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亞瑟眼里的笑意還在，看了唐川足足三秒，才說：“不了，沒有什么事?！?br />
　　唐川便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他努不努力、表不表白的問題。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亞瑟終于給了明確的答復：他拒絕和唐川有進一步關(guān)系的可能性，連普通朋友都不愿意。

　　且在這之前，他沒有告訴唐川臉書照片里都是些什么人，也沒有解釋為什么看到他和吳逸出去玩就去“興師問罪”，而是很有技巧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顯然，他十分注意和唐川說話的分寸，不去探究他的私生活。

　　也依舊不想讓唐川窺探自己的世界。

　　徐亞瑟像一個堅硬的繭，單憑怯懦無力的唐川無法從外部攻破。

　　“好，那如果有公事你再用值班手機打給我。”唐川牽強地笑了笑，轉(zhuǎn)身若無其事地走在前面，淚水很快涌到眼眶里，眼睛酸得發(fā)疼。

　　但是徐亞瑟就在他身后一步之遙，他不敢有任何多余動作，不斷地輕輕深呼吸，想一些搞笑的段子和笑話，強行把眼淚逼了回去。

　　唐川沒有再說話，徐亞瑟也不再挑起話題，沉默地走在他后面。后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好像兌換小費這件事突然又變得急迫起來。

　　到了員工銀行，唐川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正常，徐亞瑟和出納說明來意，指揮唐川當面把密封的小費袋打開數(shù)清楚，填好表從窗口遞進去請她核對。

　　出納核對無誤后，唐川重新把籌碼裝回小費袋，拉上拉鏈，丟進指定的柜子里。

　　過了一會兒，出納把相應(yīng)的現(xiàn)金遞出來，徐亞瑟讓唐川當場數(shù)清楚，裝進空的現(xiàn)金袋，用密封條封好，兩人在表格上挨著簽好自己的名字。

　　簽名之前，徐亞瑟很機車地用旁邊的酒精噴霧把簽字筆噴了一遍，而后遞給唐川。
　　等唐川寫下“Don”之后，接過筆在他旁邊端正地寫上“Arthur Xu”。

　　“寫得好像太近了，”唐川用手指在他們倆的名字上，提醒說，“這樣不像兩個人的名字，要不要在中間寫個分隔號？”

　　“不用，”徐亞瑟把筆放回去，捏住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使它離開紙面，說，“走吧。”

　　他沒有用力，但唐川依然覺得指尖在著火，連忙抽回手，拿過酒精噴霧把現(xiàn)金袋噴了一遍，遞給亞瑟，兩人一塊出了員工銀行。

　　回程的時候，徐亞瑟依然走得很快，雖然凰璽大概也沒什么事，沒有一個部門有人在對講機里找他。

　　唐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盯著地面亦步亦趨，感覺和徐亞瑟的獨處變得很難熬，又想起來時被拒絕的慘狀。

　　人們在什么情況下，才會當面拒絕一個一起工作了四個月、在所有人眼里和自己關(guān)系都不錯、實際上也并沒有發(fā)生任何沖突的同事添加微信的請求呢？

　　唐川連排除的選項都想不出來，答案來來去去就只有那一個。

　　走了一會兒，徐亞瑟突然停下腳步。
　　唐川心不在焉地埋頭快步走路，沒有注意到，直接一頭撞在他的背上，頓時腦袋都撞暈了。

　　亞瑟是在西裝里面穿了金鐘罩嗎，這么硬。

　　他捂著額頭道歉：“對不起?！?br />
　　徐亞瑟回頭，看到他眼眶紅紅的，眼里淚光閃爍，倒不像是他撞了別人，而是被人欺負了的可憐模樣，于是問：“撞疼了？”

　　唐川搖頭。

　　“那你哭什么？”徐亞瑟拿開他的手看了看，說，“額頭有些紅，等會到辦公室擦藥。”

　　又說：“別走那么快?！?br />
　　“我沒哭，”唐川沒說是因為什么傷心，吸了下鼻子道，“我皮膚很容易紅，一會兒就好了?！?br />　　再說亞瑟自己走得那么快，步子又大，他不走快點能跟上嗎？

　　“哭也不要緊，撞得那么大聲，”徐亞瑟把手掌放到唐川額頭上輕輕打圈，問，“暈不暈？”

