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貞德告別之后，你想要返回舞廳。長廊上很安靜，這個時間段沒人有空在這些角落亂晃，都忙著觀看表演和與心愛之人起舞。

　　但你卻在拐角處遇見了意料之外的存在。

　　男人抬起了頭。

　　他的打扮如同瘟疫醫生，但與路加的兩個隨從并不相同。如果說那兩個隨從如同可愛無害的鴿子，那么他就是見到腐肉的禿鷲，密密麻麻的縫合痕跡遍布在銀制面具上。

　　他的旁邊還站著幾位打扮相似的同伴，對方嘶啞的聲音從白色的長喙中傳來。

　　“很高興見到你，「混沌（巴別）」?！?br />
　　你收回輕快的腳步，和他在拐角處無聲地對峙著。雖然之前通過五人殺手多瑪·貝魯努接觸過薩露拉丹，但他們這么快就來了是你沒想到的。

　　還好你有做第二手準備。

　　“有什么事嗎?！?br />
　　“我想請您和我們走一趟。”

　　他做出“請”的手勢，你的目光垂下來，細細思索。他們說奪取真名，散播禍名的組織，名稱不詳，其他信息也一概不明。

　　他們想要帶你走，無外乎是那些接近瘋狂的研究者想要你的數據，來達成他們尚不知道是什么的目的。

　　那可不行，你還是怕痛的。而且你也討厭他們，別說你本人了，連根頭發你都不樂意給他們。

　　“容我拒絕?！?br />
　　“——注意點，不要殺死了?！?br />
　　鏘。

　　黑色的身影瞬間四面八方地向你襲來，冷兵器在大片大片的黑色中閃爍著銀白的光，那光芒連同蛛網般連接起來，幾乎要將你割裂。

　　脖頸、太陽穴、心臟……每一處和性命息息相關的地方都被抵住，讓你動彈不得。

　　“失禮了，不過祂在人間的化身竟如此孱弱，看著和普通吸血鬼也沒什么不同，帶走——”

　　你不顧近在咫尺的金屬利器，抬起頭。汩汩血液從傷口流淌下來，你對他露出嘲弄的笑容。

　　“當面說別人可真過分?！?br />
　　無聲的光芒從體內爆發出來，將人的肌膚灼燒。稍微離遠的人連忙后撤，但是大部分人都避閃不及，躺在地上微微抽搐，很快就失去了呼吸。

　　而你原本在的位置空無一人，只有一張金屬制的卡片落在地上。

　　上面用張狂的花體字母寫著「真名—日暮飛渡者」。字母原本散發著微弱的光，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化作灰燼飄散在空中。

　　男人抱住自己受傷的胳膊，恍然大悟。

　　“這只是祂的分凵身……讓其他人別在這里找了，祂不在這里！”

　?。?br />
　　瓦尼塔斯被圈在圓盤上，四肢被牢牢固定。結合房間里那些閃著寒光的拷問道具，他聯想到一些不是那么美妙的事情。

　　柔軟的發頂上卻被安置了一個蘋果。那精巧的小刀飛向蘋果中央，流淌下汁液，封鎖住瓦尼塔斯的垃圾話。

　　多米尼克穿著繁復的長裙，略立體的頭飾宛如冠冕。她看上去好似那位來自匈牙利護國望族的血腥伯爵夫人，又像一位冷酷無情的女領主。

　　“真是無趣吶，你竟然一點也不動搖?！?br />
　　為了避免汁液浸濕頭發，瓦尼塔斯微微偏頭，讓這沒用的蘋果落在地上。

　　“身手不錯啊?！?br />
　　“呵呵，謝謝夸獎?！?br />
　　小刀被整齊地羅列在紅絨之上，少女淡粉的指尖輕輕劃過。

　　“不過最近有點手生了，指不定我什么時候就手滑了。我勸你還是乘早結束掉這個游戲吧——”

　　高速旋轉的輪盤，銳利的金屬貼著發絲而過。瓦尼塔斯無辜地像是賭桌上的籌碼，只能被人推來推去，卻并沒有一絲慌張。

　　那雙藍色的眼睛中滿溢著平靜與諷刺，仿佛被綁住四肢的人并不是他。

　　似乎是覺得時機成熟了，多米停下了轉盤，手指搭在刀柄上，眼睛的色彩晦暗不明。

　　“來吧，告訴我，你到底想對諾做什么?！?br />
　　“呵…做什么…？”

　　“聽好了，人類，”多米仿佛在教訓一頭肆意闖入他人領地、不懂規矩的野犬，“我并不會阻止諾和你同行，只要是諾所想的我都會全力進行協助。”

　　“但是，如果你打算利用諾的力量做些什么的話……我就在這里削掉你身上的肉！”

