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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淵!朕不許你胡說!”
    李廣寧突然吼出了聲,兩眼布滿血絲!
    “昨日王禮還替朕去送過信給他!那時候他還好好的啊!什么死在天牢!你膽敢和他一起欺君,你們都膽大包天了!你給朕說實話!說啊!”
    韓淵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可他語氣卻還是那樣平靜。
    “陛下,臣沒有欺君。昨日王總管去時,杜玉章確實還活著。但今早臣進入天牢時,他已經喝了鴆酒,死在了天牢了。尸身,還是臣處理的呢。”
    韓淵一邊說,腦海中卻浮現了前日與杜玉章分別時的場景:
    ——“韓大人,你有酒嗎?”
    ——“韓大人,上路前,總會給犯人一頓斷頭飯。韓大人神通廣大,換一壺鴆酒來,也不是什么難事。”
    ——“杜玉章!原來你向我要的,是這個‘酒’? 你想讓我幫你赴死?!”
    ——“我想要的,正是這壺酒。所以我想請韓大人幫幫我,送我一程。”
    ——“杜玉章!”
    ——“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了。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陛下身邊了。”
    —— “韓大人,杜玉章無能,這么多年只得了兩個真心待我的朋友。白大人那邊,我開不了口,也只能仰仗韓大人了。”
    正是有了這一場對話,才有了昨日下午二人的品茶,有了那一場無聲的告別……有了他看似無意地留給杜玉章的,那一小瓶烏沉沉的液體。
    昨日午夜時分,韓淵點著一盞小燈,再次回到了天牢。
    他是以斬刑前最后一次視察人犯的名義進去的,沒有引起懷疑。但他自己知道,其實他只有一個目的——給他的朋友收尸。
    【五月五日,子時】
    整個天牢人聲全無。今夜當值的兩名獄卒走在頭前,韓淵身邊的是天牢的主管官員劉大人。他官職沒有韓淵高,所以負責帶路。劉大人一邊領著人往里面走,一邊還殷勤地拍馬屁。
    “韓大人真是勤勉,讓下官感動不已。每次韓大人監斬犯人,前夜必定要來查看一番,詢問情況。若人人都像韓大人這樣盡忠職守,大燕定會更加強盛了!”
    “都是陛下圣明。”
    韓淵神色淡淡。又走了幾步,到了杜玉章牢房前,獄卒突然一聲驚呼,
    “劉大人!出事了!”
    劉大人神色一變,搶上一步。韓淵比他動作還快,到了杜玉章牢房前。人人都能看到牢房內的場景——杜玉章趴在桌案上,身邊傾斜著一個小瓷杯。
    “劉大人!韓大人!怎么辦啊……犯人,犯人自盡了!”
    獄卒聲音很大。韓淵臉色一沉,一腳將他踹到一邊。
    “多嘴!開門,讓我看看情況。”
    牢門打開后,韓淵三兩步趕到杜玉章身邊。他將杜玉章扶起,試探了他的鼻息——一片冰冷。
    韓淵上前一步,腳下發出一聲細小摩擦聲。低頭一看,是一片極小的碎瓷,恰好卡在他靴子底。他不動聲色地將一邊的稻草往腳下劃拉一下,那碎瓷摩擦聲立刻聽不到了。
    ——看來,杜玉章也是早有準備。他將韓淵給他的鴆酒倒進李廣寧早先送進來的茶杯中,卻把原先的瓷瓶磨碎了混進稻草里。這樣,他死之后,就算有人追查,那鴆酒來歷也不會連累到韓淵。
    此刻,瓷杯邊緣上,還有些液滴緩緩滴落。
    韓淵緩緩吐出一口氣。雖然早知道這個結果,可看杜玉章竟然將整瓶鴆酒一飲而盡,求死之心這樣堅定,他心中依舊是黯然。
    杜玉章身邊是一張紙,上面潦草寫了幾行字。壓在上面的,是一枚長生牌。
    韓淵將杜玉章身子緩緩放平。他抬起頭看向主管官員,神色凝重。
    “劉大人,果然出事了。杜玉章畏罪自殺,這旁邊的遺書就是證據。”
    “這……這……”
    “他本來也是該死的,早死幾個時辰卻沒什么關系。可陛下親口定了他要斬首死,他就必須斬首死。”
    韓淵說完,將桌上的遺書連同長生牌一起揣進懷中。
    “劉大人,今日知道這件事的人,你自己處理好。挑一個與杜玉章身形相仿的死囚,等會堵了嘴蒙住頭,送到刑場上去。至于這尸首,我連夜帶走,你萬不能讓旁人知曉。”
    “可是……這個……”
    劉大人已經慌得六神無主。可他還存有一絲理智,戰戰兢兢問道,
    “可這不是欺君嗎?”
    “怎么?你是想稟告君主,說就在你劉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沒看住陛下欽點的重犯,讓他自盡了?”