　　他的手掌很大，溫暖而干燥，卻和他慣用的冷松香很和諧，被這樣的手掌輕拂實在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
　　然而唐川心里現(xiàn)在說千瘡百孔毫不為過，很難再心平氣和地接受他的好意，抬起手扶著他的手推開說：“亞瑟，不要這樣?！?br />
　　不要在拒絕之后若無其事地對我溫柔。

　　這里的空調(diào)開得太大，唐川的手被凍得冰涼，涼到徐亞瑟感覺手腕上像貼了冰片一般，直到唐川收回手，他依然覺得那兒涼得讓人心情不好。

　　“快點回去吧，”唐川笑笑，說，“這里好冷?！?br />
　　“好?！毙靵喩叩教拼ㄉ磉叄退⑴磐白?。

　　“你剛才是想說什么嗎？”在亞瑟第三次看過來的時候，唐川悶悶地問。

　　“有一個問題，”徐亞瑟道，“還在猶豫要不要問。”

　　“什么問題？”

　　“你……”徐亞瑟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周，而后說，“要談戀愛了，打算跟吳交往？”

　　問完這句話，他好像有些不自在，松了松領(lǐng)帶，很快又說：“當然，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說，我只是單純的好奇?！?br />
　　唐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為什么會好奇？”

　　徐亞瑟沒有看他，把手里的小費袋丟著玩。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沒什么所謂地說：“也許學他們磕CP。”

　　聽到他嘴里說出這句話，唐川的五臟六腑都好像被撕裂了一樣血肉模糊。

　　他盯著自己的鞋面，小聲問：“你覺得吳逸跟我搭嗎？”

　　徐亞瑟接住錢袋扭頭看唐川，牛頭不對馬嘴地說：“誰都愿意跟你在一起?！?br />
　　是嗎？
　　可是你連微信號都不愿意給我。

　　唐川沉默了一會兒，小聲道：“你沒發(fā)現(xiàn)么，吳逸很久都沒有發(fā)過跟我相關(guān)的動態(tài)?！?br />
　　“我很忙，最近沒登臉書，”徐亞瑟又開始專心地丟錢袋，隨意地問，“為什么，他不喜歡你了？”

　　“是我的問題，”唐川慘然一笑，“我心中另有其人，不會跟他在一起。你磕不成CP了?！?br />
　　“啪”地一聲，錢袋掉落在地。

　　徐亞瑟的雜耍技藝顯然非常業(yè)余，只是聽到自己沒CP磕了就連一個錢袋都丟不好。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徐亞瑟怔怔地盯著那個深藍色的袋子，遲遲沒有彎腰去撿。

　　按照規(guī)定，唐川這時候是不能再碰現(xiàn)金袋的，徐亞瑟應(yīng)該直接拿回去交給收銀。員工通道的攝像頭雖然不多，但是也不會漏掉任何一段距離。

　　唐川見他潔癖又發(fā)作，嘆了口氣說：“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借瓶酒精。”

　　徐亞瑟扭頭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像個壞掉的機器人。

　　“你給我停止想象這地上有多少人踩過、沾了多少細菌，在這兒別動?！碧拼o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左右看了看，跑到最近的一間員工餐廳去借了酒精。

　　徐亞瑟蹲下身，用兩個手指捏起錢袋沒有碰到地面的一面，讓唐川把另一面重新噴了一遍。

　　期間他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唐川，像是生怕他漏掉哪里沒噴，那兒的細菌就要統(tǒng)治全球。

　　唐川見他這么幼稚，突然有點想翻白眼。
　　他怎么會喜歡上一個潔癖這么嚴重的人？

　　就算以后能在一起，他每天洗八百個澡，亞瑟估計也克服不了心理障礙，和其他情侶一樣跟他親密無間。

　　或許連接吻都會覺得臟，更別說其他更親密的事……

　　察覺到自己在異想天開，唐川站起身道：“我去還酒精?！?br />
　　說完他紅著臉跑開了。

　　回來的時候，徐亞張嘴要說話，唐川猜到他想說什么，立刻轉(zhuǎn)身說：“我們快回去吧，耽誤很久了?！?br />
　　“等一下，”徐亞瑟拉住他，“我還有話要問你?！?br />
　　“不要問我喜歡誰，”唐川皺著眉掙脫掉，鼻尖冒著細汗，口氣生硬地說，“這和你無關(guān)，我不會說的?！?br />
　　憑什么亞瑟從看到他跟吳逸的照片開始就一直打聽他的私事，而他只是想要一個微信號都不行？
　　如果信息也有轉(zhuǎn)換守恒定律，徐亞瑟難道不應(yīng)該大度一點，跟他交換點什么嗎？

