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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猜猜我是誰

    黃單回鎮上時, 大街小巷人聲沸鼎,叫賣聲此起彼伏, 和離開時并無差異, 卻隱隱彌漫著一股令人感到不適的氛圍。
    一片紙錢飄來,黃單伸手抓住, 他抬頭望去, 西街拐過來出殯的隊伍。
    不是族長, 是鎮上的哪戶人家。
    黃單聽到街邊的議論,才曉得是怎么回事。
    原來是有戶人家的女兒身上長了很多紅點,又疼又癢, 抓了藥喝也不見好, 就找來一個所謂的陰陽師,據說能跟天上的大羅神仙說上話,也能跟地府的閻王爺溝通,厲害的很。
    那陰陽師燒幾個符, 說女孩是邪||靈入體, 家里馬上就要大禍臨頭。
    女孩的家人慌了神, 求著問陰陽師破解之法。
    陰陽師說去四肢可解。
    那一家人為了躲過災難, 就強行將女孩的四肢|砍了下來。
    女孩失血過多, 不幸身亡。
    發生這樣的悲劇, 議論的人們只覺得是女孩自己的命不好,年紀輕輕就死了, 并不認為是陰陽師胡說八道, 也不覺得錯在她的家人信以為真。
    這才是最可怕的。
    明明是錯的, 而且錯的離譜,可是對人們而言,那就是對的!
    黃單忽然就想起來一件事,當初葉藍在蚯蚓河邊說,這個鎮子和以前一樣,迂腐,無知,愚昧,封建,頑固,她還說,這里的空氣都是壓抑的,真不想回來。
    最后一次見面,葉藍特地從船上跑下來,對黃單說鎮子是座墳||墓,叫他別回來了。
    一般人對自己出生的地方都有落葉歸根的情感,哪怕是在外地,也會在偶然間想起小時候的種種,葉藍沒有,她的那種抵觸,從骨子里發出的厭惡,都太強烈了。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以前這個鎮子里發生過什么,葉藍知道。
    發生的那件事太過深刻,讓葉藍連自己的父親都排斥在外。
    黃單的思緒被喇叭聲扯回來。
    鎮上有個習俗,看到出|殯的隊伍,不管你有什么急事,都要讓路,否則會被鬼氣纏身,輕則有損陽氣,會生病,重則折損壽命。
    有人喊了聲,行人紛紛退散。
    跑的慢的小孩被婦人一把抱走,生怕晚一步,孩子就有什么好歹。
    街道空出來,披麻的死者家屬邊嚎邊往天上撒紙錢。
    黃單看了眼牛車上的棺材,又去看前面的一對中年夫婦,他們都是模樣憔悴,滿臉淚水,哭天喊地,一聲一聲的喊“我可憐的女兒啊——”
    如果重來一次,他們還是會那么做的。
    黃單想起老太太對他說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放在此情此景里面,有些滲人。
    出殯的隊伍走出東大街,喧鬧聲恢復如常。
    大家伙看到了黃單,會竊竊私語,但是不會上前當著他的面兒說什么。
    大戶人家的明爭暗斗,你死我活,跟他們這些窮苦的小老百姓沒有關系,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和事兒。
    即便是哪個大戶一夜之間被血洗滿門,大家也頂多只是唏噓。
    劉楚拽著韁繩過來,“大少爺,這馬上就要到家了,你發什么呆呢?”
    黃單說,“你聽到路邊的議論聲了嗎?”
    劉楚,“嗯?!?br/>     黃單扭頭,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出口,意義不大。
    劉楚猜到青年的心思,“走吧,你能管的只有你自己,管不了別人。”
    黃單輕嘆,“是哦?!?br/>     四毛突然從后面過來,一臉的震驚,舌頭也打結,“老老大,我我我剛才好像看到戴老板了!”
    劉楚皺眉,“在哪兒?”
