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銀色的發絲因為奔向你的動作短暫在空中停留,炫目的彩燈抓住瞬間滲透,把銀色染成了溫暖的畫卷。冰冷的假肢觸碰到你的指尖,讓你從快樂的過去驚醒。
他想要拉著你往前走,但是少年的力氣還是比不過成年女性。于是他像是好奇般注視著你,注視著你的指尖一點點從他的手中抽去。
米哈伊爾歪歪腦袋,好像什么也不明白,那雙和瓦尼塔斯無比相似的藍色瞳眸倒映出你的掙扎:“姐姐?”
“明明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吧,米哈伊爾,”你問,“為什么還要叫我姐姐呢?”
那是沒有一絲陰翳的天空。
你一如既往地沉醉在演奏與他人的追捧之中,停留在你面前的觀眾雖然不多,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要形成小小堡壘還是足夠了。
當演奏結束時,觀眾回到了人群之中,你也收了心開始快速地收拾樂器。
“這就是手風琴嗎?姐姐。”
熟悉的,屬于某位男孩的聲音。但是你并沒有第一時間聽出來,畢竟那聲音屬于已經死去的人。
當時內心的感情只有對于演奏結束還有人愿意和你搭話的喜悅而已,所以你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回頭。
“啊——”
大腦仿佛被鈍器狠狠敲擊一般,咽喉仿佛被絲帶勒住一般,但你還是努力從咽喉深處擠出了聲音。
“你叫什么名字?”
或許是你的反應過于疑心疑鬼,男孩看上去有些愣神,可在短暫的考慮后他還是告訴了你他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米哈伊爾,姐姐呢?”
你想要回答他,啊啊,沒錯,長的一樣名字也一樣的情況也是有可能存在的對吧?比如東方輪回轉世的說法,只是轉世的亡者遵循命運來到了你面前而已。
但是事實是無法騙人的,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有憤怒也沒有悲痛,有的只是再度見到思念之人的卑鄙喜悅。
如果米哈伊爾還活著的話,那么露娜說不定也……
喜悅的淚水代替話語回答了米哈伊爾,但是在男孩看來,這只是來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淚水而已。
于是你什么都沒有再說了,干脆又狼狽地逃了。
但仿佛真的有命運的指引一般,你們再次相遇了。
“啊,奇怪的姐姐。”
再次遇見他的你,沒有勇氣逃走了。
*
來講述一個夢吧。
那是非常溫暖、非常夢幻,但是早已經殘忍消逝的夢。
男性問,你要向誰講述呢,沒有人會喜歡那樣愚蠢的故事的。
女性說,當然有人喜歡了,比如你,比如我。
她又說,還是說,你只是固執地抱著自己的過去,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也不想讓任何人評價你的選擇而已?
男性這次沒有回答。
但是對于那溫暖的夢仍然不愿提起,只愿講述那破碎的結局。以毫無藝術加工的,單純敘述著過去結局的話語。
露娜的真名被某人奪走,因此逐漸變成了狂暴的怪物。所以,男性變成了蒼月的眷屬,利用瓦尼塔斯之書殺死了露娜。
在祂徹底變成怪物前,究竟乞求過什么呢?是男性的存活、女性的成長、男孩的未來,亦或者是自身的毀滅呢?
但是夢已經破碎,露娜和米哈伊爾已經死了,活下來的二人要以自己的方式去祭奠與追逐亡者的身影,這就是唯一的真相。
*
瓦尼塔斯曾經說過他對于死者復生的看法,在《馬拉之死》下,他冷淡地發表著將你的思想不屑摒棄的話語。
“死去的人不可能活過來,尸體就算自己動起來也不過是亡者的‘相似之物’而已。怎么樣,就算這樣你也覺得是好事嗎?”
“是啊,如果能再次一起歡笑,那也無所謂吧。就算是動起來的尸體,那也是亡者本人的尸體啊。”
“在你看來,尸體和活人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嗎?”
“不,差別還是挺大的。不過我決定人類不要對于‘內心的存活’什么的有優越感比較好哦,那樣在很多時候反而礙手礙腳。”
在夢那破碎的結尾,四個人沒有一者是能被其他人怨恨的。
你接受了夢破碎的現實,但如果有朝一日夢能被修復,你們四個人再次回到過去那種日子不是很棒嗎。
那時的你如此輕率地想。
然而等米哈伊爾再次出現在你面前時,你才意識到遇見與記憶中亡者無比相似的行尸走肉是多么痛苦的事。
米哈伊爾并不在意你松開他手的事情,輕快滑稽的音樂隨著機械的運動而播放。仿佛很開心一般獨自享受著這樣的現在,自娛自樂地跳著舞。
“……嗚,是這樣沒錯哦。不過事情我已經從好心人那里聽說了,我以前竟然認識大姐姐唉,這難道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嗎?”
