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就去請陛下來,杜大人,你們將話說開了,以后就好了!杜大人!陛下他……他對你……他是糊涂了啊!你萬不能這樣想,老奴這就去請陛下!”
王禮一把年紀,卻不要命一樣往殿前跑。他呼哧呼哧喘著氣,心里恐慌得不行——杜玉章這聲聲句句,完全是棄世的口吻!連帶他最后說這話時那點精氣神,不也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他身子成了這樣,但凡有了要放棄的念頭,就一定撐不下去的!現如今,除了李廣寧,誰還能夠救他一命?
……
王禮走了沒多久,杜玉章就又疼了起來。
那疼越來越鮮明,在他小腹內折磨著他。仿佛往身子內里插入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將血肉都攪成肉泥。杜玉章疼得受不住,兩只手在肚子上亂抓,雪白的肚皮上留下橫七豎八的血道子。
杜玉章嘴角上都是鮮紅的血沫子。他想喊人來,可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受不住了……有沒有人來……來救救他!
……
“你說什么?回光返照?”
殿前,李廣寧聽了王禮的匯報,揚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方才朕對你說的話都白費了嗎?杜玉章是個欺君的騙子!什么病,什么傷,都是假的!”
“老奴活了這么久,送走了多少人了!陛下,您去看看……杜大人真的不祥啊!眼看他自己也生了輕生的念頭,陛下,您若是再不去,可就晚了!”
王禮急得不行,李廣寧卻是冷笑不已。
“怎么連你,也被他收買了不成?這下賤東西,詭計可多的很呢!他會死?他哪里舍得死!”
“可是陛下……”
“你是瞎了不成?!”
李廣寧突然站起來。他指著地上那大灘大灘的紅色液體,手臂繃得太用力,還在不住顫抖。
“你看不到嗎??王禮,你真的看不到嗎!朕在這里等了快一個時辰,朕一直在等——等這些血,變成褐色!可是它們沒有!你以為我不愿意相信他嗎?朕硬是讓自己‘信’了他三年!信他當年入我東宮不是別有所圖!信他三年前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不是要朕性命!信他悔改了,不會再騙朕,利用朕!結果呢?他讓朕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失望了!”
王禮順著李廣寧所指方向望過去。
地上大灘觸目驚心的紅,一大片一大片散落四處。當真如李廣寧所說,這么久了,竟然一點變化也沒有!
等等!
王禮突然發現了不同。確實好幾大片紅液鮮紅得極不自然,但其中卻也摻雜了幾處,是已經微微變色了的!而且那些地方細看去還有些黑色血塊,并不是作假能夠做得出來的!
“陛下!你看這!還有這——杜相是真的嘔血了,這些都變色了!”
可李廣寧只瞥了一眼,就冷森森地說,
“是啊。若是全都作假,也不容易瞞過去。所以他還特意作踐自己,弄出些真的病狀,才能更好地欺君啊。”
“可是陛下,不算那些未能變色的,這血也當真太多了!誰的身子經得起這樣糟蹋,嘔了這么些血出來,還能安然無事?”
李廣寧見到那么多未能變色的紅泊,早認定杜玉章有心欺騙——既然是欺騙,那當然還有后手,必然不會讓自己真的死了。所以他冷笑一聲,
“只要能哄騙朕憐惜于他,什么高官厚祿他得不到?為了這些,他連用身子逢迎朕的事情都做得出!傷點身子,算得了什么?”
說到這里,他神情更為狠仄,
“你這奴才,還把他當成個知道要臉的人看呢!可他哪還有什么臉?這種不要臉的東西,從沒有一點氣節,就更不會愿意去死了!你看著吧,他不過是耍花招,才尋死覓活。你不要管他。當真沒人理他,他就腆著臉自己爬起來了!”
話音未落,卻從不遠的對面響起悶重的一聲。就好像,什么人從床上跌了下來,落在地上砸出的聲音。
“杜大人?”
王禮聽到這聲音,下意識站起身,就要往那個方向去。可他才走了一步,就聽到李廣寧的呵斥,
“站住!別管他!”
“陛下,杜大人病重著,會不會有什么不妥?”
“朕跟你說了幾遍,他那都是假裝!”
李廣寧是真的生氣了。他砰地砸在龍椅上,臉上顯出狠仄神色。
“不要管他!這不過是為了引人注意!別理他,他自然知道厲害了!朕倒要看看,無人理會,他還能掀起什么風浪!”
……
王禮……是不是去找陛下了……陛下……陛下!
杜玉章掙扎著想要爬下床榻,想要去殿前求助。但他太虛弱了,直接從榻上滾落地上,砸出砰地一聲。
——那么大的聲音,殿前一定能聽到的!
陛下……陛下快來……他真的疼得受不了了啊!
在割肉剜骨般的疼痛中,杜玉章手腳并用,一步步往門外爬。血從他口中涌出來,在他身后延伸了長長一道。
可他只爬出幾丈遠,就再也爬不動了。他躺在原地,手指還向著殿前方向,死命伸著。他身子動不了了,疼痛卻沒有半分減輕,反而越演越烈。
誰也好……來看看他……來救救他……
——來殺了他吧!他真的疼得受不了了……他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活生生受這份罪?
……
偏殿中。
縱使王禮心驚肉跳,可李廣寧說不讓他動,他也只能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了。
他屏息聽著那邊的動靜。
“砰”的一聲之后,對面的房間恍惚間有點動靜,像是什么動物在地上爬。可之后,就再沒什么聲音了。
“你看看。”李廣寧大聲嘲諷著,“朕說的對不對?那個賤人,不過是為了引人注意!若是當真去了,就又上了他的當了!現在沒人理他,自己就安靜下來了。”
“可是,陛下……如果杜大人真的有什么事呢?”
“他能有什么事?呵呵,從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這種妖孽東西,死不了的!”
……
杜玉章已經再沒有一點力氣了。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睛望著殿前的方向。
時不時,隨著那劇痛襲來,他身子會抽搐一下。
杜玉章知道,他就要死了。他眼前已經開始模糊。除了疼,也再沒有任何感覺。
他盯著殿前那空曠的空地。
從這里到殿前,只要半炷香的時間。
王禮去了那么久了。若是李廣寧來了,就會從那方向走過來。他就可以求那個人給他最后一點仁慈,讓他死得不那么疼。
可直到最后,那殿前都空無一人。
杜玉章又在地上躺了很久很久。他也疼了很久很久。但他一直努力撐著眼皮,不愿合上眼。他一直等著。
他是在劇痛中咽下最后一口氣的。
而李廣寧,一直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