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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序章

1

2012年冬天,我進了江浦監獄,一待就是兩年。

別誤會,我沒犯事,是去工作?;蛘哒f,是去實現夢想——我想成為一名作家。

有些朋友乍一聽不太相信,他們覺得監獄里大概只有兩種人——罪犯和獄警。其實,還有很多職工崗。比如我,崗位是新聞編輯。每個月,監獄文教樓的演播廳都會播一期半小時的視頻新聞,片子由我來審核剪輯。

我大學在魯迅美院讀油畫專業,原本要做畫家,臨畢業那年,讀了幾本犯罪小說,就魔怔了似的,自己也想動手寫寫。

畢業后,我無心畫畫,蹲家里半年碼了三十萬字,編了個長江沙霸江湖的故事,簽給一個無良網文平臺,只拿到六百塊錢稿費。后來,書名和署名也被平臺改了。

我創作沖動依然旺盛,整天悶在屋里醞釀下一部作品??丛诟改秆劾?,我卻是徹底廢了,要帶我去看心理醫生。一天晚上,父親拍桌子發完火后,突然生出了一種情緒。他說,不指望你有大出息,但得有個穩定的工作。你去那兒干輕巧活兒,沒事想寫什么還能寫什么。

“那兒”,指的就是江浦監獄演播廳。

父親在監獄管理局有熟人。他看不得我整天在家閑逛,說二十五六歲不工作的男人都是“腌菜”。他寧愿壞了一輩子的清廉,替我打聽了這份工作,也不希望自己兒子變成“無事佬”。

我一聽急了,這是送我蹲監啊。轉念一想,又立馬答應。不管父親是讓我收心,還是送我個鐵飯碗,這差事對我的寫作都是好事——能進“監獄”,必定能見識到“風云”。

只是未曾想到,我在演播廳無所事事了十幾個月,朝九晚五,兩點一線,犯人的監管區都沒機會進去。

直到2014年秋天,我遇到二監區的一個重刑犯。

那天,警官學院入監做警示教育,專門找了些曾是公職人員的犯人演講。教改科來了一個科員跟拍,叫李愛國。他人長得細長精瘦,一身警服像掛在兩根筷子上,扛著索尼攝像機到處走。

李愛國到演播廳借板凳,我正閑著無聊,幫他接過機器擱在桌上,向他請教攝像技巧。一聊才知道,我平時審播的獄內新聞,都是他采編的。我問他:“平時拍攝方便帶上我嗎?我幫你扛攝像機?!崩類蹏鴵u搖頭,左右手交叉,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笆邱劻?,這一大塊。”

我繞到他身后,驚呼道:“再不換人扛機器,以后出毛病了,工傷都算不上。我有一親戚,跟你一樣,脖頸后面拱出來一塊肉,后來壓迫神經,做手術花了好幾萬?!?/p>

他立刻笑著拿起攝像機塞到我懷里?!熬窘逃R上開始,你幫我扛一會兒,我教你一些厲害的拍攝技巧?!?/p>

我扛起攝像機,和他去了三樓會場。一百多平方米的會場,坐滿了警校學員,我扛著攝像機站在過道中間。講臺長條桌中間坐著七八個領導,右側放了一根話筒架。一個駝背的中年囚犯站在臺上,正對著話筒發言,講得聲淚俱下。聽他自述,曾是某縣級市的政法委書記。

中年囚犯正講著,有個青蛙眼獄警領著個犯人站到了我身后。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犯人體形健壯,個子比我高點兒,一米七八的樣子,神似反町隆史。獄警遞他一張紙,說:“稿子你不愿意寫,我幫你寫好了,給個面子,上去讀一下?!?/p>

那犯人拉著臉,很不情愿的樣子,回道:“我喉嚨發炎,扁桃體還腫著,沒法發言。”

我聽著覺得奇怪,哪有犯人敢推諉獄警交辦的事。

獄警又勸他:“這是監獄領導交代的,看我們以前同事一場的分兒上,別給我添亂好不好?別覺得這事丟人,你讀一下,算你認罪悔罪態度不錯,后面給你申請加分,能多減幾天刑?!?/p>

這個犯人不說話了,舉著紙看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紙面說:“就說這一件事?!?/p>

大約十分鐘后,臺上的中年犯人鞠躬退場,“反町隆史”上去了。我往后退了幾步,扛著機器保持正向姿勢,頭歪過去問青蛙眼獄警:“這犯人以前是警察?”獄警掃我一眼,“嗯”了一聲。我忍不住又問:“他犯了什么事?”青蛙眼沒說話,專注看著臺上。