    四毛往四處瞅,說不知道,一眨眼就不見了。
    劉楚掃視周圍,人群熙攘,全是人頭,“看花眼了吧?!?br/>     四毛抓抓后腦勺,“可能是?!?br/>     黃單不認為是看花眼了,就戴老板那妖||嬈的身段,鎮上找不出第二個,相似的都沒有。
    他的視線在商鋪,攤位,行人穿梭這幾個點來回穿梭,按理說,這鎮上的邪風很大,芝麻粒大的事都會被刮到巷子里,刮進人們的耳中,沾到每個人的唾沫星子。
    倘若戴老板真的在鎮上,以她的知名度,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黃單蹙蹙眉頭,問系統先生。
    系統給的是那句官方回答,說沒有權限,無法回答。
    黃單已經知道其中的規則了。
    但凡是跟任務扯上聯系的,系統先生都沒有權限,所以,戴老板這條線的另一頭一定系著什么東西。
    宋府大門緊閉,捕快去拉門環,才有下人從里面問是哪位。
    黃單說,“是我。”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下人畢恭畢敬的見禮,另一個跑著去通知管家。
    管家聞訊匆匆趕來,皺巴巴的臉上布滿激動之色,喜極而泣,“大少爺,你終于回來了。”
    他看向劉楚,“劉捕頭,謝謝你護送大少爺回來?!?br/>     劉楚昂首,“客氣了。”
    黃單跟劉楚打過招呼,極快的交換眼色后,就獨自往府里走,“家里的事我聽說了一些,奶奶的病情如何?”
    管家抹抹眼睛,長嘆一口氣,“大夫說,情況很不樂觀?!?br/>     黃單問道,“洋大夫請了嗎?”
    管家說請了,“那洋大夫差不多也是那個意思,說老夫人心臟有問題,已經錯過做手術的時間,還有的那些個詞兒,我也不太懂。”
    黃單說,“老師是怎么被打傷的?”
    管家一五一十的告訴黃單,說是那天族長帶著教頭來府里,說了老夫人的十幾條罪|名,說她假公濟私,損害宋家利益,要將老夫人帶走關押,按照族規打一百大板再關上一個月。
    趙老頭出來勸阻,被一個教員推倒,把頭給撞了,身上也被打了好幾棍子。
    黃單的腳步微頓,老太太那么大的歲數,別說一百大板,就是十板子,也會扛不住的,族長就是要老太太的命。
    他記得在離開縣城前,老太太說族長的位置是他的,還說會為他擺平所有障礙。
    老太太的身子骨不怎么好,上次因為族長帶著神婆過來鬧事,強行要帶走孫子做法,她氣暈了過去,之后身子骨就更差了。
    說到底,老太太是想在離世前,盡力為孫子做最后一件事。
    估計族長從別處知道老太太在暗地里對付自己,打他那個位置的主意,就決定拼死一搏。
    最后的結果是一死一病。
    黃單跨步走到房里,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子藥味。
    房里亮著一盞燈,那是原主從國外帶回來的,給老太太的禮物。
    床幔一邊后攏,躺在里面的老人額頭的皺紋全腫了起來,臉上的皮和眼袋都無精打采的垂著,她穿著一身上等面料的黑色衣袍,被死亡又陰暗的氣息籠罩,也不知道是在睡著,還是在醒著。
    黃單輕著腳步走過去,垂頭喚了聲,“奶奶。”
    宋邧氏緩緩地睜開眼睛,呼出來的氣都是涼的,“阿望,是你嗎?”
    黃單說,“是我,我回來了?!?br/>     宋邧氏慢慢把干枯的手抬起來,手臂不停顫抖。
    黃單把老人的手握住。
    宋邧氏的氣息虛弱,“你過來些?!?br/>     黃單湊到老人眼跟前,聽到老人在自己的耳邊說了句話,是幾個人名,有宋家的旁支,也有鎮上的鄉紳,外地的生意人,都是值得信賴的親信,能幫到他。
    “奶奶,你會沒事的?!?br/>     宋邧氏沒說什么,只是搖了搖頭。
    非意外身亡的情況下,人在快死的時候,都是有感覺的,知道自己還有幾步能走到頭,路的盡頭是什么。
    黃單也察覺自己的安慰蒼白無力,他抿嘴,“奶奶,鎮上是不是有一個田家?”