　　冰冷的金屬挑起眼罩，再迅速抽下，在瓦尼塔斯的臉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跡。

　　但這種傷害被瓦尼塔斯判斷為“無危險”而沒有觸發你為他寫下的保護術式。不，不如說這個女人在他看來就沒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危險性。

　　那雙眼睛原本是平淡的，好似在安靜地觀察什么無趣的事物?；祀s著憐憫、嘲諷、困惑、漠然，而因為多米的行為，那份扭曲的嘲諷到達了頂峰。

　　“…哈哈，我算是明白為什么諾會這么天真、不諳世事了。和你這樣的家伙在一起自然就會變成那樣?！?br />
　　種族的隔閡宛如一道鴻溝跨越在二人之間，多米并沒有把瓦尼塔斯所吐露的文字當話語對待。

　　但因為這新穎的觀念，她只是看著，暫時沒有拋出下一把小刀。

　　“【友人】？別說笑了。啊，我是說你這家伙不過是個【怎么方便怎么來的存在】…罷了。”

　　少女吸血鬼以冷淡的口吻下令。

　　“給我轉?！?br />
　　這時，門卻被敲響了。

　　多米的眉頭皺了起來，不知道是誰有這個膽子敲響薩德家的包廂，隨從無聲地看向她。

　　“不必理會。”

　　好像是發現敲門無用，門外卻傳來女性悅耳的聲音：“多米尼克大人，我是貞德?！?br />
　　……那位王旗大公的下屬怎么會來這里。

　　多米不悅地挑眉，但礙于對方的身份，她只能指揮隨從去開門。

　　那位威名赫赫的魔女此時就像每一個參加宴會的普通少女那樣，穿著美麗的禮服站在門口。

　　“如你所見可愛的小姐，我們在進行一些友好的交流。有什么事嗎？”

　　名貴的布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貞德瞥向瓦尼塔斯，即便身著禮服，也阻擋不了她做出騎士般的禮儀。

　　“抱歉，多米尼克大人。路加大人想要見他?！?br />
　　王旗大公怎么會想見他，這個人類果然心思不純，之前接觸人群就是在刻意暴露身份吧。

　　多米暗罵瓦尼塔斯，但他本人并不知情。只是那銳利的目光掃視著來人，似乎在尋找什么。

　　瓦尼塔斯想找的東西終于在貞德開口說話的那幾個剎那捕捉到了。

　　貞德的舌頭上被打下了一個圓形的圖案，隱約能瞥見那圖案的構造。菱形排列的圓環，里面是皇冠與劍，以她的風格來說有點簡單了，但仍然不失童話感。

　　瓦尼塔斯冷笑一聲。

　　阿佩倫斯這家伙不知道躲躲藏藏到哪里去不來找他，反而在這個女人身上打下印記。還這么隱秘，就這么不想讓自己知道你回來了嗎？

　　難以言喻的心情讓他以討人厭的口吻道：“我可不記得我和那個小鬼有約，你可以走了，和你的主人復命去吧。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像縱容我一樣對你有好脾氣?！?br />
　　“你——！”

　　怒氣上涌的貞德想起你和路加交代的話，還是冷靜了下來。這個令人厭惡的卑鄙人類被圈在輪盤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她還是壓下情緒，平復了內心。

　　多米沉默地看著她。

　　……反正也不急于一時，貿然和薩德家的小姐起沖突可能會讓目的無法達成，她先等等。

　　“既然您這么說那就算了，打擾了?！?br />
　　貞德主動合上門，看上去彬彬有禮，只有那關門的聲音昭示了其實她內心還是有些怒氣的。

　　時間流逝了一會，多米的眼珠才重新轉回他身上，打算先開口問話，剛才的事稍后再說。

　　房間又落入了黑暗之中，只有蠟燭閃爍著微弱的光，外面的酒池肉林照不進這里。

　　金色的眸子忽明忽暗。

　　“…我本人并不否定蒼月的吸血鬼其存在本身，既然諾選擇相信你那我就相信。就以‘你和瓦尼塔斯之書的力量都是貨真價實的’為前提來談談好了。”

　　小刀在被不斷投出，主人似乎在借此宣泄什么。

　　“我感到不解的是，為何擁有蒼月之力的你要在那里胡說八道，竟然說要去拯救紅月的吸血鬼（我們）。”

　　“我沒理由相信你的話，蒼月的吸血鬼應當是深深憎恨著紅月的吸血鬼的，你又如何能斷言自己不是蒼月的吸血鬼派來的刺客呢？”

　　將那童話般的故事作為判斷【蒼月的吸血鬼】的依據，不知其真相的愚人用自以為銳利的語言之刃，試圖詰問這個自稱瓦尼塔斯的男人內心最脆弱的一部分，來挑出他的無知與錯處。說著不需要被拯救，又拼命茍延殘喘，憎恨著拯救者又渴求祂。