我趕緊回頭,把攝像機對準“反町隆史”。

“我叫蔣鵬,生于1990年,是警官學院2012屆的畢業生,在江浦監獄當過實習獄警,工作期間因與犯人約架被解聘。我奉勸各位在座的警校學子,不要跟我一樣魯莽沖動……”

后面就是一串反省的套話。他一口氣念完,臺下的警校生卻冒出一片噓聲,很多人交頭接耳。有男生小聲嘀咕:“明顯避重就輕,他弄死人的事不提,只說打犯人的小事?!?/p>

兩個女生扭著臉反駁:“什么叫弄死人那么難聽,那是意外事件好不好?蔣鵬學長已經很慘了,你別再落井下石了?!?/p>

臺上的領導抓住話筒咳了幾聲,底下安靜了。校方領導想讓犯人再講一會兒,教改科科長看了看時間,回絕了。眾人散場,李愛國拿回攝像機,看了看我拍攝的視頻,說:“還挺不錯的,很有天賦啊?!?/p>

我問他:“那事答不答應?”李愛國擺著手走遠,說以后再聊。

沒過兩天,李愛國又來了。

監獄搞“創建”,領導點名批評獄內新聞沒新意,太形式化,創新任務交給了李愛國。我拉他坐下,聞見一陣虎皮膏藥味,故意拍拍他肩膀,說需要幫忙,盡管招呼。

李愛國扭了扭脖子,聳了聳肩,說走一步看一步,敷衍敷衍,能對付就對付。我見縫插針,問他還記得上回那個蔣鵬嗎,那個當過獄警的犯人——采訪他啊,現成的創新節目。

我提出這個建議,事先是打過主意的。上回在警示教育會場,蔣鵬一開口,我就預感到,我要的“風云”來了。

李愛國想了一會兒,說不行,他那事兒敏感吧。我說咱這兒又不是電視臺,你想不想創新吧?李愛國說也是,教改科本來就有權采訪——他咧嘴一笑,看著我問:“想不想學點更深入的拍攝技巧?”

2

12月底,李愛國領著我去了二監區。

當天氣溫很低,路面結冰,他穿著冬裝警服,黑色毛領緊緊包裹著細長的脖子。我扛著攝像機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胸口掛一張教改科特批的采訪證。

二監區在監獄東面,一棟四層白樓,新建了院子,大門安裝了指紋門禁系統。李愛國走到門口,掏出對講機呼道:“二監區值班民警,二監區值班民警,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睅酌腌姾?,對講機回話,立刻有獄警打開了門禁。獄警不是別人,就是上次見過的青蛙眼。李愛國出示了采訪批準條,我們進了監區。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監管區域。

監區走廊很長,水磨石地面,青蛙眼走在前面引路。右手邊是監舍,二十幾間監舍里擠滿了囚犯,人挨人站床邊。他們穿著藍色冬裝囚襖,剃光頭。出工哨一響,囚犯挨個報數,排著隊走出監區。

到了監區大廳,青蛙眼指著西南角一個棕色木質警務臺,讓我們在那兒等著。出工隊伍排成長龍,囚犯們陸續從我眼前經過。他們大多數人縮著脖子,雙手插在衣袖里,寬大的囚襖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軍大衣樣式。蔣鵬排在隊列里,等他走到大廳中間時,青蛙眼沖他喊道:

“115,出列。”

蔣鵬站姿筆直,雙手緊貼褲縫,大喊一聲“到”,朝我們走來。走到距青蛙眼一米開外的位置,他停下來,雙手扶膝,左腿后撤,蹲了下去,后背打得挺直,胸肌快要撐開棉襖,一看就是練過的。

