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毫無征兆地就在席森神父身邊發生了,大量的孢子從烈火中飛出,又被颶風卷走,席森神父就像是剛剛才被驚醒一般,一回神就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卷入了狂暴的亂流中。在他做出反應之前,身體已經砸在廢墟上,那些一直都顯得十分堅固的構造體材質瞬間洞開,破損處被粉末化,如同沙子一樣淌到地上。</br> 席森神父渾身是傷,有割傷,有淤傷,有燒傷,長出水泡,肌膚被腐蝕,可以感受到內臟在一種極為復雜的副作用下衰竭。他一陣眼花耳鳴,腦袋一片空白,神經系統的損傷讓他暈眩作嘔,甚至于無法控制肢體器官的正?;顒?。而這一切讓人感到無比痛苦的傷害,都沒能讓他產生半點動搖,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但后繼而來的沖擊又一次將他吹飛了,在地上一陣翻滾,直到稍稍可以控制肢體,才抓住地面上的突起。</br> 在他的眼前,只有災難性的景象,他所能看到,所能感覺到的范圍內,已經不存在太多真正意義上完好的東西?;异F像是還沒有熄滅的燃灰,暗紅色的光充斥在視野中,讓大氣扭曲,呼吸十分困難,就像是有一股力量撐開肺腑,將肺部的空氣從張開的嘴巴排出,席森神父可以感受到外部氣壓的大幅度降低,大量扭曲的形體充斥在他的視野中,構成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怖的意象,席森神父可以辨識出它們正是構造體材質的殘骸,然而,這些扭曲的形體正在融化。</br> 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在讓他覺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才活下來的。環境之惡劣已經無法和記憶中這個區域的景象串聯起來,反而就像是異世界的場景,是一個和當前星球所在的環境系統截然不同的異星的產物。</br> 更奇怪的是,席森神父抬起頭的時候,竟然看到了月球。他可以發誓,自己在統治局遺址中從未看到過月球,地球上的月球也絕對不是這個模樣:這個像是月球的球體是如此的巨大,沉甸甸地像是隨時都會墜落地上,它是紅色的,卻并不滋潤,發著光,卻不顯得光滑,反而讓人想象,它是不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赤紅色土石,那正是一種宛如沙礫,宛如巖石,宛如土壤一樣的粗糙的紋理。</br> 景象的異變也許并不是什么駭人聽聞的事情,在漫長的時光中,未知的神秘足以企及人類所無法想象的境地,而如今的景象雖然怪異,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卻又并不是每一個景狀都無人認知。對那不知其所以然的變化,人們仍舊可以通過自己的想象去描繪,而這正是此時此刻最好的消息之一。</br> 席森神父喘著粗氣,那劇烈的爆炸,就像是一聲號令,讓世界變了個模樣,但是,自己仍舊在這個大變模樣的世界里活著,這是不爭的事實。一直都充斥著暴躁、瘋狂和死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靜謐了許多,不是沒有聲音,而是每一種聲音都變得如此細小,在對比下反而讓人有一種死寂的安寧。</br> 對那細碎的聲音,不去側耳傾聽是無法聽到的。但是仔細去聆聽,也無法判斷那到底是什么聲音,它似乎沒有特別的韻律,長短沒有規則,高低也沒有規則,卻并不讓人覺得那是噪音,反而讓人聯想起深海里的鯨魚的叫聲,通過聲波器反饋成人類可以聽到的聲音。有人形容那是無比美妙的歌聲,但那不過是感性中那美好一面的修飾而已,在席森神父的耳中,那聲音總是帶來恐懼——一種來自于海底不知多深之處的,一片黑暗,無法探知的恐懼,仿佛是自己的尸體正伴隨著這聲音下沉到任何人都無法觸及的地方。</br> 那是死亡,那是沉睡,那是亙古萬年的時光在黑暗中流淌,是一切變化都無法擾動的墳墓。</br> 席森神父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是產生了幻覺,否則,那曾經狂暴得幾乎要撕碎自己的現象,為什么突然間就變得如此沉寂了呢?