    宋邧氏的雙眼突然一下暴突,抓著孫子的手收緊,氣息涼又亂。
    黃單說,“前些天,葉藍去牢里看她的二姨娘,我聽她們提了一個田家?!?br/>     “奶奶,以前我跟你說過的,葉藍一直在找一個人,二姨娘說她找的那個人是田家人,我就看到葉藍哭了,好像田家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個人死了?!?br/>     他擰著眉心,“可是,鎮上有田家嗎?我怎么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宋邧氏合上眼皮,一言不發。
    黃單又輕輕喊了聲。
    宋邧氏沒睜眼,“奶奶累了?!?br/>     黃單說,“那你休息吧?!?br/>     他轉過身,邁開兩步的時候,聽到背后傳來蒼老的聲音,“阿望,別怕,奶奶跟佛祖說好了,一切都有奶奶承擔,不會落到你的身上?!?br/>     這句話,聽在黃單的耳朵里,就是因果循環,善惡到頭終有有報。
    看老太太那反應,像是參與過什么遭天譴的事。
    她把自己的結局,定成是自食其果。
    會和田家有關嗎?
    黃單去問管家,“以前鎮上是不是有個田家?”
    管家布滿皺紋的臉抖了抖,說是有個田家,“少爺生過一場病,忘了些事。”
    黃單搜不到原主兒時生病的記憶,什么病能失去部分記憶?還獨獨關于田家?他追問,“那田家后來怎么……”
    管家打斷,“少爺,忘掉的事,何必要費心去想起來呢?”
    黃單無言以對。
    他在府里找年紀大的下人問過,又去茶館向說書人打聽,甚至是問街邊的叫花子,竟然全都一無所獲。
    鎮上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個禁||忌,就是田家。
    那個姓好像都不能出現在他們的生活當中。
    黃單跟劉楚約好在蚯蚓河邊碰頭,他往草地上一坐,對著河水若有所思。
    劉楚在青年的臉上摸一把,“剛才跟你說的,你聽見沒有?”
    黃單回神,“你說什么?”
    劉楚的面部抽搐,“怎么了這是,一見著我,你就魂不守舍的?”
    黃單說,“我在想事情。”
    劉楚挑挑眉毛,“想什么?”
    黃單說,“田家的事。”
    劉楚捏住青年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我發現你對那個田家很有興趣。”
    黃單說,“我不記得鎮上有過田家,你說怪不怪?”
    劉楚摩||挲幾下他的下巴,一邊的唇角勾勾,“不怪,你讀書讀傻了。”
    “……”
    黃單說,“我是認真的?!?br/>     “我也是啊?!眲⒊惤洳渌谋羌猓奥犖艺f啊,這人吧,腦子就這么大,裝不下去太多東西,不重要的,就必定會被挖掉,得騰出空位,裝重要的那部分?!?br/>     “所以啊,凡事隨緣,別強求,你既然不記得那什么田家,又干嘛還要費力去查?”
    黃單沉默不語。
    河邊沒有別人,劉楚親夠了,就撩起青年的襯衫下擺,去捏他的腰。
    黃單撥開男人粗糙的手,捏的他有點疼,也有點癢,“你回去吧,我要一個人想點東西。”
    劉楚的眉頭一皺,“剛來沒一會兒,你就趕我走?”
    黃單說,“我要在這里想點東西?!?br/>     劉楚委屈,“你想你的就是,我又沒干擾你?!?br/>     黃單說,“你老是摸我?!?br/>     劉楚把下巴擱在青年的肩膀上面,“摸你怎么了,不準我摸???我不光摸,還|咬?!?br/>     他說著,就在青年的耳朵上|咬|一口。
    黃單疼的眼眶一紅,眼淚都掉下來了,“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劉楚抽抽嘴角,他夸張的捂住心口,“大少爺,你這樣說,我可就真的太傷心了?!?br/>     黃單看看幼稚的男人,“算了,你待著吧?!?br/>     劉楚給青年把眼淚擦掉,就往地上一趟,頭枕著他的腿。
    黃單推推男人,“有人過來會看到的。”
    劉楚的眼簾半闔,痞里痞氣的笑著說,“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問題?我們是清白的?!?br/>     托男人的福,黃單都快不認識清白這兩個字了。
    他撐著草地仰望藍天,把目前為止的所有嫌疑人和對應的線索都理清一遍。
    張老板死于人們的無知,愚昧,趙老頭和老太太身上的疑點,都是戴老板一人提供的,她本人的生死和行蹤都還是個問號,身份待定。
    葉父身上沒有什么疑點,葉藍已經離開了這里,二姨太被砍頭。
    還有誰沒有被他放進來?