按獄規,犯人與警官交談,必須蹲姿并保持一米距離。

青蛙眼清清喉嚨,故意放大聲調說道:“蔣鵬,教改科準備給你做個節目,配合好了,后面對你改造的方方面面都有好處?!?/p>

“報告干部,我拒絕采訪!”蔣鵬聲音渾厚,大廳連響兩次回音。

李愛國瞪著眼睛,臉色鐵青。青蛙眼朝我們走過來,面露難色,讓我們先回去。“我再給他做做思想工作,要是他確實不接受采訪,那也沒轍?!?/p>

回到演播廳,李愛國略顯沮喪。我問他,你剛才看出貓膩沒?他聳聳肩,問什么貓膩。

“那青蛙眼和蔣鵬演戲呢?!?/p>

他點點頭,又聳聳肩,說那也沒辦法,人家不肯配合,也沒法強求。我說不能就這樣算了,蔣鵬不讓采訪,咱們可以先采訪青蛙眼。

監獄食堂旁邊有個小飯館,晚餐時間,我訂了一桌菜,點了幾瓶啤酒,李愛國去食堂門口堵青蛙眼。菜還沒上齊,李愛國拽著青蛙眼進了飯館,兩人互相恭維,李愛國喊青蛙眼“張隊長”,青蛙眼喊李愛國“李科長”。

我立刻迎上去,跟著恭維幾聲。等入了座,菜上齊,走了三四杯酒,客套話都說膩了,李愛國舉起酒杯說:“張隊長,這么突然請你吃頓飯,還是那事,務必幫忙做做那個犯人的思想工作?!?/p>

青蛙眼給李愛國敬酒,兩人干了一杯,說:“李科長,蔣鵬性格很倔的。他不想做的事,軟硬都沒用。”

我問:“張隊長和蔣鵬原來是同事是吧?”

青蛙眼點點頭?!八瓉硎蔷5膬灥壬珦艄谲?。板上釘釘考刑警,結果當了獄警。冠軍脾氣,把一個刺頭犯揍了,斷兩根肋骨,獄警也當不成了?!?/p>

我敬了青蛙眼一杯酒,說打個架也不至于脫了警服換囚服啊——是不是還有戲?

青蛙眼酒量不行,幾杯酒下肚,臉色通紅潤亮,開始說車轱轆話,有戲,有戲。不過不是戲劇,是戲弄,戲弄呀。

青蛙眼已經一副不能再喝的樣子,我捅了捅李愛國。李愛國搭著青蛙眼的肩膀說:“老弟,上上心,試試看,成不成再說?!?/p>

青蛙眼搖搖手說,蔣鵬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爸的事,所以,說什么都沒用。

我說這樣,請張隊長明天給我們看看蔣鵬的判決書,我們深入了解了解,回頭再找他聊一次,實在不行就算了。

青蛙眼較勁似的點頭,說:“行行行,你們不信我沒關系,我能配合的盡量配合。”

第二天下午,李愛國夾著幾頁A4紙來了演播廳。他把紙遞給我,說:“上面都是一帶而過,你看看。”

我翻看紙頁,判決書上寫蔣鵬因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過失致人死亡罪、脫逃罪,量刑建議為有期徒刑6年至8年,鑒于其有重大立功表現,最后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

我仔細地把判決書上蔣鵬的犯罪事由看了一遍,激動地看著李愛國。

“太有戲了,絕對創新。你在科室工作,能不能查到他當獄警時打犯人那事?”

李愛國說:“蔣鵬是2012年入職的,我在單位待了十三年了,上上下下,小年輕老干部誰不認識,唯獨對他毫無印象。我一早就去獄政科翻檔案,他總共沒實習幾天,就被解聘了。我找他當時監區的教導員問了,他打的犯人叫蘇小杰,你猜他是誰?”

我搖搖頭。

李愛國伸著脖子問我,1999年的“9·21”持槍搶劫案聽過沒。

我還是搖頭。

李愛國縮回脖子說:“也是,你當年還小。那案子真是轟動全省,出事后,我家樓下的銀行,好多天沒人敢取錢。”

1999年9月21日到2000年元旦,四個云南文山人從云南一路搶到江浙滬地區,專搶取完款剛出銀行的儲戶,每次只開一槍,打頭,不留活口。四人人手一把54式手槍,一共作案11起,槍殺10人,重傷1人,涉案金額9.7萬余元。

警方抓捕那天跟四人發生槍戰,當場擊斃了三人,另外一人送去醫院后救活了——就是蘇小杰。

李愛國說,蘇小杰是四個案犯里最小的,當年未滿十八周歲,沒吃槍子,判了無期。

我問他,蘇小杰在哪個監區服刑。

李愛國遲疑片刻,說也在二監區,那里都是重刑犯。

下午兩點多,李愛國帶我去二監區找蘇小杰。犯人們都在操場上除冰,副教導員是個面善的小胖子,他把蘇小杰喊到我面前,自己和李愛國聊球賽去了。

蘇小杰高個,額頭短,眉毛粗,厚嘟嘟的嘴唇干裂了,翹著皮。他很健壯,穿著藍色囚襖,敞著胸襟,手上拿著一把鐵鍬。乍一看,有股邪勁兒。

我往后退了退,副教導員回過頭,指著他說道:“蘇小杰,把勞動工具放回原處,蹲下說話。”我找來兩個小木凳,遞給蘇小杰,問他今年多大。

他接過凳子,愣了一會兒,說:“過三十了。”