　　——基本上所·有·的【紅月的吸血鬼】都是這種蠢貨。

　　然而，多米話語不停，露出了她的獠牙。

　　“你現在自稱【瓦尼塔斯】，不就是你對蒼月的吸血鬼尊崇的表現嗎？”

　　縮小的瞳孔如同天上高懸的天空，不斷旋轉的輪盤仿佛掌握了某種音韻，輪至圓滿。

　　瓦尼塔斯在這一刻捕捉到了短暫的寂靜，漆黑而緘默，就像那兩個安靜的下屬。然而身著馬戲團的表演服，又顯滑稽，就像現在，下一秒這個吸血鬼就會重新拋出她的小刀。然后那破空聲將伴隨著質問，破壞這份寂靜。

　　猙獰地如同重騎兵盔甲上沾染的藍色血液。

　　咔噠。

　　束縛四肢的皮革被崩裂的聲音。黑色的發絲下墜，遮住他此刻的神情，在一聲輕笑之后，像是喃喃自語般，他說。

　　“……尊崇？”

　　“我對蒼月的吸血鬼嗎？”

　　之后便是不合時宜的狂笑，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弓起的身子中破土而出。原本占據上位的多米不由得后退一步，大腦甚至都沒來得及思考。

　　她那轉瞬即逝，自己都沒能捕捉到的恐懼與忌憚，或許是來自“構成社會的齒輪對于突然出現，破壞了既定節奏的石子”，又或許是來自常人對于奇異點的恐懼。

　　“…原來如此，你說的也有道理。”

　　瓦尼塔斯站起身。他好像是墮入了某種癲狂，如同剛發現了如何自由更改「世界式」的帕拉塞爾蘇斯。

　　這種情緒是不可視的，卻通過肢體語言與神情表達出來，讓旁人失去言語的能力，在恐懼與對未知的敬畏中達到靜止。

　　“雖然你也是蠢貨，但比那些只會考量瓦尼塔斯之書是否存在這一點而不斷糾結的蠢貨聰明一點?！?br />
　　“不過，確實啊。我原本的做法是不是就反了?！?br />
　　舞會的場所構造酷似歌劇院，那帷幕和欄桿仿佛能藏住每個房間后的黑暗。

　　本該在房間里乖乖戴著的瓦尼塔斯卻撥開了帷幕，站在外面。他扯下脖子上的香玉，扔在地上。

　　“看來我首先——就應該把我的存在刻進你們這些家伙的腦子里！”

　　他踩上了欄桿，身后的少女吸血鬼試圖用語言阻止他。但理念與經歷一如種族，是道看似不可跨越的鴻溝，她的聲音并未構建溝通的橋梁、傳達到瓦尼塔斯耳中。

　　“等……”

　　他跳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間，多米覺得他像一只墜落的黑鴉，會就如此翱翔到懸崖之底。

　　但人類沒有翅膀，下一秒他就借力緊緊抓住了大廳中央的吊燈，踩在上面。這個由人類白骨般的主體與蠟燭和蠟燭構成的龐然大物發出吱呀的聲響。

　　他深吸一口氣。拿破侖帽早已掉落，黑色的長發為跳躍的余韻微微晃動。瓦尼塔斯張開雙臂，挺起胸膛，像是個不知怯場為何物的新人演員。

　　“給我聽好了吸血鬼們！”

　　人類的氣息與嘈雜的聲音讓全場的吸血鬼停下正在做的事，將目光獻給瓦尼塔斯。

　　正在交談的諾和路加轉過頭，看到他站在吊燈上，張牙舞爪、露出猖狂的笑。

　　“我的名字是瓦尼塔斯，從蒼月的吸血鬼那里繼承了瓦尼塔斯之書及其名號的普通人類！”

　　臺下的吸血鬼似乎不把這份不同尋常的吵鬧當一回事。不管是哪個種族，大部分位高權重者都在安逸富足的生活中懈怠了，以至于無法及時發現變革的屠刀。

　　“怎么了？”

　　“是什么余興節目吧。”

　　瓦尼塔斯并不理會臺下觀眾的評頭論足，任憑智慧與冷靜支配己身，有條不紊地進行下一步。

　　“首先我將展示給你們我身為蒼月的吸血鬼的眷屬的證據?！?br />
　　在男性肌肉線條優美的手上擴散開的痕跡，是如同異界天空那樣遍布的蛛網，接近潰爛，仿佛要將整條手臂灼穿。

　　“這就是那個證據?！?br />
　　與那雙狠厲到平靜的藍眸相比，臺下吵鬧到近乎恐慌，其中大部分聲音都在感嘆著。

　　“是所有印…！？”

