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作為混沌中誕生的生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文化只是人類文明的副產物而已。

　　就像現在這幅場景，身份高貴的男女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起舞，臉上戴著繁復美麗的假面，仿佛和人類別無二致的舞會。

　　“呀……”

　　被部分吸血鬼關注的二人并不在意四周的目光，好像仍身處午后的森林。女孩牽起男孩的手，教他如何配合自己踏出舞步。

　　“太好了，還想著你要是太久沒出門而忘記跳舞技巧的話該如何是好呢。”

　　“才不會忘記啊。和你一起練習跳舞的時候可是被你教訓的非常慘啊。”

　　多米輕快地笑了出來，但諾仍然是一副有些憂郁的表情。

　　“怎么了，心情不好？”

　　“……不。”

　　這場舞會里有很多人。

　　帷幕后偷凵情的男女、低聲嚼舌的貴婦人、逢場作戲的舞伴、衣著艷麗的表演者、全力演出的馬戲團、拋著小球的丑角。

　　吸血鬼的目光捕捉到假面小丑，腦海中回想起在阿梅莉亞的記憶中看見的場景。多米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提起了另外的話題。

　　“話說回來，那個人類有老實待著嗎？”

　　諾從令人不安的回憶中抽出身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多米解釋道：“因為那是你的請求我才允許他同行的，要是私藏人類的事被發現的話——”

　　“哇！”

　　多米的注意力移到發出嘈雜聲的地方。那個人類好像完全不擔心自己身份暴露，此時正對一名吸血鬼少女獻殷勤，手中變出一朵鮮花。

　　“那么可愛的小姐，愿意收下這朵花么？”

　　少女的家人嘰嘰喳喳的，恭喜她收到了花。

　　沒有女性可以拒絕這位海盜為自己獻上禮物，畢竟他露出的那只藍眼睛好像會說話。瓦尼塔斯無差別釋放著魅力，連小女孩都抓著手中的玩偶露出開心的笑容。

　　“什么都能變出來好厲害！”

　　“說的沒錯，什么都能變出來哦——”

　　諾莫名覺得他這一手有點眼熟。但他顧不得深思這份熟悉感，配合多米兩面夾擊，把瓦尼塔斯從原地拖走。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瓦尼塔斯滿不在乎地笑笑：“你今天總是這幅樣子。”

　　“這話輪不到你來說吧……”

　　“不用擔心，多米尼克交代的香玉我有好好帶在身上，即使被嗅覺敏銳的吸血鬼也不會暴露我是人類這件事。”

　　雖說他不需要也能做到就是了。

　　“而且那也是你們有錯在先，把我擱置在一旁自己打情罵俏起來了。”

　　“打情罵俏？你在說什么啊……”諾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多米是我重要的摯友，請不要說些會招人誤會的發言讓她感到困擾啊。”

　　即便是瓦尼塔斯也短暫失語了。

　　“……真是搞不懂吸血鬼對摯友的定義。”

　　仿佛收到了某種信號，多米似乎是看出來瓦尼塔斯對他們關系判斷錯誤的根源出在哪里，開口問：“你在說我們之前做的事嗎？”

　　諾見二人拋下他交談，倒也沒有悲傷，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轉向四周。吸血鬼的盛宴里仍然有人類科技的殘留，慢吞吞的自動人偶后面跟著小一號的自動人偶。

　　突然，移動的自動人偶停了下來，核心似乎有無法容納東西，飄逸的蒸汽飄逸出來。

　　在讓人牙齒打顫的機械摩擦聲過后，自動人偶變成了一只機械兔子。冰冷的鐵制西裝下擺有點太長了，只能拖在地上。它對著諾摘下禮帽，向某個方向走去。

　　諾理所當然地跟它離開，把其他兩個人拋之腦后。像開始一樣，機械兔子突然停在了某人的腳下，變回了自動人偶。

　　原本繞在諾腳邊的壞脾氣的白色小貓咪也跳到那靴子旁，像是好奇一棵樹的紋理構造般伸出爪子撓。還好靴子的質量過硬。

　　“呀，晚上好，諾艾。”

　　你輕快地和面前的吸血鬼打招呼。

　　＊

　　她好像是帶著笑意地懷念，但假面遮住了多米的一部分面貌，讓她的眼神看上去有點晦澀難懂。

　　“諾他渴求我的血，只是單純地因為他不是第一次吸我的血了。【讀血之牙】會對第一次吸血的對象進行強制性的記憶讀取，雖然讀取記憶的深度和密度會隨著諾的意志而改變，但擅自讀取別人的記憶這種是諾是絕對不會做的。所以——”

　　“等等，諾去哪里了？”

　　“哦？”

　　“哈啊……看來不該把項圈取下來。”

　　多米撐著額頭做苦惱狀的手滑了下來，重新露出了笑容，走入某個房間。

　　“算了，正好我也想和你單獨談談，進來吧。”

　　瓦尼塔斯和多米進入了黑暗的房間，然而身后卻出現了額外的存在。

　　表演者打扮的女子們忠實地遵循了命令，將瓦尼塔斯擒住。

　　“幫我準備一下平時的那個。”

　　“是，大小姐。”

　　伯爵家的小姐摘下了假面，透過帷幕的光軸交錯，侵染了那頭被挽起的黑發。

　　“這間包廂是薩德家包下的。我話說在前面，不管如何大哭大叫都不會有人進來哦。”

　　＊

　　“真是意外…這里竟然會有自動人偶，阿佩倫斯，它是你帶來的？”

　　你靠在墻邊，把玩著摘下的假面：“為什么會這么問？你應該知道吸血鬼基本上都很討厭人類的技術。”

　　吸血鬼哼唧了半天才回答你：“雖然氣味沒錯，但我感覺你不像吸血鬼。”