我問他:“記得蔣鵬吧,跟你打架的那個獄警?!?/p>

他擱下凳子坐下,使勁點點頭,說:“當然記得,他那不是打架,是要弄死我?!?/p>

3

蔣鵬兩年前的夏天分到二監基建隊時,蘇小杰已經在江浦監獄蹲了十年。

二監每年都來新警,勞改犯喊他們“飛機桿”,因為他們的肩章是兩個拐,像飛機翅膀。老犯都不怕“飛機桿”的,知道他們是剛出警校的“瓜娃子”,不把他們放眼里。

按老規矩,新警上崗第一天要認人頭,熟悉犯人的長相、名字。那天,一百多個犯人坐在監區餐廳,一邊吃飯一邊看《非誠勿擾》。

蔣鵬走進餐廳,打算點個名。吼了兩遍,卻沒人吱聲,犯人各顧各的,聊天、吃飯、看電視。

蔣鵬耐不住了,把小崗——協助獄警監管工作的骨干犯——揪了起來,讓他關電視,吹哨子集合。哨子一響,電視一關,犯人都來火了,一片噓聲。按照規定,就餐時間看電視是受監規許可的,是犯人的權利。

餐廳分兩間,一間二十平米,中間打通。桌椅是不銹鋼的,固定在地面,防止犯人發生毆斗時用來傷人。蔣鵬慢慢走到警務臺,站定了,也不講話。警務臺是一張一百多斤的不銹鋼桌子,桌子下面有兩套音響設備,桌面有一個話筒。他猛地一使勁,將警務臺舉到腰部位,搬著它放到餐廳的正中間,然后猛地放下。一聲巨響,水磨石地面被桌角砸出兩塊硬幣大小的凹坑。

他將點名冊摔在桌面上,餐廳里鴉雀無聲。

整個監區挑不出幾個人能將警務臺舉起,這不像舉一百多斤的杠鈴,桌面太寬,不好著力。懂的人一看就知道,蔣鵬是個練家子。

認完人頭,小崗喊了四個人才將警務臺騰回原處。五分鐘,點名完畢。

監區規定,新來的獄警每周要和犯人一對一談話,做思想工作。一周后,輪到蘇小杰,倆人懟上了。蔣鵬狠歸狠,蘇小杰卻不認,他在二監待了十來年,上到教導員,下到監房大組長,都起碼認個臉熟,說話客客氣氣。

當時,蔣鵬坐在警務臺后面,蘇小杰拿著一個塑料小方凳站著。蔣鵬叫他坐下,蘇小杰說自己痔瘡犯了,站著聊。蔣鵬不信,一巴掌拍在桌面,警務臺上的國徽都震掉了。

蘇小杰也來火,說沒法坐,必須站著。

“我當時想,自己坐牢十來年,什么事沒見過?嚴管隊、禁閉室前前后后去過七八次了,什么事怕過???”

蔣鵬說:“要不找個犯醫給你驗個肛?”

蘇小杰不想受罪,把塑料凳子扔到地上,用腳挑到合適的位置,蹺著二郎腿坐了下來。

蔣鵬又一拍桌子,說:“你是老犯了,不知道標準坐姿什么樣?”

“我當時就直接開罵了,說你知道我是老犯,還搞什么入監教育?你個‘飛機桿’,老子夠給你臉了。知不知道老子蹲了十年牢了?十年前你雞巴還沒長毛呢!”

對獄警來說,犯人敢這么頂,是明擺著“抗改”了。

蔣鵬真急了,拍著桌子站起來,半張臉通紅,拳頭擰緊。另外兩個警官趕緊跑來,把蘇小杰帶到辦公室去教育。

“我這么跟你說,一般的無期犯正常情況下認真坐滿兩年牢就可以申請改判有期。我當時坐牢十年,還一直沒改判,知道我坐牢有多不認真了吧?每年都要干幾場架,最多給我加刑——但我本身就是無期徒刑,到頂了,還能槍斃我?”