    書生?娟兒?
    黃單在腦子里一路過濾,繞回戴老板身上,又繞開了,“系統先生,能否將田家的所有信息透露給我?”
    系統,“在下幫您查看過,需要750積分。”
    黃單說,“好貴?!?br/>     他問道,“系統先生,我很久都沒有看到積分袋子掉落,是不是你們的數據出錯了?”
    系統,“我們的數據沒有出錯,黃先生,是您的任務沒有進展?!?br/>     黃單說,“也是哦?!?br/>     系統,“這是您的個人清單,請您查收,沒有什么問題就在下面簽個字,在下會為您辦理存檔手續?!?br/>     黃單的面前出現一個類似布告欄的東西,上面就貼著一張紙,他粗略的掃掃,“我已使用菊||花靈一千九百九十八支?這么多?”
    系統,“是的,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在下的領導告訴在下,其他宿主都是以億為單位。”
    黃單,“……”
    他簽好字,“這次的任務是最后一次了吧?”
    系統,“黃先生,在下只是一個實習生,無法回答您的這個問題。”
    實習生?黃單愣了愣,這還是相識以來,系統先生第一次跟他說自己的工作。
    在事務所里,實習生都是搶手的存在,年輕熱情,有干勁,能拉長也能拽寬,可塑性強,
    黃單底下的兩個實習生很可愛,系統先生應該也是,性格挺好的,盡可能地為他爭取利益,還送他東西,“沒事的,我走一步算一步吧?!?br/>     有人來了。
    劉楚瞬間就從黃單腿上坐起來。
    黃單說,“我們是清白的,你慌什么?”
    劉楚一本正經的說,“確實是清白的,但是別人不知道,一件事解釋起來,麻煩?!?br/>     黃單把他胳膊上的草弄掉,“是心虛吧。”
    他瞥瞥不遠處挑水的中年人,“我們都睡過很多次了,還好意思說清白?!?br/>     劉楚一次一次的記著呢,“一共就六次,哪有很多次。”
    黃單說,“我指的是睡覺?!?br/>     劉楚眨眨眼,“對啊,我跟你說的是一碼事?!?br/>     黃單抿唇,“我總是說不過你?!?br/>     劉楚湊在他的耳邊笑,“但是你可以|騎||在我的身上,只給你一個人騎。”
    黃單說,“很累。”
    劉楚,“……”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畫面,他的面頰騰地就熱起來,一抹紅暈從耳根子蔓延到脖頸。
    黃單瞅一眼,又瞅一眼,“天還沒黑,你怎么就想那種事?”
    劉楚沒皮沒臉,“還不是因為你沒喂飽我?!?br/>     黃單拉拉男人的手,“那我們去吃飯,我把你喂飽。”
    劉楚慢悠悠的站起來,手掌在青年的屁||股上拍幾下,“欠著啊,等忙過這陣子,都要補給我。”
    老夫人的病情嚴重,劉楚就沒多留黃單,吃完飯便把他送回宋府。
    人是個奇怪的生物,越不知道某個事,就越想知道。
    黃單回府里轉了轉,就轉去后廚。
    門口的伙計在刷鍋底,他見著來人,連忙喊大家伙一起站成兩排,“大少爺。”
    黃單隨意走走。
    廚子低頭彎腰,“少爺,您有什么吩咐嗎?”
    黃單看著擺放在案板上的那些瓜果蔬菜,鍋碗瓢盆,隨口問道,“那個冰糖雪梨,給我做一碗?!?br/>     廚子說,“少爺趕巧兒了,廚房剛做了一些?!?br/>     他親自去盛一碗遞過去,“小心著點燙?!?br/>     黃單拿勺子舀一點雪梨水,吹吹喝到嘴里,這味道,跟娟兒給他做的很像,“這雪梨水,誰做的?”
