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聲音再次回歸耳邊時，你的冷汗隨著顫抖的身體落下。水花高高濺起，打濕了你的衣角。

　　這是第一次知道的感覺。

　　口腔無法合上，不斷不斷地顫抖著。面部神經(jīng)微微抽搐，牙齒模仿野獸般不斷摩擦，似乎隨時準備撲向已經(jīng)不在此處的敵人。

　　為何會誕生這樣強烈的殺意呢。

　　放在膝蓋上的，是被打開的禮物盒（魔箱）。

　?。?br />
　　瓦尼塔斯尚在苦惱。

　　被投入咖啡杯的，是滿溢的方糖。

　　他自然是不喜歡甜膩的咖啡，但每當潔白的糖塊被吞沒時，這種浪費食物的行為都讓他感到一種詭異的安心感。

　　自己在苦惱什么，說實話也不是很清楚。

　　畢竟已經(jīng)確立了接下來的方針，也知道該如何去做，但大抵是出于怯懦的猶豫，所以只是在這里攪著方糖而已。

　　但丁坐在他對面，手里抓著酒瓶，臉上大片大片地泛著紅暈，看上去明顯是有了些醉意。

　　現(xiàn)在這種情況并不少見，畢竟和瓦尼塔斯有了好幾年的交情了，偶爾約一約也沒有什么稀奇。

　　但丁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或許是酒力的影響，他還是把話說出口了，不由得帶上探究性的笑容：“你到底在想什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莫非是‘戀愛煩惱’？”

　　或許是惡劣因子作祟，但丁刻意選擇了“戀愛煩惱”這樣的字眼。

　　可瓦尼塔斯不吃他這套，為了反擊短暫拋下了自己的羞恥心：“是啊，和某個下睫毛濃密的禿子不同，我可是有很多戀·愛·煩·惱的?！?br />
　　“……阿佩倫斯？”

　　看著瓦尼塔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因為酒精變得混沌的大腦驅(qū)使著他去找些樂子：“太好了，您終于對阿佩倫斯束手無策了?！?br />
　　藍色的瞳眸先是由于驚訝縮小，而后又像是窘迫般擴大。

　　瓦尼塔斯想要開口反駁，但是真心卻阻止著虛假的話語溢出咽喉。他因為被但丁一句醉酒胡話打倒的自己感到不甘，又為不想在與她有關(guān)的事上說謊的心情感到荒唐。

　　苦澀的液體順著瓶身流入情報販子口中，但丁此刻單純對瓦尼塔斯的沉默感到無趣，所以選擇了與酒精詳談。

　　當他把空掉的酒瓶放下時，靜靜流淌的時間如泡沫般破裂。瓦尼塔斯看著面前的醉鬼，托著下巴思索。

　　爾后，他的身體才樂意放松下來，似乎是停止了與自己的置氣。

　　……算了，反正只是個醉鬼而已。

　　懷抱著這樣高高在上的蔑視，瓦尼塔斯像是要掩飾般說出譏諷的話語：“是啊，我就是對她束手無策了，你又有什么高見呢？”

　　這次驚訝的換成但丁了，因為過于驚訝，聲調(diào)高得都有些破音了。

　　事先說好，其實他可一點都沒醉，瓦尼塔斯的誤會只是出于視覺錯覺，因為但丁的體質(zhì)原因而已。

　　“——你竟然是一旦確認心意就會坦率對待的類型？！”

　　瓦尼塔斯覺得因為這種事大驚小怪的但丁十分莫名其妙，又因為他的驚訝有些微妙的不爽：“那當然，我在與異性的交往中一向很坦率……不過很可惜坐在對面的某位禿子貌似從來沒有過可以坦率相待的對象呢?！?br />
　　因為覺得這話肯定會激怒但丁，所以瓦尼塔斯才選擇了那樣的話，但不料但丁卻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那這么心不在焉，莫非是感情出什么問題了？”

　　“沒有，”否認的速度連本人都嚇了一跳，不過瓦尼塔斯心底確實覺得沒有什么大問題，有的不過是很快就可以調(diào)解的危險預(yù)警而已，“真是讓你失望了，不給我可是非常擅長解決問題的。”

