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客廳里, 沈括已經(jīng)將沙發(fā)鋪上了柔軟的棉毯。
這戶房子是沈括當初買了準備和陸嫣當婚房用的,可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向她求婚,她就...離開了。
十八年過去了, 房子幾次面臨拆遷的危機,沈括最后索性通過競標將這土地都買了下來,保住了這棟小區(qū), 同時他自己請了建筑商過來,將小區(qū)的小洋樓重新翻修加固。
陸嫣臨走前的小半年是住在這里,這里有她生活的氣息, 這里是他的家, 是他和陸嫣的家, 舍不得也離不開...
就算知道困守回憶沒有意義, 但他走不出來, 或許這輩子都走不出來了。
他看著陸臻家里的小姑娘呱呱墜地,看著她上幼兒園,看著她進入高中, 甚至還看到過她偶爾會偷偷跟同齡的高中男生約會...
她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他了啊。
沈括沒有打擾她的生活,他沒有立場, 也沒有勇氣......
小姑娘長大了, 他卻老了。
他不敢想象, 若有朝一日她想起了所有事情,看到的他已經(jīng)遲暮,將會是怎樣的失望啊。
沈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擾,他十多年都未曾打擾過她。
可是...那天校園的偶遇, 讓他平靜的心湖波瀾再起。
看著那張曾經(jīng)如此深愛的面容重新對他展露笑意,他無論如何也....無法保持平靜。
她是他心之所在、溫暖所向。
愛是不能忘記的。
.......
陸嫣洗了澡,擦試著頭發(fā)走出浴室,發(fā)現(xiàn)沈括不在家里,不知道去哪兒了。
陸嫣給他打電話,電話里,他解釋道:“我出去買點東西,你洗完了嗎?”
“嗯,洗完了。”
“頭發(fā)要趕快吹干凈,吹風機在進門第二個柜子第三層的壁櫥里...”
“嗯,我已經(jīng)找到了。”陸嫣早已經(jīng)將吹風機拿了出來,插上了電源。
電話那端,沈括忽然沉默了幾秒鐘——
“陸嫣,你怎么找到的?”
“誒?”
陸嫣拿著吹風機,愣在了鏡子前。
對哦,她怎么會知道?
甚至都沒有翻找,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在入門第二個柜子的第三層取出了吹風機。
陸嫣只能胡亂地解釋說:“女人的第六感都很準的哦。”
沈括掛掉了電話,重新?lián)炱鸬厣仙⒙涞乃芰洗钟行╊澏叮刂撇蛔〉丶印?br/>
是她,她回來了。
……
很快,沈括提著塑料袋回了家,房間里吹風機嗡嗡響,彌漫著暖暖的熱氣以及洗發(fā)水的清新味道。
他將袋子放柜子上,然后走到她身后,順手接過了吹風機,一縷一縷,幫她梳理著頭發(fā)。
她的頭發(fā)一如既往地柔順,每一根都很細很軟,摸著特別舒服。
陸嫣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一天前她甚至都不敢想,能住到沈括家里,甚至還讓他幫她吹頭發(fā)!
他的動作...好溫柔哦。
這么溫柔又紳士的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致命的危險。
陸嫣毫不懷疑,再和他接觸下去,她一定會淪陷,深深淪陷...一定會!
她連忙說:“沈括哥,我自己來。”
沈括沒有將吹風機給她,皺眉說道:“今天不應該洗頭,洗了,就要吹干。”
陸嫣當然知道他說的為什么不應該洗頭,但是...不洗是不可能的!
她目光斜側(cè),望見了沈括提回來的塑料袋,她抓過塑料袋,好奇地問:“你買的什么呀。”
“我建議你等會再打開...”
他話還沒說完,陸嫣已經(jīng)從摸出了一包...
衛(wèi)生巾。
她愣住了,然后臉頰“刷”的一下,紅透了,默默地將它塞了回去。
他無奈道:“讓你待會兒再打開。”
她怎么知道啊!
