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亞瑟喝著水,感覺沒有那么渴了,于是目不轉睛地看唐川趴在地上忙活。
水還剩下半瓶的時候,唐川終于確認地毯上什么都沒有,爬起來拍了拍手,指著亞瑟桌上的酒精濕巾問:“我能用幾張嗎?”
徐亞瑟放下水,伸手拿過那盒濕巾放在他跟前。
“謝謝。”唐川伸手去拿,但徐亞瑟又收了回來,自己抽了幾張,走過去蹲在唐川身前,一手扶住他的小腿肚,另一只手仔細地幫他擦膝蓋。
他在車里近距離看過唐川的膝蓋,原本是滾圓且白皙的,在車內燈的照射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現在這對膝蓋被摩擦得有些泛紅,上面還蒙了一點灰,看著有點可憐,又有點可愛,像溜出門玩的頑皮孩子,回來的時候紅紅的臉蛋上灰撲撲的。
亞瑟的手很大,很有力,掌心溫度很高,唐川覺得被握著的地方正在快速升溫,緊張得不行,小聲說:“亞瑟,我自己來吧。”
徐亞瑟抬眼看他,又抽了一張濕巾站起來,拉過他的手一邊擦一邊說:“你手臟。”
“?”
唐川:這人的潔癖真奇怪……
“你到底是怎么安然活到現在的?”徐亞瑟幫他擦完十個指頭,收拾好濕巾后突然問。
“啊?”唐川茫然地看著他。
“中班的各位同事,請五分鐘內到會議室參加班后會。”Ray似乎處理完了樓面的事故,在對講機里通知道。
“收到。”有同事陸續回復。
唐川正要按耳機,便聽到徐亞瑟在對講機里說:“Don這邊還有一點活,晚十分鐘上去。”
又問:“客人怎么樣?”
“值班醫生來看過,沒什么事,扶回房了,”Ray的語氣透著輕快,又對唐川說,“那Don完事之后不用回會議室了,直接下班即可。”
“謝謝。”唐川回完Ray,看了徐亞瑟一眼,認命地坐回剛才的矮凳子上,把弄錯的那幾個盒子重新數過。
看來就算不在夜班,只要被徐亞瑟抓到有錯,也得同樣認罰。
他主動說:“糖果盒是臨時服務內容,沒有文字版配置標準,我就不抄了。等會我跟收銀說一聲,我這周不領小費。”
徐亞瑟緩緩眨了下眼睛:“我沒說要懲罰你。”
“哦……”唐川有點尷尬。
他自作多情地以為跟亞瑟有默契了。
低頭沉默地干完剩下的活,他站起身打算走,發現徐亞瑟居然還靠在桌上看他,長腿交疊在一起,左手著托右手手肘,右手托著下巴,看得很認真。
“……都裝好了,”唐川指了指旁邊疊放好的糖果盒,問,“你要不要再檢查一下?”
徐亞瑟搖了搖頭,依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那我先下班……”
“Don,”徐亞瑟突然說,“我知道你喜歡誰,那個人我很熟。”
“他是你的上司,很帥,對你很好,你很喜歡跟他一塊上班,”徐亞瑟站直身體,接著說,
“他就在這間辦公室辦公。”
唐川扭頭看著他,他表情很篤定,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讓他感覺難以呼吸。
辦公室現在除了唐川就是亞瑟,他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可是,他是怎么發現的?
唐川自認為隱藏得很好了。
“別緊張,我不會說出去,”徐亞瑟雙手抱臂,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我想提醒你,他除了是你的同事外,還不喜歡男人。”
唐川閉了閉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盡量不讓自己看上去太過難受,勉強笑了笑,說:“謝謝提醒,我知道了。”
雖然早就猜到徐亞瑟是直男,但他沒想到自己的心事這么早就被他察覺,并且如此直白地當面掐滅了他最后一點幻想。
“Don,”徐亞瑟停頓一下,耳尖有點紅,聲音也有點小,“我建議你換個人喜歡,經理里還有……”
唐川微微睜大眼睛:“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徐亞瑟不可置否道,“很顯然,他不適合你,你們……”
“適不適合又有什么關系?”唐川被他的態度激怒,問,“我單方面喜歡也不行嗎?我沒想過要怎樣,這也要把我開除?”
他只是私下在徐亞瑟家里意外地見過他一次,坐過他的車。
沒想到徐亞瑟對他如此嚴苛,不僅當時就告知對他一切的好都只是逗他玩,現在竟然還居高臨下地要他換個人喜歡。
好像他的心意是隨隨便便就能改的,他的喜歡更是一錢都不值。
簡直到了殘忍的地步。
唐川苦笑,感覺眼眶一陣發緊。
原來他的喜歡之于徐亞瑟,就像他那天晚上抽的煙上那一點點紅色星火。
亞瑟無聊想抽煙的時候,會隨意讓紅色星火肆意燃燒,抽完了,就會毫不留情地把那點紅戳滅在垃圾桶上。
就像他現在,沒有興趣再逗唐川玩了,就連暗戀也不許他繼續。
“他喜歡女人,”徐亞瑟依然不肯讓步,道,“你不會有結果。”
“你只是我的上司,不是我的主人!”唐川狠狠地看向他,手在身側握成拳頭,說,“你沒有權力規定我應該喜歡誰,不喜歡誰!”