    廚子指著一個胖子,“是大王做的?!?br/>     王胖子搖頭,“不是啊,我揭開蓋子才看到的?!?br/>     廚子挨個問了一遍,原來大家是相互以為是彼此熬的,結果都不知情。
    這下子,廚房的眾人全變了臉色,少爺喝了來歷不明的冰糖雪梨水,要是有個好歹,他們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啊。
    黃單叫下人去查,卻沒查到名堂。
    廚子說可能是哪個下人想喝雪梨水,就偷偷進廚房給自己熬了一罐子,有事忘了來倒走,不敢出來承認,是因為拿了雪梨和冰糖,怕受到責罰。
    黃單對這個說法保持中||立的態度,沒有查清楚,他不確定是誰做的。
    娟兒已經離開鎮上了。
    應該是巧合吧。
    黃單的眼皮一掀,萬一不是呢?他猛地停下腳步,娟兒要是沒離開,那么,就有一個必須留下來的理由,一定還會有別的動作。
    這個時間點,葉府派人過來,把黃單接到府上。
    黃單被帶去大廳,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葉老爺子,氣色不怎么好,想來是知道小兒子的失蹤跟女兒有關,也曉得一對兒女已經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
    二姨太死了,兒女又不回來,整個葉父的凄涼全寫在葉父那張臉上,他放下茶盞,“賢侄,這么晚了把你叫來,是想問你,藍藍可有讓你轉告給我什么話?”
    黃單說,“沒有。”
    葉父半天都沒動彈。
    黃單心想,葉老爺子聽見這句話,知道女兒那么不念及父女之間的感情,也不顧葉家的榮辱興衰,他的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伯父,葉藍跟我說,她不喜歡這個鎮子?!?br/>     葉父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面,拇指的玉扳指在微黃的光線下散發著一絲光澤,富貴又冰冷,“她還說了什么?”
    黃單說,“鎮上的人無知,愚昧,頑固,封建。”
    葉父的臉板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藍藍說的沒錯?!?br/>     大廳陷入古怪的安靜。
    葉父往后靠去,單手去揉額頭,“賢侄啊,在你眼里,這個鎮子是什么樣的?”
    黃單說,“原先我對這里沒有什么感覺。”
    “不過,自從張老板和他的父親被活活打死,我差點被扔進鍋里煮了以后,在我看來,鎮上的景色很美,鎮上的小吃很好吃,鎮上的人心里住著一只魔鬼?!?br/>     葉父喃喃,“魔鬼……”
    黃單說,“是啊,我跟葉藍回國后,得知鎮子里發生了好幾起命||案,都是人心在作祟?!?br/>     葉父的面色怪異,“不是人心吧,賢侄,是有妖來到了鎮上?!?br/>     黃單說,“伯父可有見過?”
    葉父搖頭。
    黃單說,“我也沒見過吃人的妖,我只見過吃人的人。”
    葉父聽出青年話里的諷刺,他擺擺手,不愿意繼續這個話題了,“賢侄啊,藍藍把小寶接走了,你知道他們去了什么地方嗎?”
    黃單說不清楚,“伯父,我想您可以放心,葉藍會善待二姨太的孩子?!?br/>     葉父說,“我知道?!?br/>     他的眼中浮現一抹回憶,神情也溫和下來,“藍藍從小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她會把草叢里受傷的兔子捧回來照看,會把我給她的壓歲錢攢下來,去幫助不認識的人。”
    “藍藍也會把下人當家人,我跟她說過多少次,要有主子的樣子,不能跟下人平起平坐,她卻不聽,還轉過頭說我是個壞人,大壞蛋。”
    黃單聽到耳邊響起一句,“她說的對。”
    那聲音拖長,放緩,很模糊,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葉父站起來走到門口,背對著黃單說,“藍藍怨我,覺得我不配做她的父親。”
    黃單開始猜測,葉藍應該是目睹了葉父做過什么她不能接受的事情,或許她勸過,父女倆發生爭執,最后葉父一意孤行,所以她才把這個家從她的世界里剔除了。
    會跟田家有關嗎?
    如果是,黃單往下去猜,當年老太太,葉父,戴老板,張老板,幾個大戶,甚至是鎮上的人,他們都參與了同一件事?