雖然有點小尷尬,但陸嫣也的確急需,她包里只剩一片了,還在擔心今天晚上堅持不過去呢。
吹過頭發(fā)之后,沈括領著她來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的擺設收拾得非常整潔,幾乎可以說是一絲不茍,看得出來,他是個相當愛干凈的人。
他的床用的是深藍色的被罩,薄薄的一層,平鋪在床上,幾乎一絲褶皺都沒有。
“床單我已經(jīng)換過了。”他倚在門邊,說:“很干凈,你放心用。”
“嗯,謝謝你收留我哦。”
沈括關掉了頂燈,然后打開夜燈:“以后你想過來,隨時都可以。”
這里就是你的家。
房間門關上,陸嫣聽著沈括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她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被子的確是新?lián)Q的,一點味道都沒有。
不得不說,沈括真的太體貼了,陸嫣過去接觸過的男孩子,真是沒一個比得上他。
年輕的男孩懵懵懂懂,蠢得跟豬似的,完全體察不到女孩的心思,而跟沈括相處的過程中,他什么都懂,總是能照顧到她所有的需要。
陸嫣將臉埋進枕頭里,揉著自己的頭發(fā)。
完蛋,再這樣下去,她真的要愛上這個叔叔輩的男人了。
明明知道不應該,且不說爸媽知道了會有什么反應,但是沈括心有所屬這一點,陸嫣就知道不該泥足深陷。
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控制的事,就是人的感情啊!
陸嫣失眠到半夜,實在睡不著,起身,躡手躡腳出了房間,來到客廳。
客廳里只亮了一盞光線昏暗的小臺燈,沈括睡在沙發(fā)上,因為身形修長,腳超出了沙發(fā)邊沿。
陸嫣見他睡熟了,于是壯著膽子走過來,半蹲在了沙發(fā)邊的地毯上,看著他的睡顏。
柔和的燈光籠罩著他英俊的臉龐,濃密的睫毛在他眼瞼處投下陰影,他已經(jīng)不是少年了,眼角下也有了些微紋路,但若不細看,壓根看不出來。
單論容貌來講,即便兩個人挽手走在大街上,也絕不會引人注目,更看不出來他是父輩這一代人。
就連陸臻這兩年,都顯出了力不從心的老態(tài),為什么沈括看起來還這么年輕啊。
陸嫣伸手,摸了摸他硬邦邦的手臂肌肉。
恍然想起老媽說過他一直在運動鍛煉,每天都去健身房,所以皮膚比她這個不滿二十的小丫頭還緊致,滿身肌肉。
真是自律到可怕的程度。
陸嫣盯著他看了好久好久,幾乎快把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膚都打量了一遍。
他的頸邊似乎有紋身,不過很淡很淡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喉結(jié)...每個部位都好性感,越看越喜歡...
陸嫣揉揉頭發(fā),身子往邊上一歪,拍拍腦子,感覺自己快要原地暈厥了。
“哐”的一聲,小柜子上的臺燈差點讓她撞翻,陸嫣驚惶失措地撲過去,護住臺燈,全身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她回頭,驚悚地望向沈括。
沈括閉著眼睛,似乎還熟睡著...
幸好。
看來他也是睡覺四平八穩(wěn)、雷打不動的人吶。
陸嫣輕輕站起身,躡手躡腳回房間,不過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伸手摸了摸他的手。
只摸了一下,宛如做賊般,快速抽回去,然后逃命似的跑回房間,路上還絆倒了智能掃地機,掃地機嗡嗡叫了一下。
待她重新關上房門,黑暗中,沈括睜開了眼睛。
在這么個冒冒失失的小丫頭面前,裝睡,真是考驗演技。
他重新坐起身,低頭望了望自己的左手,剛剛被她摸了一下,掌腹的位置似乎還殘留余溫痕跡。
沈括不瞎,看得出來陸嫣喜歡自己。
現(xiàn)在的他,要得到任何女人的芳心都不是難事。
更何況,他對她沒用任何手段,所有的關心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對她好。
哪怕心知肚明,眼下以自己的年齡,并不適合成為她相伴終身的伴侶,他甚至...可能都無法能陪她到老。
沈括閉上了眼睛,吻了吻手掌被她碰過的位置。
他該怎么辦。
第二天早上,陸嫣回學校,看到吳鈺琪站在宿舍樓邊和一個畫著濃妝的中年女人講話。
那女人穿著貂皮襖子,老遠便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兒。
陸嫣經(jīng)過她們身邊的時候,聽到吳鈺琪叫她媽媽。
她本來也沒在意,甚至都沒有看那女人,徑直朝著宿舍樓走去。這時,忽然聽到吳鈺琪的媽媽驚呼的一聲:“是你!你...你...”