“你忘掉的事情不止這些吧,無貌伯爵可沒好心到會把真相拱手相讓。我們在【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么,蒼月的吸血鬼為什么要死,露娜為什么會被瓦尼塔斯殺死,你忘記的是哪個呢?”
你露出悲哀的眼神,仿佛是被你的眼神刺到,他的表情也變得冷漠起來。
“應該是都不記得了吧,不然也不會說著‘想要復活祂’這樣的蠢話。”
“為什么姐姐會說我的話是愚蠢的呢?我確實不是很聰明啦,不過這么說我也是會生氣的,”他的表情又恢復往常,“看來姐姐沒有看我寄給你的信啊,沒辦法,那我就再說一遍吧。”
*
親愛的姐姐:
早上好,不過你看到這封信的時間應該是在夜晚吧?祝愿你無論何時都過的愉快……社交措辭是該這么說吧,不過還真是麻煩啊。
我果然還是不擅長這種話,那么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姐姐是「混沌(巴別)」的化身對吧,救下我的好心人和我說你連“再現【曝血之牙】的能力都可以做到”,真厲害。
我就是米哈伊爾哦,是米沙哦!我不是什么同名同姓又毫不相干的人哦,但是我忘掉了很多事,所以我,想要知道真相吶。
那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死了,記憶就像隔了一層霧一樣什么都想不起來,在這之前總能感受到……疼痛,痛苦,寒冷。
不過之后我就被好心人救啦,他真的——
啊,不妙,差點忘記寫正事了,不可思議,雖然忘記了和姐姐一起度過的時光,卻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你呢。
姐姐,好心人告訴我有可以復活爸爸的方法哦!很棒對吧!
所以姐姐,告訴我真相吧,把我接走吧。然后我們4個人就可以重新生活在一起啦!
地址我寫在信的反面,要記得看哦。
最喜歡你的米哈伊爾
18××年×月×日
*
“……我明白了,”你深呼吸,“但是說到底,對你而言我只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而已吧。為什么不選擇向他了解真相,而選擇了我呢?”
“才不是呢,姐姐對于我來說才不是陌生人,”米哈伊爾以撒嬌的口吻回答你,“我在看到姐姐的第一眼就感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了。而且記憶什么的和喜不喜歡沒有關系吧,過去的事姐姐告訴我嘛,然后其他的記憶我們未來四個人一個人一起創造就好了。”
“我最喜歡姐姐了。”
撒謊。
如果真的還殘留著那些感情的話,為什么會露出那樣的眼神。
他似乎是把你的沉默當成了默認,過來牽起了你的手,仿佛這樣你們之前的聯系就牢不可破了。
“那我們走吧,要復活爸爸還要姐姐幫點小忙才行,還是說姐姐要告訴我過去的事?都可以哦。”
原來如此,這才是米哈伊爾選擇自己的理由啊。
清澈的藍色瞳眸期待地看著你,等待著你的回答。他整個人都是放松的,即便站在你旁邊也閑不住手腳。
仿佛白鴿一樣無憂無慮,自在地飛翔在他的樂園。
但這是假的,因為米沙已經死了。
現在面前的這個“人”,只不過是根據用處被肆意修剪記憶和身體,無貌伯爵的作品而已。
不過是被折斷翅膀、蒙上眼睛,被幕后之人推上來表演的悲劇演員。
“米沙。”
你遠離了他。說出口的聲音十分溫柔,把你自己都嚇了一跳。
“哇,姐姐叫我米沙了好高興!怎么樣,想好了嗎?”
“我親愛的米沙,你已經死了,”你說,“露娜也已經死了,死去的人是不會活過來的。那個好心人不過是在欺騙你而已,所以不要再拉著別人玩這種過家家了,好嗎?”
仿佛哄孩子一般的柔聲細語,這徹底激怒了米哈伊爾,讓他主動松開了牽著你的手。他的身后是不斷緩慢旋轉的摩天輪,像是以他為中心畫成的圓。
“姐姐不希望爸爸復活嗎?”
并不是,如果可以的話,你也希望能夠回到以前的日子。但即便是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米哈伊爾意識不到這件事的話,就只能由你來告訴他了。
所以那些多余的話就不用說了。
“不希望。”
“我、他甚至是露娜,都不會希望的。這么希望著的,抓著已經逝去的過去不放的就只有你而已。”
不是這樣的——不管是為了尋找扭曲露娜真名的人、消除祂留下痕跡的瓦尼塔斯,還是因為露娜而向人類的方向成長、醉心藝術的你,都不過是無法舍棄過去的漂流者而已。
動機和愿望來自過去,仿佛只有身體處于現在,都不過是不協調的小丑而已。
當你向米哈伊爾說出這話時,為什么反而是自己的內心痛苦無比呢?