    黃單覺得他已經和真相面對著面,就隔了層薄紗,只要把薄紗揭開就可以了。
    當天夜里,宋邧氏不行了。
    管家來喊,黃單匆忙起床跑過去。
    宋邧氏吊著一口氣,見到孫子的面以后,她那口氣就斷了,連一句話都沒說。
    似乎對宋邧氏來說,要說的都已經說了,有些沒說的,是不能說,她得帶到地府里去,不愿意給孫子留下什么負擔和壓力。
    老太太走的快,黃單站在床前,氣息還是混亂的,剛從睡夢中驚醒,身體依舊處于睡覺的松散狀態,腦子也有點懵。
    宋府門外的大紅燈籠被取下來,再掛上去的是白色的燈籠。
    管家在內的下人們都換上一身白,在府里走動時,帶著難言的悲傷和沉悶。
    人死如燈滅,只剩下一堆灰燼。
    鎮上的人陸陸續續過來,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安慰,無非就是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拆開了變著花樣的來。
    黃單在靈堂前跪著燒紙,沒見著人就嚎。
    他沒去管瑣碎的事,有管家和幾個年長的下人負責。
    哭哭啼啼的是宋家的旁支。
    沒過多久,黃單聽到管家報名字,知道葉父來了,他抬抬眼皮,嚇了一跳。
    葉父的氣色比那晚要差太多,身上隱隱透著一股子氣息,那是將死之人才會有的。
    “賢侄,不要太難過,老夫人在地下,也能安心些?!?br/>     黃單,“嗯?!?br/>     葉父拍拍他的肩膀,長長的哎了一聲,掉頭就出去了。
    快到中午時,劉楚過來了,他把刀給四毛拿著,抬腳走進靈堂,點香拜祭。
    靈堂有人在,劉楚就沒說別的,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對黃單安慰兩句,“宋少爺,老夫人生前曾贈我寶刀,往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跟我說一聲。”
    黃單長時間沒開口,嗓音嘶啞,“謝謝劉捕頭?!?br/>     劉楚皺皺眉頭,有點心疼,想把青年拉起來,給他揉揉膝蓋,現在又不能那么做,只能轉身離開。
    一天下來,府里的門檻多了很多腳印,天色漸漸暗下去,周圍靜的嚇人。
    靈堂點著長明燈,棺材前端放著一盞煤油燈。
    管家見黃單要回房,就趕緊低聲說,“少爺,靈堂是萬萬不能缺人的?!?br/>     黃單又跪回去。
    出殯那天,府里來了很多人,依次燒香磕頭。
    宋邧氏是高壽,有這么大的產業,榮華富貴享盡,又有一塊貞節牌坊,不少人都指望能來沾點她飄在靈堂的福氣。
    黃單理解不了。
    時辰一到,下葬的隊伍就從宋府出發,往宋家的墓地方向走去。
    剛出宋府不到半炷香時間,路邊就沖進來一個老婦人,她趴到棺材上,語無倫次的喊,“報應來了,報應來了!”
    隊伍前面的黃單看過去,一眼就認出是張老板的老母親,兒子跟老伴死后,她就瘋了,每天在大街小巷走動,嘴里還念叨個不停。
    老婦人穿一身破舊衣衫,拍著兩只手,笑的滿臉褶子,“完咯,都完咯?!?br/>     下一刻,她又哭起來,“真是報應啊……”
    眾人直覺一股寒意爬上后背,一個個都頭皮發麻,他們全部死死的瞪著老婦人,眼神極度駭人,像是在害怕,也在恐慌。
    街上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個老不死的瘋了,快把她抓起來!”
    黃單出聲阻止,他讓下人把老婦人帶去府里,沒想到回來的時候,下人說人從后門跑了。
    “少爺,別管了,那婆婆是個瘋子?!?br/>     管家沒多說什么。
    宋邧氏打破宋族的族規,成為第一個人可以在死后,將牌位放進祠堂的女人。
    宋家旁支極力反對,說女人連祠堂的門都進不得,哪能放進祠堂里,不但影響宋家的財運,也污染祠堂的靈氣,更是對祖宗不尊重。
    他們聯合起來,要把老太太的牌位給扔出去。
    黃單丟出老太太畢生為宋家做出的貢獻,一個女人做到了宋家男人們都做不到的,她怎么就沒資格住進祠堂?