從辦公室出來,蘇小杰就朝蔣鵬豎中指。蔣鵬一步沖到他跟前,伸手就是一個過肩摔。辦公室的警官沖了出來,拖住要反擊的蘇小杰,說他挑釁警官,當場罰他戴鐐銬一周。

蘇小杰告訴我,蔣鵬再狠,他都不怕,因為自己從小就是狠著長大的。他17歲就跟三個文山的大哥出來闖,四個人都沒有了父親——不是死于塵肺,就是死于礦難。幾個人從小練刀練槍,拳頭照著墻上打,殺人也沒手軟過。

“一個剛來的獄警我會怕?當場氣炸了,我就使勁罵,說你查查老子案底,老子在你沒長屌毛的時候就打死過警察?!?/p>

誰也沒想到,就是這句話惹出了后來的事。

蘇小杰被銬在監房大門的鐵欄桿上反省,蔣鵬沒再說話,進了辦公室?;貋頃r,他徑直走到蘇小杰面前,貼著他的面孔站著,一直瞪著他,眼睛里全是血絲。

有警官看蔣鵬不對勁,跟在身后勸。

蘇小杰也不示弱,湊到他耳邊撂狠話:“有本事解開老子鐐銬,打一架。”

蔣鵬沒說話,整理了一下蘇小杰的衣襟,留下句“好好反省”,說完走了。

當天晚上九點半,點名熄燈。蘇小杰戴著鐐銬剛躺下,聽見監區門禁“滴”一聲響,知道是蔣鵬來了。

蔣鵬敲敲監房門,一邊開門一邊喊蘇小杰。蘇小杰笑他:“警官,大半夜喊我干嗎?請我抽中華嗎?”犯人跟著起哄,喊道:“抽什么中華,抽雪茄,我這藏了一支?!?/p>

蔣鵬搖了搖鐵門,說不想睡覺的都出來。沒人再說話。

蘇小杰出了監房,蔣鵬一把拉上房門,鎖起來。蘇小杰見他換了一雙黃色的球鞋,知道這是決心要打架。

蘇小杰跟著蔣鵬,一路進了水房。他笑一下,問蔣鵬:“水房是不是沒監控?你不怕我打死你都沒人救?”

水房砌著水泥洗手臺,地上白瓷磚濕漉漉的,拐角擺一個不銹鋼菜桶和一個拖把。蔣鵬沒說話,抄起拖把拖起地來。

蘇小杰走到蔣鵬面前,伸出手說:“把我鐐銬解了,熱一下身?!笔Y鵬拿起蘇小杰的手看了看,又放下,繼續拖地。蘇小杰不耐煩,“開呀?怕啦?怕就送老子回去睡覺?!笔Y鵬還是不說話,放下拖把,脫了警服。蘇小杰繼續挑釁他:“脫了,你就再也沒機會穿了?!?/p>

這話剛說完,蔣鵬突然走到他面前,抬手一耳光,打得他連退兩步,嘴角冒出血。

蘇小杰急了,拖著腳鐐沖上去,跟蔣鵬扭打在一起。他動作緩慢,沒占到什么便宜,被蔣鵬一腿掃在腮幫上,摔在角落的不銹鋼菜桶里。蔣鵬又撲上去打,蘇小杰翻身抱起菜桶來擋。蔣鵬整個身體壓上來,肘拳相加,一刻不停,打了有一分多鐘。不銹鋼菜桶被打成了一團皺巴巴的衛生紙。

“我腦子里嗡嗡響,心里覺得不對勁,哪來這么大仇?約個架,打一下,頂多以后誰服誰的事?!?/p>

蔣鵬打得精疲力竭,手上慢下來。蘇小杰趁機扔了桶,伸手用手銬勒住他的脖子。蔣鵬想將手臂插進他的手腕內側,但身上泄了力氣,軟下來。蘇小杰一邊勒一邊罵:“你這雞賊警察,讓我戴著鐐銬挨揍,這公平嗎?老子現在絞死你。”

蔣鵬說不出話,臉色已經烏紫。他拍了拍蘇小杰手臂,示意有話要說。蘇小杰手上松了勁兒,說:“服了吧?”

蔣鵬扶住他的手臂,氣喘得跟風箱一樣,邊喘邊說:“蘇小杰,你他媽還有臉說公平?你開槍搶劫的時候,對那些受害者公平嗎?你拒捕殺警的時候,想過公平嗎?你開槍打死的那個協警,是我爸?!?/p>

“我一聽,傻了,手也徹底松勁了——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講實在話,當年那個畫面我隔三岔五就會夢見一回。”

我打斷蘇小杰,關掉錄音筆,確認文件保存正常。然后跟蘇小杰說:“你可想清楚,你說的每句話都是要負責的。”然后,又重新打開錄音筆問蘇小杰:“你確定當年被你打死的警察就是蔣鵬的父親?”