　　沒有問題當然是最好，他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聽什么甜膩的戀愛煩惱，畢竟馬克龍和酒可是史詩級的不搭。

　　但瓦尼塔斯的話語間似乎有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勝券在握的但丁敏銳捕捉到了這種嫌疑。

　　不過事已至此，為了抱“禿子”之仇，他對瓦尼塔斯露出了看小鬼的眼神。

　　“唉?！?br />
　　莫名其妙、充滿憐憫意味的嘆氣，這讓瓦尼塔斯心中充斥了帶著警惕的不悅，但他也沒有正當理由阻止對方說下去。

　　“明明阿佩倫斯是你的初戀吧？啊，我懂的，所謂男·人·的·面·子嘛?！?br />
　　“什——”

　　瓦尼塔斯好像被踩中尾巴的貓，以一種在旁人看來都務(wù)必失態(tài)的樣子猛然站了起來。他似乎是想生氣的，但很可惜，紅透的臉毫無威懾力。

　　“你怎么會知道這種事??？”

　　糟了。

　　因為對方跳腳而產(chǎn)生的狂喜在一瞬間就褪去，但丁的心臟猛然收縮，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了無法挽回的話。

　　畢竟不管怎么樣，透露委托人的事都是不對的。雖然阿佩倫斯非常好說話，而且她也把瓦尼塔斯追到手了，說出來應(yīng)該是沒什么問題，可還是……

　　瓦尼塔斯坐了下來，似乎是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他不緊不慢地拿起餐刀，緊接著在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攻擊前勢下，閃著銀色死兆星的餐刀已經(jīng)來到了但丁的脖頸旁。

　　“給我說?！?br />
　　這眼神是認真的！這男人已經(jīng)完全惱羞成怒了?。?br />
　　對不起阿佩倫斯?。?！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我說，你先把刀放下?！?br />
　　在短暫斟酌后，瓦尼塔斯把餐刀放回了原處。仿佛是真心實意為自己解除生命危機感到慶幸般，但丁長呼了一口氣，緊接著毫不猶豫地把阿佩倫斯賣了。

　　“她給我的第一個正式委托就是‘瓦尼塔斯有沒有意中人’?！?br />
　　仿佛是沉入大海的石子，這句話沒有掀起一陣漣漪。瓦尼塔斯的反應(yīng)只是用手捂住了臉，僵坐在那里而已。

　　在但丁決定開口打破沉默時，瓦尼塔斯迅速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很快，借著衣物的遮擋讓但丁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我先走了?！?br />
　　“這就走了？等等——”

　　但是挽留無果，瓦尼塔斯還是快步走了，只留下那杯誰都不喜歡喝的，已經(jīng)變得膩死人的黑咖啡。

　　無奈，但丁只好接受了自己今晚要在沒有人聊天的狀況下一個人喝酒的事實，重新坐了下來。

　　“還真是莫名其妙。”