陸嫣回頭,見吳鈺琪媽媽臉上浮現(xiàn)驚詫的神情,一雙打著厚眼影的眸子死死盯著陸嫣。
陸嫣望望四周,指著自己問:“您是...在叫我?”
那女人難以置信地望著陸嫣,沖過來抓住陸嫣的肩膀:“怎么可能,怎么是你,你明明已經(jīng)死了,你怎么會...你還活著?”
陸嫣皺眉,不解地問:“抱歉,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可能,不可能認錯。”施雅伸手捏住她的臉:“你就算化成灰燼,我也認得你...”
吳鈺琪見狀,連忙跑過來母親的手:“媽,你在干什么啊?這、這是我的同學。”
周圍已經(jīng)有不少同學圍觀,吳鈺琪感覺有點丟臉。
這時候,宿管阿姨也匆匆跑了出來,連忙拉開了施雅:“你說話就說話,干什么對同學動手動腳的?”
施雅指著陸嫣,手不住地顫抖,情緒有些崩潰:“你死了,你明明已經(jīng)死了,你怎么活過來的?”
“我真的不認識你。”
“不認識,我是施雅啊,你怎么可能不認識我,當初我媽媽和舅舅進監(jiān)獄,不都是你和你哥害的嗎!啊,你現(xiàn)在說不認識我?”
陸嫣咧咧嘴,望向吳鈺琪:“你媽媽...是不是精神方面...”
吳鈺琪臉頰都已經(jīng)紅透了,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外面亂搞,母親每天神經(jīng)兮兮地到處去捉奸,可是沒有想到她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糟糕到這種地步了。
“媽,走了!”她摸出手機威脅道:“你再不走,我打電話給我爸了。”
施雅情緒激動,沖吳鈺琪發(fā)了一通火:“打給他?他一心只想要兒子,你覺得他會管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嗎!”
吳鈺琪又羞又氣,含著眼淚,轉(zhuǎn)身跑回了寢室,太丟臉了!
宿管阿姨將施雅拉出了宿舍樓,威脅說道:“你要是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啊。”
陸嫣回了宿舍,中午又和喬笙笙她們出去吃牛排,不過她沒什么胃口,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女人說的話。
喬笙笙安慰陸嫣:“哎喲,你別想了,肯定是認錯人啦。”
“她好像很篤定的樣子。”
“但你怎么可能認識吳鈺琪的媽媽呢。”
喬笙笙說:“你跟她媽媽根本就不是一個時代的人啊。”
“是啊。”
陸嫣也覺得很奇怪,自從她車禍蘇醒之后,好多事情都變得奇奇怪怪了,她忽然多了一世的荒唐記憶,記憶里爸爸和沈括是死對頭,媽媽也死了...那么真實,好像真正發(fā)生過一樣。
可是現(xiàn)在的她這么幸福,大家都好好的陪在她身邊。
一定有哪里不對勁!!
陸臻和簡瑤回家,吃飯的時候,陸嫣順嘴就提了這件事。
一開始,陸臻和簡瑤也沒有特別在意,簡瑤漫不經(jīng)心地說:“是認錯人了吧,老公,我要吃牛腩。”
陸臻又給簡瑤夾了牛腩,問陸嫣:“她還說什么了。”
陸嫣想了想,說道:“還說我和我哥害她媽媽坐牢什么的,我又沒哥,再說,她媽媽算起來,那得是奶奶輩了吧,我怎么害她...真是怪事。”
聞言,陸臻和簡瑤同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異口同聲問:“你同學的媽媽叫什么!”