“不管是告訴我真相,還是復活爸爸都不行嗎?”
“……那些事怎么可能對現在的你說得出口。”
在長久的沉默中,只有樂園的彩燈閃爍著彩光。
似乎是終于確認了你的意思,他的臉上綻放了讓人不安的笑顏。
“啊啊,我明白了。嗯,雖然姐姐感覺會比哥哥好說話很多,不過還是沒有答應呢。”
屬于米哈伊爾的另一本瓦尼塔斯之書在黑夜中翻動著,在彩燈找不到黑暗陰影下,你看見了無數雙閃爍著紅光的瞳眸。
米哈伊爾縱身坐上機械獵犬,臨走前不忘留下自信滿滿的話語。
“即便話說不通那就沒辦法了,姐姐,改變主意了記得叫我哦?”
“不會改變的。”
米哈伊爾似乎沒有聽到你斬釘截鐵的回答,去往了游樂園的高處。你的目光回到戰場,吸血鬼的數量眾多,哪怕在你看來也是十分棘手。
而且他們并非被詛咒者,因為米哈伊爾還無法用瓦尼塔斯之書做到這種地步,面前的敵人都是被他趁虛而入的吸血鬼而已。
這些吸血鬼如果大批死亡,勢必會給你和周圍的人招來數不清的麻煩。而且從某種意義上算是吸血鬼墓穴的你也沒有宰殺吸血鬼的興趣。
雖說控制住米哈伊爾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但起碼現在,事情還沒到不得不對他下手的地步。你勾起嘴角,打心眼里嘲笑自己的偽善。
——面對這么多人還不能下死手,真麻煩啊。
但是目前已經喪失理智的吸血鬼并不了解你的擔憂,就像聞到血的鯊魚一般圍了上來。你見狀暫時拋棄了人類的形態,化作靈巧的黑貓。
你狠狠地咬了阻礙你的敵人一口,將麻痹的術式注入他的體內。
成年男性的身體伴隨著沉重的聲音倒下,但這種勝利卻無法對周圍敵人造成威懾。
你暗道不妙,竟然連這種對于危險的逃避性都沒有保留,在操縱雜兵這方面米哈伊爾還真是頗有天賦。
你借著靈巧的身形穿越人群,在快被扯下尾巴前利用敵人的肩膀跳上了屋檐。
接著又來到了甜甜圈上巨大的標志,除了摩天輪與過山車,這里可以說是全園最高的地方了,不過一個甜甜圈店搞這種標志還真是喧賓奪主。
即便黑貓已經在高處完全融入了黑夜,敵人也并沒有因此喪失目標。
但是從一味地嘗試往上爬這點,他們的思考能力已經所剩無幾了。
壓倒性的人數是利也是不利,對毫無合作可言的敵人而言,過多同伴不過是阻擋視線的幕布罷了。
……不是視線,難道是通過什么特殊點追蹤你的嗎,比如【氣味】之類的。不過印象中自己應該沒有留下過印記之類的東西才對。
你在周圍輕嗅,但仍然只能捕捉到輕微的花香和設施腐敗的鐵銹味。你沒有心思特意把強化過的視力用在觀賞鮮花上,只能用鼻子隱約能聞出有薔薇與茉莉。
應該是因為太久沒被打理過了,腐爛的鮮花混雜著香氣形成一種讓人不悅的氣味,就像看到死法殘忍的尸體而生理不適一般。
你短暫地眺望了一番游樂園,在連接滑道的高塔上看到了米哈伊爾的身影。
確定了他的位置后你果斷從標志上跳了下來,這里大部分設施都是以星碧石為動力運作的,米哈伊爾會選擇這里做戰場,對于你們雙方而言都是一種優勢。
「我在這里,來抓我吧」
就像動物的目光會不由自主被鮮艷美麗的獵物吸引,在釋放出這種術式信號后吸血鬼也朝你奔來。雖然鮮艷大多數時候都代表著危險,但是現在敵人的大腦可沒辦法處理這種事。
廢棄的摩天輪艙門隨意敞開著,其中已經變成了雜草和野花的樂園。不知多少年前顧客丟在里面的零食垃圾已經腐敗變質,黑色的小貓就靜靜地坐在位置上。
吸血鬼的臉上露出了可以被稱作欣喜的扭曲表情,但是在抓住那只黑貓前它就像水霧般暈開,在空氣中消散于無。
屬于獵物的氣息在旁邊的座艙出現,被引到這里的吸血鬼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但是艙門已經宣告禁閉。
接下來就是如同滑稽劇一般的表演了,你的分凵身不斷出現在新的座艙,然后把引過去的吸血鬼關起來。借此你把摩天輪的所有座艙都塞了個滿滿當當。
你用尾巴拉下了開關。
暖黃和紅玉的光像花一樣細碎地盛開,斷斷續續的爵士樂隨著摩天輪的再度開啟而奏響。