    那些人還是強詞奪理。
    黃單從他們的言行舉止里了解到,在這個時代,女人的地位極其低||賤,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不是個人,男人哪怕是一無是處,都能在祠堂里被供奉著,至于女人,再優秀,本事再大,懂的知識再多,也只能在最底層待著。
    永遠不能踏進祠堂一步。
    黃單接手宋家的產業,以及祠堂,這件事他不會妥協,也不能退讓。
    鬧了幾天,宋家那些旁支才有所消停。
    就在黃單一邊跟著賬房先生打理宋家的賬本,一邊調查任務線索的時候,書生回來了。
    黃單感到怪異,只要不是個傻子,都知道宋家仍舊處于動||亂||時期,會出現未知的變故,這趟渾水不能趟。
    書生顯然不是傻子。
    他雖然被原主的大伯撿回宋家收養,可是除了大伯,其他人都不待見他。
    甚至是排斥。
    因為在他們眼里,撿來的就是個野||種。
    黃單了解,大伯在宋家內||亂前,就上外地收購茶葉去了,僥幸避過了這場斗||爭。
    書生即便沒跟大伯一起走,這次也可以跟著趙老頭待在鄉下,等這段時間過去再看情況而定,為什么還要在這時候回來?
    除非……
    書生有什么事情要辦,不得不回來。
    黃單將書生叫到書房,暗自去打量,儼然就是一副唇|紅|齒|白的小生面相,他對這人的印象,就是喜歡吞口水,有些怯怯的。
    書生垂著眉眼,“大少爺?!?br/>     黃單喝口茶,“老師怎么樣?”
    書生說,“已經安置妥當。”
    他自責道,“大少爺,我在路上遇到毛|賊耽擱了,沒能趕上送老夫人最后一程?!?br/>     黃單問道,“你人沒事吧?”
    書生搖頭,“只受了一點皮外傷。”
    黃單命令道,“頭抬起來?!?br/>     書生卻是把頭垂的更低,一雙鞋出現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做出吞咽的動作。
    黃單站在書生面前,重復剛才那句。
    書生連續吞了幾口口水,緩緩把頭抬起來,眼皮還是垂著的,沒有跟面前的人對視,不清楚是不敢,還是什么原因。
    黃單說,“你下巴上的傷口是毛賊弄的?”
    書生點頭,“嗯?!?br/>     黃單要找借口把書生留下來,再觀察觀察,就說架子上的書需要整理,讓他幫一下忙。
    書生沒有意見,垂眼去書架那邊。
    黃單支著頭,聊家常的問了一些,書生都是很平靜的回答,沒有任何異常。
    他手邊的茶已經涼透,書生還在書架前站著,身形纖瘦,“這次家里的風波暫時不會停,我差人打聽到大伯在咲鎮,你去那兒找他吧?!?br/>     書生抿了抿唇,將一本書上的灰塵擦去,“等些時日,我會去找爹的?!?br/>     黃單把涼茶喝光,無意間瞥動的視線一頓。
    書生彎腰去拿下面那層的書,脖子里的一塊玉掉出來,在半空晃動,他將玉塞進領口里面,若無其事的繼續整理書籍。
    十來天后,葉父死在家中。
    劉楚帶四毛老馮他們去查看,葉父的身上沒有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初步判定是自然死亡。
    黃單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花園的亭子里喂魚,他把手里的一點魚食全撒進池子里,葉父的死,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像是……
    還差一個,該他了。
    這種感覺非常詭異,黃單趴在欄桿上,葉藍知道的多,看的也透,是不是早就算到葉父不能安享晚年?
    良久,黃單才將堵在嗓子眼的一口氣給吐出去。
    幾天后,黃單跟劉楚在巷子里看到一個身影,是張老板的老母親。
    老婦人縮在墻角,嘴里念叨著,“全死了……死光光……都死光光……”
    黃單走近些,聽到老婦人看著虛空一處,她是笑著的,卻是滿臉的淚,“一個都跑不掉……兒子……老張……錯了……都錯了……”
    “婆婆,為什么錯了?”
    老婦人雙眼呆滯,沒有對黃單說,還是望著虛空,那里像是站著誰,是她的兒子,和她的老伴。
    黃單咽咽唾沫,看向身旁的男人,“沒鬼吧?”
    劉楚的語氣篤定,“當然沒有?!?br/>     黃單說,“這婆婆干嘛一直看著那個地方?”