他眼里一片赤紅,早已蓄滿淚水,小巧的鼻頭也因情緒激動而泛著粉色,胸脯小幅度地起伏著,渾身戒備而警惕。
好像徐亞瑟如果再逼他放棄,他立刻就要撲過來跟他同歸于盡。
著急的兔子為了守護伴侶,竟然打算去踹鷹。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Ray。
徐亞瑟微微皺眉,對執著要去喜歡別人的唐川毫無辦法,對束手無措、只會覺得痛苦的無能的自己感到憤怒。
偏生每次和唐川鬧不愉快,自己最多還只能晾他幾天,超過一周都忍不住。
嘖。自控力下降了么?
以后把每天一百個的引體向上改成一百五十個,再多加三組俯臥撐和一千米蛙泳。
唐川低著頭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鼻子全是紅的,他太白,連皺著的淡淡的眉毛下面都紅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項鏈那樣不斷涌下,睫毛粘成一簇一簇的,淚水迅速打濕了整張臉,滴在他的制服馬甲上,整個人看著可憐極了。
徐亞瑟愣住了,繼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Ray之于唐川竟然如此重要,他還沒說完后半句,唐川已然破防,建議他把喜歡對象換成自己的策略還未宣之于口,就徹底失敗。
但唐川哭得太兇了,徐亞瑟還來不及嫉妒Ray,倒先明白了做再多個俯臥撐也解決不了眼前的困境:
他想讓唐川立刻停止哭泣,而唐川傷心的理由是不肯轉而來喜歡他。
換言之,他就是讓唐川哭泣的始作俑者。
徐亞瑟蹙了蹙眉,把人弄哭他在行,哄人顯然不在他的業務范圍。
安娜哭的時候他是怎么做的來著?
哦,她哭得太大聲,像號喪。
他總是嫌吵,通常會隨便找塊布捂住她的嘴,或者把她關進房間。
她哭夠了、累了,就會自己擦干眼淚,整理好情緒在里面拍門,求他讓她出來,并且保證下次再也不犯錯。
雖然妹妹的保證從來不奏效,但起碼她很了解哭鬧于他這個哥哥沒有半點殺傷力。
最終,徐亞瑟嘆了口氣,決定試一下上次在網上找到的辦法。
他對著家里拳擊室的沙袋練習過,雖然上次讓Don跑掉了,但似乎還能派上用場。
他走過去在唐川跟前站定,抬起雙臂后左右看了看,確定高度和唐川的身高匹配,大概要用的力度不會讓他覺得有壓迫感,又在空氣里嗅了嗅,確認自己身上沒什么讓人反感的味道。
而后他將上身微微前傾,輕輕地用胸膛貼住唐川滿是淚水的臉,雙手向內收攏將他圈入懷里,無視心里突如其來的兵荒馬亂,用很溫和的語氣說:“好,我不規定你。現在沒事了,你下班吧。”
“別碰我!”唐川委屈極了,猛地將他推開,聲淚俱下道,“你到底想怎樣?時而對我好,時而嚇唬我,時而糾纏我,時而又冷落我,現在又來干涉我的私事…我是人,不是你可以隨意擺弄的玩偶!”
徐亞瑟怔怔地看著他,緩緩地把滯空的兩個手臂放下。
他忘了,沙袋不會反抗,而不喜歡他的唐川會。
網上的辦法果然不可取,不僅沒用,反而適得其反:Don開始討厭他了。
他看著唐川恨恨的眼神,疼痛在全身蔓延。
唐川在他懷里呆過兩秒,卻像是早就在那兒扎過根,推開他的時候好像順便挖走了一大塊血肉,現在胸腔被掏出一個大洞,冷風帶著鋒利的刀刃于期間來回穿梭,以至于他完全無法對唐川的話做出反應。
“讓開。”唐川見他一直不說話,抬起手臂擦了一把臉,把擋在路中間的徐亞瑟推了一個踉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
下了班洗完澡,他在柜子里拿出手機,瞥了一眼安娜十幾分鐘前發來的邀請他去參加派對的信息,說明天有個朋友過生日,問唐川休不休息,休的話一塊去玩。
唐川不休息,但他問了安娜時間和地址,而后說:【我明晚下班去。】
他需要什么來麻痹一下自己,或者是震耳欲聾的音樂,或者是昏暗不明的燈光,或者,是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的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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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安娜的門禁時間已到,但她依然沒有回家。
徐亞瑟看了下表,耐著性子又等了五分鐘,而后撥通了妹妹的電話。
打了三遍之后,電話終于被接通。
說話的是一個男生,他很禮貌地告知徐亞瑟,說安娜喝多了一點點,目前正和另外一位姑娘安全地睡在某個房間。
“請問您是來接她,還是就讓她在這兒睡一晚?”那男生道,又立刻說,“您要是沒空,我明天早上一定把她全須全尾地送回來!”
“把地址發給我。”徐亞瑟丟下這句話,掛斷電話拿起車鑰匙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