　　這句話隨著風飄散，自然，瓦尼塔斯是聽不見了。

　　男性快步行走著，仿佛背后有猛獸追趕般踏著急躁的步伐。大街上的燈因為夜晚的來臨逐漸亮起，重疊光暈的光暈照亮了人群與遠方的塞納河。

　　毫無疑問，不管是誰觀察此時的瓦尼塔斯都會覺得他是帶著怒氣趕往目的地的。

　　但瓦尼塔斯沒有給別人這種機會，盡管內(nèi)心焦躁但他還是以靈巧的步伐逆流于人群，不僅僅是因為不想在生氣時間和別人產(chǎn)生不必要的牽扯。

　　塞納河夜晚漆黑的河水仿佛倒映出他現(xiàn)在的表情，但那只是錯覺，畢竟在他全速前進的腳步下，連那河水都無法映下他的身影。

　　一切都不被人知曉，如果瓦尼塔斯愿意說出去的話，會有人吐槽他那如同剛被求婚的少女般羞怯的心情吧。

　　……

　　……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

　　哪怕別人絕對不可能知道也不行，絕對、絕對不給一絲機會。

　　仿佛是重要的寶物般，瓦尼塔斯固執(zhí)地把這種丑陋的羞怯與喜悅抓在手里。

　　……一點也不想。

　　……但是，如果是她的話——

　　＊

　　站在某個房間門前打轉(zhuǎn)的瓦尼塔斯打心眼里唾棄自己的愚蠢。

　　阿佩倫斯的房間亮著燈光，這讓瓦尼塔斯掐斷了自己的僥幸心理。

　　沒關(guān)系，不要猶豫，自己只要敲敲門，然后邀請她明天去約會就可以了。

　　沒什么難度，不可能會被拒絕的……

　　真的嗎？

　　瓦尼塔斯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就算被拒絕也沒什么大不了！

　　他氣勢洶洶的，但最后只是輕輕敲了下房門。

　　沒有回應(yīng)。

　　這樣的動作重復(fù)了很多次，房間里面卻仍然是沉默的回答，盡管對方可能只是單純地睡著了，但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還是不講道理地涌上心頭。

　　于是瓦尼塔斯轉(zhuǎn)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了連接著外面的窗戶，通過這種方式來到了阿佩倫斯的房間。

　　蒼白的燈光如同月亮般沉默地照耀著，房間內(nèi)空無一人。

　　這是個很整潔的房間，似乎是因為主人剛剛搬來，所以沒來得及搬上什么多余的東西。所以桌上那份潔白的、未拆封的信顯得格外鮮艷。

　　以及信封角落所寫的，仿佛是雀躍到信紙都不足以承載的，來自亡者的問候。

　　【這份禮物送給你，在過去從未相逢的，我最愛的姐姐（C'est un cadeau de ton frère, même si je ne me souviens plus de toi.）】

　　【米哈伊爾（Mikhail）】

　?。?br />
　　這里是法國巴黎某處，早已被廢棄的游樂園。仿佛是大型的墓園，把過去的夢與歡笑全部埋葬，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沉重大門被無數(shù)的鎖鏈纏繞著，拼命訴說著不可前進。但為了見到已經(jīng)許久未見的某人，你暴力破壞了門鎖，輕輕松松地來到了樂園內(nèi)部。

　　漆黑的園內(nèi)一絲亮光也無，只有遙遠城市的燈光訴說著這里確實是郊外的某處，而不是謝絕拜訪的死之國。

　　但推開沉重大門的聲音仿佛某種信號，在這仿佛永恒的刺耳中，漆黑中開始閃爍起光芒。

　　仿佛被世界遺忘的樂園如同亞特蘭蒂斯，在數(shù)千年后于深海底部再次上浮。鯨鳴般的沖鋒號響起，重新閃爍的彩燈如同延綿悠長的海浪重新回歸了樂園。

　　這個樂園在永遠的死中獲得了僅此一夜的虛假生命，只是為了那位訪客開啟大門的、有去無回的死之國。

　　那死之國的主人坐在旋轉(zhuǎn)木馬上，銀色的短發(fā)被彩燈照耀成暖色，可愛的面容上還殘留著喜悅。

　　當指針指向零點時，他仿佛命運般在你面前停留，那份喜悅在藍色的瞳眸捕捉到你的瞬間無限擴大。

　　“歡迎！這里很美吧——（Bienvenue! C'est magnifique, non?）”

　　純粹的喜悅、純粹的期待竟然讓你感到如此悲傷、如此難過。但小小的少年并沒有領(lǐng)會到你的心情，仍然是無垢地笑著。

　　他從旋轉(zhuǎn)木馬上走下來，身邊跟著危險鋒利的機械獵犬。米哈伊爾像是邀請般向你伸出手，輕松活潑的語氣，但臉上卻不帶任何快樂。

　　那是評估對方價值的，準備隨時殺死無關(guān)緊要的對方的冷漠。

　　“謝謝你愿意赴約，那么姐姐，讓我們一起走吧，去找回爸爸吧。（Ma s?ur, merci d'être venue.Allons à la cérémonie de la résurrection du pè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