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杜卿?”
剛才李廣寧不讓他起來,叫他在冰冷的地上跪了太久。寒氣侵入病身子,高熱卷土重來,是來勢洶洶。一陣汗潮伴著一陣熱潮,杜玉章掌心冰冷,額頭滾燙,身上只覺得冷,不住打著哆嗦。
“杜卿,你在朕身上蹭什么?”
“臣沒有……”
“沒有?”
杜玉章是真的沒有。他不過是燒得太厲害,控制不住地發抖。
“蹭就蹭了,朕又不會怪你。你這妖孽東西,天生不就是伺候朕的么?你不來蹭朕,難道還要去蹭旁人?”
杜玉章才想辯白幾句,就聽到李廣寧嘲弄地一笑,
“朕還真想夸夸你,果然是學乖了。不但懂得討好朕,還知道向朕討要恩寵。現在,連投懷送抱都學會了!杜卿,你可真讓朕驚喜!你這伎倆,還真是一等一的高。去做個娼奴,也是綽綽有余!”
一個“娼”字出來,杜玉章渾身一抖。
“臣,臣不是娼……”
“那你又是個什么東西?榻上承歡,搖臀爭寵,你還以為你是什么好東西!”
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杜玉章哆嗦著嘴唇,輕聲問,
“莫非,陛下一直都當我是個……娼奴?所以才百般羞辱……折磨……?”
李廣寧一挑眉,低頭看懷中人。杜玉章的樣子當真凄慘,臉上沒有血色,就連眼睛里也沒有一點神采了。
李廣寧沒來由地心中一痛。
可這種心臟仿佛被握住的感覺,叫李廣寧很不舒服。他反而變本加厲地冷笑道,
“杜玉章,怎么到了今日,你還會問出這種問題?你以為只是我這樣看你?我告訴你——不光我這么看你,所有人都這么看你!不然,他們為何單單容不下你在朝堂上?你以為你將政務做好就夠了?杜玉章,你要記得——三年前你背主棄父,后來又賣身求榮,你這輩子就注定了結局!注定你永遠只是朕的娼奴,永遠別想翻身了!”
眼看得杜玉章臉色越來越灰敗,李廣寧心中又是一陣抽痛。這感覺叫他更為暴躁,一雙手鉗住杜玉章肩膀,
“所以你要記得,你這輩子就只能伺候朕!別指望另投別主,更別以為做了什么宰相,就能翻得了身!就算你做得再好也是一樣!沒人會領你的情,人人談起你依然只會說,這就是那個‘名為宰相實為娼’的杜玉章!記住了么?”
李廣寧越說越狠仄,用力按著杜玉章肩膀。杜玉章的骨頭也快給他捏碎了。他眼角帶著紅痕,就像是破棉絮一樣被他搖來晃去,一點反應也沒有。
“……只有朕,才會給你這樣的下賤娼奴留一個位置。所以杜卿,日后你便收起那清高的架子,專心伺候朕。朕會給你個善終的。”
李廣寧的懷抱依舊是暖的,杜玉章卻只覺得冷。他抬起臉,唇角翹起,似乎是個笑容。
“原來是這樣。臣記下了。”
李廣寧滿意地點了點頭。在杜玉章額頭上嘬了一吻。杜玉章依舊扯著唇角,似笑非笑。他被用力按在皇帝懷中。
串串眼淚滾落,在李廣寧龍袍上無力地暈開。很快,這點眼淚消散殆盡了,就像從未存在過。
“杜卿,你是睡著了?”
李廣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杜玉章卻緊閉雙眼,沒有給出一點反應。
麻藥的效力正一點點散去。身下的疼痛鮮明起來,這一夜還不知要怎么熬。本來他該趁著藥效還在,多少睡一下的。可杜玉章根本睡不著。他頭疼得快要炸裂,只要閉上眼,震耳欲聾的聲音就在他耳邊炸響——
“娼奴!”“娼奴!”“下賤的娼奴!”
到了今日,杜玉章才算知道了自己在李廣寧心里,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原來李廣寧一直當他是個娼奴。
而李廣寧貴為皇帝,他對自己的輕賤,恐怕所有人都早看清楚了吧。
所以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掙扎,廢寢忘食兢兢業業,同朝為官的同僚也容不下他。就連最下賤的太監,都敢出手凌辱自己!
是啊,所有人中,能比太監更低賤的,不就是娼奴了嗎?而一個卑賤娼奴,又怎么有資格和大人先生們并列朝堂?!
——他竟然淪落如此,人人得以踐踏。可他分明記得,就在三年前,他還是高潔出眾,人人仰視的白衣卿相啊……
“杜卿,既然你睡了,朕就先走了。”
李廣寧的聲音再次響起。他聲音柔和,湊在杜玉章耳邊低語。杜玉章卻是頭皮一炸,幾乎驚跳起來!
終于,李廣寧走了。
杜玉章睜開眼睛。他渾身冷汗如漿,呆呆坐了起來。全身重量都被壓在腿根傷處,又是一股溫熱涌流而出,伴著撕心裂肺的疼。
杜玉章撕開褻褲。鮮紅血漿已經浸透了那層層纏繞的布條。等到布條也被除下,猙獰傷口就露了出來。
果然,傷口被撕裂了,小股血流正從傷處緩緩淌出來。可杜玉章眼睛只盯著那鮮紅的“娼”字——這個字張牙舞爪撲進他眼睛!像是他三年來流的所有血,都在這一個字里了!
——我不是娼奴。
杜玉章突然抓起被血浸透了的布條,用力在“娼”字上擦蹭。布條上殘血瞬間涂滿大腿,但那個“娼”字依然清晰可見——可這是紅漆涂就,極為牢固,任他將腿肉都擦得顫動不已,依舊不肯去掉半分!
杜玉章咬著嘴唇,用力越來越大!他發瘋一樣地擦著,腿根的傷口也隨著他動作來回撕扯,才長好的嫩肉被撕開了,血涌得更快。腿根里一片狼藉,紅漆沾染的嬌嫩皮肉先是紅腫,隨后就破了皮。
“娼”字終于開始模糊——卻不是紅漆掉了!是杜玉章終于搓破了皮肉,那兒的皮膚連著漆跡一起被搓得血肉模糊!!
——我不是……娼奴……
終于,杜玉章停下了。他張開雙手,掌心里滿是鮮紅。
杜玉章低下頭,呆呆盯著自己兩腿間。
他兩腿間滿是血痕。新血疊著舊血,新傷挨著舊傷。那紅漆“娼”字終于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血肉模糊的擦蹭傷口,依舊那么鮮明。
——終究是不一樣了。
——與沒有被烙下紅字之前,終究不一樣。拼著血肉模糊去掉“娼”字,依舊只是欲蓋彌彰。這遍身傷痕與曖昧愛痕又有什么不同?都只是昭示了他身份的特殊——他只是君王身邊的……娼奴啊!
杜玉章的眼睛緩慢地眨動,一連串眼淚滾落下來,落在傷口上,和血融到一起了。杜玉章瘦削的肩胛骨不斷起伏,連一向挺立的脊梁也佝僂了下去。他哭得渾身顫動,卻依然壓制著自己,只有在心里疼得受不了了,才發出一聲嗚咽。
“我……不是……娼奴……”
他小聲說著,
“我真的不是娼奴……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不是娼奴啊……”
明明屋子里只有一個人。杜玉章卻像是要證明什么,搖著頭重復,一遍又一遍。
“我真的不是娼奴……”
杜玉章哭得很安靜。
傷口依然在流血。就像這三年來他的心,是失血不止——卻終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