陸嫣眨眨眼睛,說道:“我不知道她媽媽叫什么,不過她經(jīng)常跟室友吹噓她爸是吳氏集團的吳天翰。”
陸臻和簡瑤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
良久,陸臻說:“小嫣,下次要是再見到同學媽媽,就說你是我女兒。”
“可是爸,你認識她媽媽嗎?”
“嗯,認識,我爸,也就是你爺爺,以前去娶過一個妻子,就是你同學媽媽的媽媽。”
陸嫣腦子都被繞暈了:“哈?”
簡瑤好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陸臻給按住了。
“總之,以前我有過一個妹妹,后來她去世了,你和那個妹妹長得很像。”
陸嫣詫異地問:“不是小姑嗎?”
“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妹妹。”
“哈?”
陸臻還有個妹妹,她怎么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啊。
簡瑤已經(jīng)用手扶住了額頭,仿佛在說,你就瞎編,看你能怎么圓這件事。
“所以,吳鈺琪的媽媽的媽媽,也就是爺爺?shù)那捌蓿瘟耍潜荒愫土硪粋€妹妹弄進去的?”
陸嫣終于弄清楚了這復雜的關系。
陸臻說:“不是你爺爺?shù)那捌蓿覌尣攀悄銧敔數(shù)那捌蕖!?br/>
“噢......”
陸嫣記得,爺爺和奶奶是老年的時候才舉辦的夕陽婚禮。
“爸,給我講講爺爺年輕時候的...嗯,風流債?”
她八卦的興趣,立刻轉(zhuǎn)移到了陸簡和孟知寧身上:“爺爺怎么和奶奶離婚了又復婚,吳鈺琪的奶奶又是怎么坐牢的呀?”
“這個嘛,說來話長了...”
陸臻把事情簡單地跟陸嫣講述了一遍,因為事情太過于曲折離奇,他講一半瞞一半,就說那個離世的女孩是他的另一個妹妹。
然而陸嫣聽完之后,卻沉默了。
陸臻把講述的重點全放在了那位去世的妹妹和沈括之間愛情故事上,并且有意無意地預示陸嫣——
你和那位干妹妹長得很像,不止施雅會認錯,甚至可能連沈括都...會感到困惑,知道了吧。
所以...沈括會對她這么好,真的是有原因的。
僅僅只是因為,她長得像沈括曾經(jīng)的戀人。
簡瑤看到陸嫣眼睛都紅了,她起身走回房間,冷道:“陸臻,你給我進來。”
房間里,兩人關了門,陸臻有些忐忑地問:“瑤瑤,干嘛忽然這么嚴肅。”
“怎么不跟她講實話,把她忘記的事情,全都告訴她,她有權(quán)利知道!”
陸臻搖頭:“小嫣是我們的女兒,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本來就不應該有那些回憶。”
“但那是她切切實實經(jīng)歷過的!而且我也不覺得,那是不好的回憶。”
“當然不是不好的回憶,那是我們最美好的青春,但是...”
陸臻為難地說:“她現(xiàn)在的生活也很好不是嗎,念大學,說不定很快就會有喜歡的男孩,可以談戀愛,這也是美好的青春啊。”
“可她愛的人是沈括!”
“不是,她不愛沈括,她甚至連他是誰都不記得!”
“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做很自私嗎,沈括等了她十八年!”
陸臻喘息著,雙手叉腰在房間里走了一圈,氣急敗壞說:“我也知道,沈括他很不容易,可是嫣嫣是我女兒,就當我自私,現(xiàn)在的沈括已經(jīng)不適合她了。”
簡瑤紅著眼睛望著陸臻:“陸臻,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說這話的樣子,跟當初你的父母要拆散沈括和陸嫣的情形,一模一樣。”
陸臻忽然停下了腳步,詫異地望向她。
簡瑤沉聲說:“你向她保證過,絕對不做那種‘我是為你好’的父親,為什么當初能做到,現(xiàn)在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