蘇小杰說:“我可查不了檔案什么的,但我確定。我就那么一松勁兒,蔣鵬翻起身把手銬卡在我脖子上,就憑那股要弄死我的勁兒,我也確定。

“我對他說,我是無期,你打死我不值當,別脫了警服換囚服?!?/p>

蘇小杰解釋,他當時不是怕死,是“真心實意”不想一個年輕人就這么毀了。

我說:“你怎么還替警察著想了?”

他沒回答,鼻子里哼了一聲,要給我講講他們當年的情況——

我們四兄弟在鎮江一個信用社搶了四萬塊,原本想好的逃跑路線被到處設了卡,我們就先逃到了一個小鎮上,盤算在小鎮躲幾天。找到一間廢棄的簡易工棚,位置比較偏,周圍長了一米多長的枯草,很隱蔽。大家合計一下,就躲了進去。

當時零下好幾度,晚上睡覺冷得受不了。我三哥就出去撿稻草和木柴生火,夜里霧水厚,木頭稻草全潮兮兮的,半天點不著火。我們身上帶了四把槍,六包子彈。三哥拆了四顆子彈,用火藥引火。火苗一下旺起來了,但木頭稻草不夠燒一晚,他又出門撿柴火,回來時說不好了,四顆彈殼掉外面了。

我們之前已經作案十一起,開了十一槍,警方早就摸透了我們用的什么槍,什么子彈。掉了四顆空彈殼,你想想,要有人撿到送派出所,還得了?我們就藏不住了。

當時想著連夜跑,但鎮江那案子風聲沒過,跑也沒處去。三哥叫大家出門幫忙找,不然他心里不踏實。夜里太黑,天蒙蒙亮才能出去找。我們是前一天傍晚發現這間棚房的,周邊一圈都是一米多長的荒草,以為很偏僻。早上出門找彈殼才知道,周邊一百多米是荒地,外圍是個池塘,大早上一群婦女蹲那兒洗衣服洗菜,嘰嘰喳喳地說笑呢。你說這不麻煩了,我們四個外來人一下就露了臉。小地方對陌生面孔很在意的。

掉彈殼的事是我們太疑神疑鬼了,如果不出來找,躲棚房里根本不會暴露。這會兒我們也不能返回呀。四個大男人往一間廢棄的棚房里去,這樣更有問題,更可疑。我們只能裝作是出早工的民工,往鎮上方向去。等池塘邊的人少了,我們再躲回棚房。

那天注定倒霉。我們在柏油路上沒走幾步,拐角處沖出一輛自行車,撞到我二哥的腿了。一個背著書包的女中學生,長辮子,跟我二哥道歉。自行車撞一下沒大事,但二哥的槍掉地上被女學生看見了。二哥直接上去捂住女學生的嘴,掐著她的脖子將她往拐角推。大家一起上去,幫二哥掐女學生脖子。你說奇怪不奇怪,四個男人掐死個女學生費勁著呢,折騰好幾分鐘,人還活蹦亂跳的。路上的人開始多起來,結伴的學生從遠處騎自行車來了。二哥用槍把手把女學生敲暈了,大家只能撂下她趕緊跑。

我記得我大哥當時抱怨一句:開槍開慣了,用手掐不死姑娘,一個比一個手軟,今天肯定完蛋了。

大哥預感不錯,我們躲回棚房沒一會兒,警察就把那里包圍了。我們把手槍上膛,用一根梁木抵住房門,帶頭撞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老警察。他穿了防彈衣,身后站著一個端著沖鋒槍的。門被他撞開后,我們四個同時開槍,老警察的防彈衣上先中了幾槍,跌倒在門邊,后頭那個沒來得及開槍,肩膀和左腿中了槍。我大哥上去補槍,老警察撲上去幫他擋槍。大哥一槍打在老警察額頭上,一槍打在他脖子上。然后一群警察沖進來,好多人一起開槍。我大哥、二哥、三哥被打成了篩子,他們的血濺到我臉上,還是燙的。我也挨了三槍,一顆子彈擦著心臟過去,我也不是不想償命,沒死成叫我怎么辦?