摩天輪緩慢而不會停歇地旋轉著,讓乘客得以免費欣賞圓內美景。
但吸血鬼們顯然是沒有這種閑情逸致,拼命敲打著已經被你用術式加固、不會因為他人意愿而被破壞開啟的艙門。
你在控制室內注視著自己一手促成,這個方法解決掉了一小批敵人。
自然,現在不是什么可以放松的時候。但其他吸血鬼因為分凵身的干擾還一時半會找不到你,為了防止變故突生,你打算再待一會看看詳情。
摩天輪的亮光透過玻璃映照在你的瞳孔中,這里的膈應似乎很好,你都不怎么能聽到外面吸血鬼的嘶吼聲了。
沒有照明的房間,安靜的環境,不會響起的開門聲。
但是不知何時,身后卻出現了第二個人的腳步聲。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擅自在你的身后落座。
無貌伯爵沒有再恬不知恥地使用那個唱詩班女孩的外表了,也可能是處于本體的自尊心,他用的是你最初和他相遇時的外貌。
穿著正裝、戴著禮帽的溫和男子在木椅上坐下,如同參加聚會的紳士一般彬彬有禮。
“這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你戲弄術式的嫻熟度和以前相比變化太多了,”他就像和藹的長輩夸獎孩童一般贊揚著你的進步,“真是了不起,我可愛的【白月的公主】。”
你被他童話意味的稱呼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尾巴上的毛順應你的心情炸開。
你的胸腔中滿溢著憤怒的攻擊,但你卻不敢攻擊這個看似渾身都是破綻的男人。
“……我要殺了你。”
“你的言行舉止可以不那么沖動一點,畢竟你也殺不死我,所以我想作為美麗的生物起碼要保持矜持的美德,”他并不為你真切的殺意而動搖,只是覆蓋著白手套的手細微移動了一下拐杖,“我現在心情不太好呢,因為故事差點被打亂了。”
“你要不要聽聽那個差點被打亂的故事呢?我可愛的小公主。”
*
很久很久以前,由某個讓人惡心的無貌者尚未擁有智慧的公主講述的故事,也是除了無貌者以外無人記得、無人知曉的童話。
世界有三個月亮,每個月亮都是一個小小的王國,每個王國都擁有屬于它的統治者。
紅色的月亮,紅月吸血鬼的國度,那是過去屬于他們的女王法斯蒂娜的國度。
藍色的月亮,渺小而貧瘠的,屬于國王露娜的甜蜜之家。
但在最初,世界只有一個月亮,你知道那最初的月亮到哪里去了嗎?
其實那最初的月亮被扭曲,變成了第三輪月亮。
那是潔白的月亮,但是白月的公主沒有屬于她的王國了,因為她從月亮上逃了下來。
她的國度是月亮在地面上的倒影,本不應該存在的改寫式的國度。
對于地面上所有生命來說,即便再怎么被扭曲了根本,祂們都是值得敬愛贊頌的月亮。
但是對地面上所有生命來說,祂們都只是象征著死亡和災難的外來者。
因為白月的公主來到了地面上,所以改寫式變得更加美麗,所以吸血鬼擁有了令人安心的墓穴。
但也正是因為她來到了地面上,所以帶來了本來沒有的災難。遲早有一天,滅世的洪水會吞沒一切。
既然如此,為什么你還要從月亮下逃下來呢?
無貌者問,但黑色的泥漿自然無法回答他。
不知為何,或許是出于逗弄小貓一樣的心理吧,無貌者湊近了它。緩緩的,黑色的泥漿觸碰了他的指尖。
算了,反正我只是想看到更合心意的故事而已。
在離開之前,他是這樣笑著的。
*
“——我拒絕。”
“哎呀哎呀,那就沒辦法了,我也不能總是強迫一位小淑女聽無聊的故事啊。”
好像是無奈一般,伯爵露出了寵溺的表情,這個表情讓你寒毛豎起。
但他沒有再做什么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沒有聲音地離開了,留在你腦海中的只有他終于忍不住撕破偽裝,在離別之際拋下的非人笑容。
“那么,就請你們盡情在這地獄中好好掙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