　　徐亞瑟怔怔地看著充滿戒備和敵意的唐川，這是唐川第一次不用溫順和純真的樣子面對他，好像他是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獸，再往前一步，唐川就會舉槍瞄準。

　　他突然感覺心臟像被極薄的刀片割了一下，鮮血從看不見的傷口慢慢滲了出來，很快充斥了整個胸腔。

　　徐亞瑟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體會過這種痛，以為自己早就銅墻鐵壁，不會再受傷，卻在這一刻突然察覺一件事：如果由唐川持刀，輕而易舉就能刺透他所有的盔甲。

　　他頓了頓，用平靜的語氣把原本想問唐川要不要加微信的話換成了：“我是想問以后能不能偶爾再喊你來辦公室?guī)兔?，有些事交給你比較放心?！?br />
　　“我以為我們真的和好了?！彼Y貌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

　　唐川的喜歡果然和他無關(guān)。
　　幸好他不曾期待。

　　這動作立刻將兩人劃分在楚河漢界的兩邊，唐川又是一陣難過，說：“抱歉，我剛才太緊張了?！?br />
　　徐亞瑟沉默一瞬，說：“是我越界了?！?br />
　　唐川低聲道：“我不是不告訴你，而是不想告訴任何人?！?br />
　　如果徐亞瑟把真實的自己隔離在所有人，包括唐川之外；唐川能做的反抗，就是把心儀對象的名字隔離在所有人，包括徐亞瑟之外。

　　這樣一來，他起碼有一件事情是將徐亞瑟和其他人一視同仁的。
　　起碼他還能在亞瑟跟前保持體面。

　　徐亞瑟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抓住了很關(guān)鍵的信息：“你喜歡的人也不知道？”

　　面對一無所知，完全站在局外的亞瑟，唐川只能搖頭。

　　徐亞瑟又說：“如果不告訴他，你可能就沒機會了?！?br />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試過，可是，”唐川看著他英俊的眉眼，輕聲說，“他完全沒有給我機會。”

　　徐亞瑟拒絕得很直白，說沒有事情會需要聯(lián)系他。
　　顯然也不想被他聯(lián)系，更加沒有知道的必要性了。

　　唐川臉皮很薄，膽子很小，十多分鐘前已經(jīng)用光了所有的勇氣，被當場判死刑后沒有當場哭出來已經(jīng)算發(fā)揮超長，接下來還要難過和耿耿于懷很久，輕易不會再有所作為。

　　“居然有人會不喜歡你，”徐亞瑟轉(zhuǎn)身往前走，小聲說，“這個人真沒眼光?！?br />
　　唐川突然有點想笑，他知道自己在說誰么？

　　“是啊，”他苦笑道，“他真的很沒眼光?！?br />
　　“沒關(guān)系，”徐亞瑟重新靠近一點，拍了拍唐川的肩安慰他說，“你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會有更好的人喜歡你?！?br />
　　“會嗎，”唐川自嘲道，“可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實習生，沒什么閃光點。”

　　“Don，你有很多優(yōu)點，”徐亞瑟抬起錢袋搖了搖，“除了你，誰也無法光靠刷臉就拿到這么多小費?！?br />
　　“你剛才明明說我靠的是實力，”唐川失笑，“現(xiàn)在又說我靠的是臉。”

　　“臉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徐亞瑟說得理直氣壯，“這是個看臉的世界，不是么？”

　　“你是老板，你說的都對，”唐川笑笑，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伸出指頭敲了敲耳機，說，“如有需要請隨時找我去辦公室，我很樂意效勞?！?br />
　　“這回真的和好了？”

　　唐川重重點頭：“真的和好了。”

　　感情上已經(jīng)沒路可走了，工作不能再受影響，否則他真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也太不專業(yè)了。

　　亞瑟平日里對所有人都很嚴格，在凰璽也是指哪打哪，沒有人敢跟他討價還價。

　　可是自從他說過想調(diào)班，他就一直在遷就他。

　　一個副總要喊實習生干活，哪需要這么小心翼翼問他的意見？

　　唐川掃了一眼亞瑟垂在身側(cè)的手，心說：以后不要自顧自鬧些沒有意義的別扭了，否則根本對不起這個人的栽培。

　　亞瑟是不喜歡他。

　　可感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不喜歡誰不算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