有時候我常常想,我們那天四個人一起掐那個女孩,為什么沒掐死她?后來想通了。大家那天都預感已經窮途末路,弄死個娃娃不起作用,大家的手也就軟了。我沒想到自己能活下來,而且還能在里面碰見那個老警察的兒子。我也說不清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4

蔣鵬作為實習獄警,在水房和蘇小杰約架屬于嚴重違紀。水房沒有探頭,蘇小杰本想隱瞞,但那個不銹鋼菜桶被監區領導發現了,上面都是拳印,領導認為有人惡意損壞公物,要徹查,揪出這顆老鼠屎。

通過調閱監控,發現那個不銹鋼菜桶是晚上收封時放進水房的,雖然水房的監控有死角,但過道里的畫面可以看出菜桶當時完好無損,蔣鵬帶蘇小杰去水房打架的事就瞞不住了。

監區安排蘇小杰驗傷,發現他斷了兩根肋骨,這事性質變得更嚴重。蔣鵬后來被解聘,算是從輕處理了。

弄清這事后,我還不滿足。約架被開除他在報告上也提到了,但肯定不是他的重點經歷。

從判決書上可以看出,他被開除后不久,開始私下查案,追捕一個叫冷國輝的刑滿釋放人員,最后還導致其意外死亡。要弄清楚這件事,還得蔣鵬親自開口。

再次找蔣鵬之前,我讓李愛國幫忙查了一下蔣鵬父親的檔案。

蔣鵬的父親叫蔣富民,2000年犧牲之前,在古柏鎮派出所干了十年協警——并沒有正規編制。據說蔣富民犧牲后,因為單位沒給申請烈士,家屬還到單位大鬧過一場。

過了兩天,臨近飯點時,我和李愛國去了二監區,順道從職工食堂打了三份盒飯,有一份是帶給蔣鵬的。李愛國在科室工作多年,做犯人思想工作比我有經驗。他說別小看一份盒飯,犯人的伙食長年累月是水煮大鍋菜,盒飯也能饞得他們流口水。但也不能搞得太刻意,買三份一塊吃,犯人才不會覺得別扭。

我們在二監區談話室等著,幾分鐘后,青蛙眼領著蔣鵬來了。李愛國讓蔣鵬坐,遞他一份盒飯,說:“你吃盒飯吧,我們聊一會兒,估計會錯過監區開飯的點?!?/p>

蔣鵬接過盒飯,推到一旁,直接說道:“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你們別白費功夫了?!闭f完他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攝像機。

我順著他的話問:“是不是因為你爸以前的事?”

這話好像激怒了蔣鵬,他語氣變得生硬起來,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我現在這樣是我活該,我爸怎樣,也是他活該——你們走吧?!?/p>

我和李愛國吃了一驚。我想激他一下,故意說:“你爸當年替人擋槍子兒很英勇,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蔣鵬不吭聲,徑直走到談話室門口站著。

出了談話室,李愛國說:“你這樣不行,他不愿說,弄不好真有難言之隱。我們挖人家的經歷都是出于私心,你這刺痛他一下很沒必要。這采訪,我看算了吧?!?/p>

青蛙眼追到門口,送了我們兩步,他說:“你們不信我吧?都說了,沒戲,你們還是找點其他素材吧,不送了?!?/p>

李愛國放棄了這個“創新”節目,半個月沒來找我,只留下了那張教改科批的采訪證。

蔣鵬的再次拒絕,卻讓我更放不下好奇心。我揣著采訪證四處打聽,想知道冷國輝是誰——這是蔣鵬判決書上最后一個線索人物。

直到元旦假期,也只了解到一點檔案資料。冷國輝是本地人,1970年代出生,1997年底到1999年曾在江浦監獄服刑,案由是偷盜。2000年初,出獄后沒多久,他再次行竊被抓,因涉案金額小,關了一個月就被釋放了。抓他的人,就是蔣鵬的父親,協警蔣富民。

當時,距離蔣富民中槍犧牲不到一個月。

這令我興奮不已。雖然之后幾天再也沒打聽到什么具體的事,但這種關聯已經極大地刺激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想,就算采訪不了蔣鵬,這也夠我“創作”出一段錯綜復雜的懸疑情節了。