    韓淵一聲冷哼,
    “毒藥哪里來的?消息如何溝通?劉大人,你可想好了!”
    劉大人駭然抬頭,就看到韓淵神色嚴厲,冷冰冰盯著他看!
    劉大人突然想起:
    ——今日杜玉章一整日也沒見過旁人,唯有韓大人一人來過!難道?
    ——可是韓大人走時,杜玉章還好好的。甚至不久前他們還查過牢房。不會是韓大人謀殺了杜大人……難道杜玉章真是自盡?可就算自盡,韓大人為何要替他傳遞毒藥?要是陛下發現問題,韓大人也脫不了干系啊……
    一連串念頭在心中閃過。可劉大人不敢質問,更不愿深究。畢竟杜玉章死都死了,問那么多有什么用?當務之急,就如同韓淵所說,能夠瞞過陛下,撇清自己,才最重要!
    何況韓淵是如日中天的權臣,要是能利用這個機會巴結上他……
    劉大人主意打定,趕緊跪地道,
    “都仰仗韓大人了!求韓大人救下官一命,一切都按照韓大人吩咐去做!”
    ……
    很快,一輛馬車從天牢后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韓淵似乎隱約聽到一聲慘呼,但他沒有掀開車窗回頭看。
    方才那獄卒喊破秘密的瞬間,就決定了他的命運。天牢這種地方,多少秘密在地下橫行。天牢獄卒的流動很快,誰也說不清那些消失的人到底是走了,還是死了。只要秘密不會被泄露,韓淵并不在意劉大人是如何叫那些知情人閉嘴的。
    杜玉章此刻就被停放在馬車內。他臉上泛著青色,一點鼻息也沒有。胸膛更是毫無起伏,看起來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韓淵低頭看了看他,輕嘆了口氣。他從懷中掏出杜玉章的遺書,輕聲讀了起來。
    “杜某一生負氣,終成今日,一敗涂地,一無所有。回首此生,有怨無悔。
    一人身敗名裂,換大燕邊疆靖平,百姓安定,此生也算足矣。杜某無父無母,無妻無子,雖有友人兩三,亦不愿連累吾友。死后,不需墓地,不必墓碑,草席裹尸葬于城郊亂墳崗即可。
    杜某身陷天牢,身上尚有銀票千兩,玉佩兩枚,全贈予得此信之人。唯有一事相求:杜某一生冤孽纏身,死時只想干凈地走。身上長生牌一枚,切勿隨杜某下葬。棄之取之,都任憑君便吧。”
    長生牌……
    韓淵將那枚長生牌掏出來,放在眼前端詳一番。他是個識貨的,手里也不知道經過多少好東西。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東西不一般,大概是先天隕鐵。
    “除了陛下這個天子,誰也沒資格用天上的隕鐵做長生牌。看來這東西來頭不小。”
    韓淵又看了杜玉章一眼,勾唇一笑。
    “杜玉章啊,韓某這次為了你,真是血虧到底了。你大概還想著尸身留給陛下,瓶子毀尸滅跡,還能替老韓擋災。別讓陛下追蹤到鴆酒的來歷。”
    韓淵說著,將那長生牌在手指間轉動著,
    “可惜,韓某就是看不慣這種事。真他娘的沒天理了!這次,我韓某人偏不將你的身子留給陛下——這牌子和遺書留給他,都算是便宜他了!”
    【五月六日,午時一刻】
    “你胡說!”
    李廣寧雙眼通紅,
    “若是他當真出了事,你為何不向朕稟報?他藏在了哪里?你快讓他出來見朕!他怎么可能死?朕明明饒恕了他——朕還派人給他送了信!”
    “陛下是說這個?”
    韓淵從懷中捧出杜玉章身旁那一封信,雙手奉上。李廣寧只看了一眼,立刻像是被雷擊中一樣。他大睜雙眼,難以置信,
    “他……沒有開封?”
    “這是朕給他的恩典,給他的赦免,給他朕能給他的所有承諾!可是他沒有開封?”
    “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難道他真的不是與朕慪氣?難道他真的不是為了索取更多……難道他真的是一心求死?就連朕送給他的活下去的機會,他也不想要?”
    “朕還以為他是為了要挾朕,為了叫朕求他……朕不信他真的舍得去死……可他……”
    李廣寧原本的自以為是已經被韓淵用一封沒開封的信,狠狠打碎了!他蒼白孱弱的軟肋,被硬撕扯著大白天下,迎接最殘酷的打擊!
    現在他不信都不行了!杜玉章沒有與他賭氣,更不是為了要挾他——不然,他已經送去了讓步的信,杜玉章那里可能不看?李廣寧以為杜玉章按兵不動,是為了討價還價,是貪得無厭,可這封沒開封的信,就是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
    若是他沒那么自以為是,不是派王禮前去宣旨,而是自己前去長談一次,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
    只可惜,李廣寧再也不可能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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