    劉楚聳肩,“不是說瘋了嗎?一個瘋子做什么,都沒道理?!?br/>     黃單說,“也是哦?!?br/>     他蹲下來,連著喊了好幾聲,老婦人才把頭轉過來,“婆婆,你的兒子和老伴都錯了嗎?”
    老婦人說錯了,“我說過會有報應的,都不聽,來了啊,已經來了……”
    她指著地上,“看,都是血啊,好多血,整個鎮子就要被埋了哦?!?br/>     黃單側頭看劉楚。
    劉楚也在看他。
    這場景,令人毛骨悚然。
    黃單伸手去拉老婦人,“婆婆,地上涼,起來吧。”
    老婦人被拉著站起來,笑的眼角皺紋全擠在一起,“我給你一個寶貝?!?br/>     她那手伸進懷里,摸出一樣東西,“看,寶貝!”
    那是一塊玉佩,被一雙蒼老干枯的手捧著,在夜色下靜靜發出剔透的光澤。
    黃單將玉佩拿到手里,瞇眼看了看,他的瞳孔一縮。
    劉楚問道,“怎么,是你的東西?”
    黃單說不是,是書生的。
    劉楚吃味兒,“這玉佩都是戴在脖子里的,一般人看不著,你是怎么看見的,還記得這么清楚?!?br/>     黃單,“……”
    他把老婦人送回了家。
    劉楚跟蹤書生,發現他每天晚上都會出來,低著頭在街上走動,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黃單知道這件事以后,就去查玉佩的信息,卻沒查到什么東西,只能讓劉楚來了。
    劉楚走自己的關系,查出玉佩是一位富商花高價從四方城賈家二爺手里買來的。
    二爺只知道那富商姓田。
    書生是田家的人?
    黃單拽著這條線索去查鎮上的田家,被他查出,當年的確有一個田家,后來沒了,負責處理田家尸||首的是葉府的管家。
    葉老爺子一死,葉家散了,管家就沒繼續在鎮上待下去,而是回了鄉下。
    黃單怕走漏風聲,就跟劉楚半夜出鎮,去了鄉下。
    管家一開始并不透露只字片語,后來黃單跟他說起老婦人的事,鎮上人們打死張老板的一幕,也說起葉藍的那些話。
    他才松了口,說起當年的事。
    把抹布丟在一邊,管家的思緒退到十幾年前,又在驟然間回到現實,他說當年田家少了兩具干尸。
    在管家看來,田家的人已經死了很多了,少兩個就算了吧,所以他就沒有向葉父稟報,“那少的兩具干尸里面,有田家的后人?!?br/>     黃單問,“孩子如果還活著,有多大了?”
    管家沉吟道,“十□□歲吧。”
    黃單的眼睛閃了閃,跟書生的年紀安全吻合。
    他的猜測更加清晰了,書生是田家的后人,回來為家人復仇。
    可那只妖呢?
    少的另一具干尸是不是妖?
    回去后,黃單就跟劉楚在房里吃著點心,分享各自掌握的線索。
    黃單問道,“你派人去山里找那個洞沒有?”
    劉楚吃一塊糕點,“找到了。”
    黃單說,“發現什么沒有?”
    劉楚說,“就是你說的爪印,別的就沒見著了?!?br/>     黃單托腮,若有所思。
    劉楚把剩下一半的糕點塞他嘴里,跟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黃單邊吃邊說,“萬一那個妖不來呢?”
    劉楚說,“會來的?!?br/>     他捏捏青年的臉,“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黃單說,“如果它沒來,能保證書生的安全嗎?”
    劉楚說的溫柔,也很冷漠,“我只能保證你的安全。”
    黃單說,“太冒險了?!?br/>     劉楚揉揉他的發頂,“要想妖現身,別無他法?!?br/>     黃單說,“你走吧,晚上我想自己睡?!?br/>     劉楚踢掉鞋子上床。
    黃單,“……”
    第二天,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田家竟然還有一個人活著,就是宋家在外面撿回來的那個書生。
    他們恐慌不安,都覺得鎮上發生了那些事,肯定就是田家的人害的。
    人們闖進書生的家里,把書生綁在柱子上,團團圍住,有人堆木柴,有人舉火把,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猙獰的瘋狂,他們選擇用當年的方法,要將書生活活燒死。
    “燒死!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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