5

元旦假期過后,李愛國又來演播廳找我扛機器。監獄要在會見室搞一場開放日活動,讓犯人親屬入監探視。

我跟他到了會見室,那是一個兩百多平方米的大廳,有很多玻璃隔間。走廊盡頭站了一群家屬,穿著花花綠綠的羽絨服。正常情況下的會見,犯人坐里面,親屬坐外面,隔著玻璃用電話溝通。因為開放日的緣故,親屬也可以進來和犯人近距離接觸。進來之前,先要核驗家屬身份,然后再通知各個監區將犯人帶入會見室。

聚集的親屬太多,兩個負責核驗身份的女警喊我和李愛國幫忙。

有個五十多歲的婦女,頭發花白,瘦骨嶙峋的,拎著一袋子書往隊伍前面擠。她站到李愛國面前,著急忙慌地說:“警官,我光顧著這個袋子了,把包落在了公交車上,身份證錢包都在里頭。”

李愛國說,那不行,下次再來吧。婦女把一袋子書送到他面前,說:“警官那麻煩你把袋子轉交我兒子?!崩類蹏鴵]手打斷了婦女的話,嚴肅地告知她,警官不能私帶物品給犯人。說完,就把婦女往隊伍后面推,婦女心不甘,拎起袋子往前送,喊著:“我兒子是二監區的,警官幫幫忙?!?/p>

那袋子里有十幾本書,她猛拎起來,吃勁了,整個人踉踉蹌蹌,跌坐在地上,臉色發白。

我趕緊去攙了一把,她搖搖手,不愿站起來,說,低血糖,暈。李愛國示意我把她帶到會見登記室。我把地上的袋子拎起來,里面都是漫畫書,有《名偵探柯南》和漫威英雄系列。她扶著墻站起來,跟我去了會見登記室。女警官的辦公桌上擺著麥片,我要了一袋,給她沖了一杯。她喝下麥片,臉色緩和了一些。

她的眼神空洞洞的,法令紋深刻得像兩條對稱的刀疤。我看她捧著杯子的手,皺巴巴,長了凍瘡,骨節粗大。她放下杯子,抱怨自己:

“記性差得不得了,右手拎著這個袋子,左手就忘了錢包,里面有身份證、現金。要給我兒子上賬的呀。他性格本來就倔,以前不讓我來看他,只準通信,好不容易今天來看看,我這記性壞事?!?/p>

我沒話說,也硬生生地勸了一句,下個月再來吧!

說完,我轉身出門。她拎著一袋子書追上來。“幫幫忙,我兒子在二監區,叫蔣鵬,幫幫忙,他叮囑我帶這些書給他的?!?/p>

我停下腳步,轉身重新打量一下她,再次核實一遍:“您是蔣鵬母親,當過獄警的那個蔣鵬?”

她點點頭,問我:“你認識我兒子呀?”

必須承認,我心中掠過一陣自私的喜悅,立即扶她重新坐下,想馬上問她蔣富民和冷國輝的事情。然而,看到她不知所措的表情和那兩道刀疤一樣的法令紋,話到嘴邊突然卡住了,搖了搖頭,岔開話題。

我說:“這樣吧,我也不是獄警,這些書我只能幫你轉交給二監區的獄警,看他怎么辦。”

沒等她再開口,我拿過那袋子書,抱在懷里。她看看我,連聲致謝,顫巍巍地往門外走。我跟上去問一句:“您錢包掉了,怎么回去呢?”

她說:“口袋里有四個硬幣,坐趟公交轉個地鐵就到了?!?/p>

我塞給她五十塊錢,“公交站走過去有小一公里的,您打個車吧,您這身體別又暈在路上”。

她接過錢,又連聲謝我:“那我下次來還你?!?/p>

看她慢慢走遠,一陣沮喪突然涌上來。我覺得自己真是無聊極了,像個窺探隱私的狗仔。

轉眼又一個月過去,我再也沒和李愛國提過蔣鵬的事。春節后的一天,我在演播廳煲劇,青蛙眼來了。剛進屋,他就掏了五十塊錢遞我,說:“蔣鵬讓我還你,跟你說聲謝謝。他媽上個月來會見時沒找到你,把這事跟蔣鵬說了?!?/p>

我給青蛙眼倒了杯開水,說這種小事也至于跑來。

青蛙眼接過水,笑笑說:“蔣鵬讓我來說一聲,采訪的事他答應了。”

我拿起那五十塊錢,盯了幾秒。

關于懸疑小說的想象再次從心底飛升而起——至少,在我真正了解蔣鵬身上的故事之前,我幻想出的那點“風云”傳奇還挺令自己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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