即便如此,他仍舊可以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并不覺得自己腳下踏著的是虛幻的地面,也不覺得自己嗅到的硫磺臭味是同樣不真實的表現。</br> 他只是覺得,自己就像是游走在真實和虛幻的邊緣,變成了一個奇怪的幽靈。即便如此,他曾經受到的傷害并沒有好轉,也沒有特別的惡化,就像是要永久以這么一種程度留在他的身上。他吐了一口帶著血色的唾沫,只想著弄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要說自己運氣好,被救了一命,大致也確實如此。之前的爆炸是如此猛烈,幾乎要將他撕成兩半,現在雖然傷痕累累,也沒有好轉的跡象,但卻只有一片安靜的廢墟而已,交戰的雙方已經失去蹤影。</br> 另一方面,席森神父仍舊可以聽到那幻覺般的聲音:</br> “必須如此痛苦地生存下去——這般的堅持毫無意義,承受痛苦地活著,不會改變生命的長度和高度,也不會讓生命產生質變和升華。那些從固有社會觀念轉化而來的思想,不過是愚昧的潤滑劑而已,所謂的改變,只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幻覺。”</br> 這個幻覺般的聲音讓他突然有一點明悟過來,自己之前還在慶幸沒有被卷入意識態的攻擊中,如今卻真的身陷囫圇,自己此時的遭遇,不就證明了,自己正處于一個意識態的世界里嗎?只是,無法判斷這到底是誰的意識態,又是怎樣一種情況的意識態。從經驗來看,這里的事物雖然有許多充滿了人工的味道,卻又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人類自己做的。</br> 這里,真的是某個“人”的意識態世界嗎?席森神父不由得想到。與此同時,那赤紅色的月球浮現一個黑影,起初在肉眼中只是針眼的大小,但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然后空洞的形狀扭曲起來,變成了某種生命的影子,它在蠕動,它在變大,讓人覺得它正在從月球降下來。</br> 巨大的恐懼不知從何源起,只是就這么突兀地彌散在空氣中,伴隨著的每一個呼吸,在席森神父的血管中流淌,讓他感受到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窒息感。他覺得自己看到了什么,有一種朦朧的想法,覺得那個什么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始終無法想起來,無法去描述這個在自己眼中倒映出的古怪黑影。</br> 席森神父的目光被黑影所奪,他幾乎忘了時間,依偎在殘破的墻角,四周已經沒有比成年人更高的遮擋了,到處都是碎裂的低矮的殘壁、柱子、階梯的碎塊和不知道是什么部分的構造體部件?;鸸鈴牧验_的地面冒出,但那些曾經可以看到,殖生在大量構造體材質上的異常血肉,以及時刻飄浮在空氣中的孢子,全都不見了。只剩下抬頭就能看到的怪異的黑影,以一種緩慢得讓人感到恐懼的速度,向自己所在的地面降臨。</br> 席森神父想要發出聲音,卻又不知道該發出什么聲音,只是“嗬嗬”地喘息著,他不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口會導致死亡,但是,死亡臨近的感覺卻又是如此的強烈。魔紋超能和臨界兵器還在起效,也確實在產生一些肉眼可見的現象,但是,即便被自己的力量所產生的現象環繞著,也無法給他帶來半點安全感。他告訴自己,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幻覺,但卻找不到蘇醒的途徑,就像是被自己的靈魂已經被困在這個充滿了末日的味道,也仿佛是世界上僅存的最后的地方。</br> 席森神父無法思考,只能聆聽隱約在腦海中浮現的呢喃聲,他覺得之前還能知道那到底在呢喃著什么,現在卻一點意義都聽不清楚了,雖然聽不清楚,卻覺得似懂非懂,仿佛有一些想法正要破土而出,然而,他同樣害怕這些想法破土而出。</br> “這可真是太棒了?!毕窀竿蝗宦牭阶约旱穆曇?,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那語氣到底是嘲弄還是贊美。