　　“如果我是個小心眼的吸血鬼，那你這話就很失禮了。在你看來我是人類？”

　　“……感覺也不像。”

　　“那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

　　好像是得知了讓你滿意的答案，你終于肯回答他最開始的問題：“它不是我的，應該是主辦方的。還有，我是個街頭藝人。”

　　諾仿佛沒有聽見你最后一句話，興致勃勃地轉過頭：“多米！今天的主辦方是哪位大人——”

　　然而背后空無一人，只有漆黑冗長的通道，你繞有興趣地看著他。

　　這個對于自己的□□心程度沒有一點自知之明的吸血鬼理直氣壯地說：“兩個大活人湊在一起竟然還迷路了，真是讓人操心啊！”

　　你實在是沒忍住笑了出來，見諾看你還是矜持地捂住了嘴：“需要我幫你尋找你的同行者嗎？”

　　他卡殼了一瞬，大腦開始運轉。找多米還好說，但還有一個隱瞞身份的瓦尼塔斯，在這方面諾沒有冒險的興趣。

　　“叔父大人還未到場，還沒有收到什么通知嗎？”

　　“是的。”

　　“……沒發生什么事都話最好，但以防萬一，你們向馬奇納侯爵傳達一下叔父大人的情況。我繼續搜查她的蹤跡——”

　　他還沒有思考出如何回答，敏銳的聽覺就捕捉到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和男孩的聲音。

　　諾拎起撓靴子的穆爾，辨別聲音的位置，卻在辨別出來之前撞上了聲源。

　　男孩和男性的對抗自然是以男孩的倒下告終，諾仍然如松樹般怡然不動，你伸手扣住這位年幼大公的肩膀，防止他摔倒在地上。

　　“你沒事吧？”

　　路加的臉有點紅：“沒事，謝謝……您。”

　　在這短暫的時間，那兩個打扮如同瘟疫醫生的隨從也走上前來：“路奇烏斯大人，這兩位是……”

　　“請稍等一下，他是……”

　　那隱藏在白鴉后的眼睛銳利如禿鷲，路加慌張地看著二人，似乎是現在發現還有一個熟人。

　　好像是試圖挽救什么，路加開口：“他…是……”

　　“他是我的摯友啊！”

　　你笑眼盈盈地攪混水。

　　“諾，你的朋友真多。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隨從小心翼翼地開口，好像是在害怕觸怒你：“您是……？”

　　你不理他，自顧自地走了。靴子的高跟仿佛某種有節奏的音韻，在你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盡頭時，仿佛被停止的時間才重新流淌起來。

　　路加似乎也終于從這種精神的靜止中脫離出來，抓住諾的衣角。

　　“過來一下，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你說！跟我來這邊。”

　　“唉？”

　　男孩抓著他疾馳，把兩個隨從拋在腦后。諾垂下眼眸，回想剛才聽到的話。

　　他剛才說了“她”，那么那位女性也在這里嗎……

　　“哈啊——”

　　安靜的長廊，嵌入金框的名畫勾勒著不知何時的騎馬與砍殺，紅色的帷幕垂下，像絲綢般柔順，又像煉獄中垂下的蛛絲，任由吸血鬼抓住了它。

　　被掛念的貞德此時正狠狠抓著那帷幕，將身體依靠在上面，仿佛這若即若離的冰冷可以讓她清醒一點。那在戰場上獵取了無數性命，卻依然潔白無瑕的手抓著自己的脖頸，像是尋求解脫的自裁者。

　　她氣若游絲地質問。

　　“…為什么。”

　　“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

　　身后傳來了腳步聲，好像是靴子踩在地上的聲音，伴隨著輕輕的哼歌聲，很活潑。但在此刻的貞德心中，這聲音卻仿佛洪水猛獸。她憑借意志力起身，準備逃離。

　　這腳步聲并不熟悉，不能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是被詛咒者。

　　她猛抓一把帷幕，借力起身。但是貞德可以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無法向前一步，前面的區域對她封鎖，不管前去多少次，她的行為都會被倒退。

　　那手抓著帷幕，潔白在翻飛的紅中若隱若現，讓她看上去像一只抓窗簾的貓。似乎是察覺到無路可逃，她站了起來，做出攻擊性的姿態，但身體還打著顫。

　　和諾艾的貓有點像。

　　發現這點的你有點開心，自己的比喻技術真是愈發爐火純青了。這么想著，彎彎的眸中都不由得帶上了笑意，你遵守禮儀摘下女式禮帽，對貞德微微鞠躬。

　　“好久不見。”

　　飄蕩的尾音在貞德耳邊打著卷，那雙迷離的眼睛盡力辨別著眼前熟悉的人。那仿佛沒有輪廓，只是一種概念的美——

　　貞德突然被刺醒了：“是你。”

　　讓她通過這種方式確認了自己的身份，你的五官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變回了平常的樣子。

　　“是我，”你輕輕地附和她，“你還好嗎，嗯哼？”

　　她沒有回答你，你意識到自己剛才或許不該說這話，下次當向瓦尼塔斯請教請教，這種時候說什么比較好。不喜歡無意義沉默的你開口：“我想不好，畢竟被詛咒者通常都很辛苦。”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啊，我想干點什么，我想想。”

　　你點點自己的唇，一下一下，釋放著惡劣因子。你向脆弱的女武神逼近，一只手撫上她的臉，一只手點在她的手上，做出“噤聲”的手勢。

　　她的眼睛里承載著諸如屈辱、憤怒、忌憚、痛苦一類的情緒，但貞德不能做什么，因為你對她施加了術式，封鎖了她的行動。

　　好像是終于捉弄夠了，你終于舍得開口說正事。

　　“親愛的，我想和你談筆交易。接下來乖一點，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