　　“沒錯，這是吸血鬼留給被吸血對象的的印記，是向其他吸血鬼表明‘這份食物是我的’的制約威懾行為。吸血鬼將自己的部分力量注入到對方體內，這是為了讓看到的人對雙方的實力差距一目了然。”

　　“你們應該明白了，留下這個印記的究竟是何人。不，憑本能就可以感知到了，賜予我這份力量的存在究竟是什么?！?br />
　　瓦尼塔斯笑得猙獰，仿佛能通過他的表情看見那個為紅月降下詛咒的可怖存在。

　　吸血鬼們的表情被假面遮住，但略微顫抖的指揮聲暴露了他們的動搖。

　　“殺了他！就在這里把這男的大卸八塊！！”

　　盡職盡責的暗殺者向瓦尼塔斯襲去，卻被一股力量強硬地抵擋在外。

　　藍色的封面，金屬制的齒輪與鎖鏈，不斷翻動的漆黑書頁上記載著數以萬計的繁星。這就是那超出人類想象，以特殊的星碧石作為動力，將魔法、煉金術等等技術匯集于超小型機械中，從而制造出來的，書本形狀的解析機關。

　　“仔細看好了，這就是【瓦尼塔斯之書】，是蒼月的吸血鬼在對你們所謂的【憎惡】中制造出來的被詛咒的魔導書。這股力量能輕易地扭曲你們的真名，將你們推至遠勝死亡的絕望中?！?br />
　　翻滾的書頁在某一剎那停下了，露出那夾在其中的書簽。

　　心念微動，那繁復的圖案微微扭曲，像天體那樣以世人尚無法觀測的方式旋轉。音符與荊棘纏繞上他的四周，知更鳥為他銜起橄欖葉。

　　被這幅景象圍繞的瓦尼塔斯無疑是個普通人類，但現在吸血鬼的感官已經無法觀測倒他了。

　　在某一刻，他變成了他們的同類，又在某一刻，他好似變成了俯瞰這個物種的上位者。

　　“——我乃蒼月的眷屬，被「混沌（巴別）」所愛之人！”

　　他的表情癲狂到扭曲，卻依舊俊美。與那破壞伊甸園的魔鬼姿態所襯托的，是瓦尼塔斯背后浮現的神跡。

　　圍繞在瓦尼塔斯身邊的音符不知何時黯淡了下去，但仍然圍繞著。知更鳥被逐漸擴大的海浪追逐著，向人群中飛去，潮水如同帷幕般隨著它們的飛行被拉開。

　　那浪花四濺，有大膽的吸血鬼伸出手，發現構成這幅景象的細金絲如同真的水珠，被肌膚迅速吸收了。

　　星環伴隨著銀河流淌，浸潤這海洋。不眠的星云載著深海鯨魚，破浪而出，掀起無形的波紋。狂風幾乎要將人吹倒，戴著假面的老紳士按緊了他的帽子。

　　隨后這幅景象消失，如同破碎的金霧彌漫在空中，又無影無蹤。無人受傷，但這副景象自然不只是一場表演而已。

　　真名仿佛被裹上一層薄紗，浸泡在深海中，無法呼吸。

　　有對自己掌控敏銳的吸血鬼開口：“……我用不了改寫式了。”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改寫式被封閉帶給了他們莫大的震驚。多愁善感的吸血鬼在剛才那幅中捕捉到一絲溫暖，那詭異的柔和裹住她的胸膛，讓那紅色的眼睛中淌出一滴淚，喃喃道。

　　“啊…我等母親喲…”

　　“你在嘀咕什么？”

　　“對不起，我無法告訴你?！?br />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抓著那些胡話！”

　　瓦尼塔斯像是偵探小說里的反派，心滿意足又嘲諷地看著這場盛大的混亂。

　　“不過放心吧，這只是暫時的，馬上你們就能恢復了。不必有所畏懼，因為你們的運氣實在太好！”

　　花領微微翻動，他如同詠嘆一般。

　　“本大爺并不會將【瓦尼塔斯之書】用作屠戮而是將用來拯救你們！也不會讓你們心滿意足地回歸「混沌（巴別）」的懷抱！你們這些家伙，只需要一邊因屈辱而震顫一邊等待著我的救贖即可！！”

　　下方傳來意料之中的質疑聲，這讓他露出了快意與憎惡結合的表情。

　　“我才懶得管你們怎么想怎么做。無論你們期待與否，我都一定會拯救吸血鬼的?！?br />
　　回想起多米尼克冰冷的質問：“……這不正是尊崇的表現嗎?！?br />
　　既然如此，就讓這群蠢貨聽聽自己的回答吧。

　　“這才是——”

　　“我對蒼月的吸血鬼的復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