</br> 他已經意識到一點:如果無法擋住那個從月球降下的黑影,那么,自己就要連同眼前所見的這個末日的世界一起死掉。這就像是自己突然跨越了時間,比其他人更快地,走到了世界的盡頭。當其他人還在末日的進程中掙扎時,自己已經目睹了末日的真理,然而,這樣的真理也真的不是他這樣的凡夫俗子可以領悟的。</br> 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就在席森神父復雜而又朦朧的感受中,在這雖然有聲音卻仍舊顯得沉寂的氛圍中,在那怪異黑影的降臨所帶來的壓倒性的恐懼中,隨著風聲傳遞出來。</br> 無法形容這聲音的古怪,雖然一聽到就覺得是“聲音”,但卻無法分辨出音色和音調,那既不是悠長的,也并非急促的,不是低沉的,也絕非是尖銳的,不是節奏,但也并不混亂,不難聽,也不算好聽,讓人覺得是一種純凈的,拋開所有主觀的和客觀的相對性,將一切特征融為一體,彼此消磨,最終殘留下來的東西。</br> 一聽到這個聲音,席森神父就不由得想起了愛德華神父,想起了在發生眼前的異變之前,那個狂躁又瘋狂的戰場。于是,他兀然知道了從紅月上降臨的黑影是什么,而此時發出奇怪聲音的正體是什么。</br> 兩個怪物的戰斗并沒有結束,而是自己從戰場的一角,在某種復雜因素的作用下,以感知性的力量,觸碰到了戰場的另一角。自己原本只能觀測到之前那種模樣的戰場,而現在則觀測到了如今這樣模樣的戰場,但其實兩個戰場上的戰斗還在進行,并且,同時存在著更多不同的戰場,亦或者說,將這些復雜的,仿佛被割裂的戰場全都統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戰場,也是兩個怪物所能看到的世界。</br> 自己那異空間轉變般的錯覺,僅僅是自己的觀測能力有著巨大局限性的證明而已。</br> 那古怪的“聲音”讓空間泛起皺褶,就像是海浪推來,又有某種深沉的動力潛藏在海浪下方,那股低沉隱晦的波動感在席森神父的感知中卻又是如此的清晰。倘若將從紅月下降的黑影視為飛龍,那隱藏于空間皺褶之下的波動便宛如來自于鯨魚。兩個強烈的存在感彼此交錯,分割,產生沖突,天地之間也因此存在一種共鳴,鉆進席森神父的身體里,讓他頓時又吐出一口血來。</br> 席森神父十分清楚,碰撞就要發生了,別看兩個怪物在肉眼視距中的相隔得如此遙遠,但是,對這樣的怪物來說,尋常意義上的“距離”從來都不是難題。當他注視著從紅月降下的黑影,就不由得想要看清楚,那隱約要從空間的浪濤中浮現的龐然大物到底是什么。</br> 一種隱約的直覺告訴他,那是愛德華神父。不,應該說,是曾經叫**德華神父的灰霧惡魔。</br> 天空黯淡下來,就像是太陽落下,但其實這里的天空根本不能叫做天空,也不存在太陽,就只是一片空蕩蕩的,及其深遠的視覺空間而已。在日暮后的黯淡中,紅月愈加顯眼,而那扭曲的黑影已經占據了紅月三分之二的面積,漸漸顯露出更真切的形體來:席森神父猜對了,那正是迫使愛德華神父不得不使用禁忌的力量去狙擊的怪物,那個疑似從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出現的怪物,那個不知為何呈現女性形體的怪物。</br> 如今,它也仍舊是那個似曾相識的女性形體,看不真切其身段和面目,卻又有一種早就知曉的熟悉感。席森神父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講過它的,亦或者說,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了自己此時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br> 它,或者說她,明明占據了巨大紅月的三分之二面積,卻又不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巨人”。</br> 它明明從視覺上有龐大的感覺,但卻從那拋開理性的認知中,仿佛只有一個正常人類女性個體的大小——正常人類女性個體的大小,這個形容也是極為曖昧的,并不是一個固定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