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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小賣鋪

    戚豐生平第一次搞了一出浪漫的事, 還是求婚,對象是一個男的, 他的面上沒多大情緒起伏, 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一分一秒都過的漫長。
    黃單抱著許愿瓶坐在床頭, 遲遲沒什么動靜。
    戚豐等了又等, 他抿緊干燥的薄唇, 覺得自己被這小東西給搞的快瘋了。
    是死是活給句準話啊,沒看見你叔叔緊張的面部肌||肉都在抽嗎?
    低罵了一聲,戚豐忍不住胡亂猜測, 在戒指被發(fā)現之前, 青年都好好的,也沒有一丁點不喜歡許愿瓶和星星的表現,還說明年要學了給他折呢。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青年不想答應他的求婚?
    戚豐的呼吸一頓, 故作輕松的開起玩笑, “你干嘛呢, 半天不出一個屁?!?br/>     床上的人還是沒反應。
    戚豐的下顎線條繃緊, 周身的氣息也陰沉下去, 他半搭著眼皮, 看不清眼底有什么東西在翻涌。
    黃單察覺到了男人的變化,他開口說話了, 怕自己再不出聲, 屁||股會出事, “戒指在星星里面,我不知道怎么把它拿出來。”
    戚豐呆滯半響,沙啞著嗓音問道,“你一動不動的,就是在想這個事?”
    黃單嗯了聲,視線依舊放在許愿瓶里的戒指上面,“把裝進許愿瓶里的星星倒出來,會不會不好?”
    戚豐身上的陰沉瞬間褪去,眼底翻涌的東西也同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年認真的臉龐,“早說啊,你不說話,叔叔心里就沒底,還以為你不答應求婚呢?!?br/>     他走過去,彎下腰背捏住青年的臉摩||挲,“告訴你,要是你再不回個話,叔叔會哭的?!?br/>     黃單心說,我也會哭,被你咬的。
    戒指是戚豐放進許愿瓶里的,放的時候很輕松,拿出來很費勁。
    黃單不想要一顆星星掉出來,戚豐看出來了,他拿著小鑷子在星星里面撥戒指,“你別盯著看,叔叔怕自己一緊張,就失手把瓶子給摔地上了。”
    聞言,黃單立馬就移開了目光。
    沒了那道視線,戚豐手臂的肌肉都放松了許多,不多時他就取出了戒指,“戴上這個,從今往后你就是叔叔的人了?!?br/>     黃單說,“好哦,我是你的人了。”
    戚豐愛死了青年這副乖順的模樣,他把戒指圈住青年的手指,慢慢往里面推去,尺寸果然剛剛好,不枉費他趁人睡覺偷偷摸摸量了好多次。
    黃單轉著戒指,“你的呢?”
    戚豐咳一聲,“等明年離開這里再戴,不然我倆戴一對戒指,傻子都能看出來我倆是相好的?!?br/>     黃單想想也是,他一個人戴著,誰問了可以說是給自己買的,要是倆人戴一樣的,找什么借口都說不過去。
    把戒指轉了好幾個圈,黃單問道,“那我們要結婚嗎?”
    戚豐的眼睛一瞪,“不然呢?戒指剛戴上去還沒熱乎呢,你不會就想打退堂鼓吧?”
    黃單搖頭,“沒有的?!?br/>     他說,“結婚是大事,我們要一起商量,我還要存錢,現在我的錢不多,我想盡力在結婚前存多一點。”
    戚豐愣了愣,跟不上青年的腦回路,“為什么要存錢?”
    黃單說,“結了婚,我們就會有一個家,用錢的地方會有很多很多,我不多存點,你會有很大的壓力。”
    戚豐好半天才回神,他狠狠抱住青年,低頭對著那兩片唇壓上去,急躁又熱切。
    黃單的嘴唇微張,頭也配合的后仰一些,只是在被咬疼了的時候蹙緊眉心,眼睛也紅了,哆哆嗦嗦的說,“你輕點||咬||我,好疼。”
    戚豐聽不了那哭泣的聲音,唇上的力道更重,鐵銹的味兒在唾液里蔓延著,越發(fā)的濃烈。
    黃單疼的哭出聲,眼淚滑進倆人相依的唇||舌||之間,那股子咸味兒也加入進來,把唾液里的溫度攪的更高。
    戚豐從青年的嘴里退出來,在他破了的唇上啄了好幾口,就去親他的耳廓,脖頸……
    兩個多小時后,宿舍里的嘎吱嘎吱聲沒了。
    戚豐的煙癮犯了,卻沒抽煙,只是剝了顆薄荷糖丟嘴里,他喘一口粗氣,汗珠從突起的喉結上滑過,“叔叔這條老命早晚要死你手里。”
    黃單把濕||漉||漉的臉埋在被子里蹭蹭,不想跟他說話。
    戚豐用舌尖把薄荷糖裹到一邊,他俯身,唇貼在青年濕熱的后頸上,低啞的笑,“乖,不哭了啊?!?br/>     黃單的耳邊響著男人的聲音,“叔叔一大把年紀了,過了耍流氓的階段,現在只能認真的喜歡一個人,談一次戀愛,結一次婚,好好過一輩子?!?br/>     他抿嘴,“我也是。”
    戚豐沒聽清,“你說什么?”
    黃單吸吸鼻子,把臉從被子里露出來,聲音里帶著哭腔,“我說,我也只能認真的喜歡一個人?!?br/>     戚豐深吸一口氣,在他耳邊笑,“怎么辦?叔叔又想要你了。”
    黃單,“……”
    戚豐難得的有自知之明,苦惱的揉眉心,“看看,叔叔的腦子里全是骯臟的心思,你要對叔叔負責,知道嗎?”
    黃單無語。
    今晚黃單不可能走出宿舍的大門。
    他緩過來,等到聲音里聽不出異樣了就給張瑤打電話,“我晚上不回去睡了。”
    張瑤在陪著爸媽看電視,“???那你睡哪兒???”
    黃單說戚豐不舒服,可能是那次受傷后引發(fā)的頭痛,“我留下來,夜里要是有什么事也能照看著呢,有的,床被都有,嗯,我曉得的?!?br/>     當事人正在捏他戴戒指的那只手玩,還不時去親一口。
    掛了電話,黃單垂眼看男人,“該睡覺了?!?br/>     戚豐還激動著呢,哪兒有什么睡意,“明年六一我們去國外結婚好不好?”
    黃單說,“可以的?!?br/>     他算了算,蹙眉道,“那我只有五個月不到的時間存錢了。”
    戚豐悶聲笑起來,“傻孩子。”
    黃單的眼前被一片陰影遮蓋,他推不開壓上來的男人,就在心里喊系統(tǒng)先生給自己拿菊||花靈。
    另一邊,張瑤刷牙洗臉的時候,腦子里閃過什么,她沒有及時抓捕,“媽,你們覺沒覺得哥跟戚大哥關系好好???”
    張母在鋪床,“早發(fā)現了?!?br/>     她把被子抖平整,就去拽底下的床單,“當初戚豐受傷住院那會兒,你媽我要是不知情,看你哥那么上心的樣兒,還真以為他在外頭偷偷談了個相好的?!?br/>     廁所里傳出沖水的嘩啦聲音,張父把門打開,眼睛瞪著張母,“胡說八道什么呢?!?br/>     張母說,“我那只是打個比方而已?!?br/>     張父沒好氣的說,“比方也不是那么打的!”
    他板著一張臉,黑漆漆的,“有哪個當媽的會把自己兒子跟個男的放一塊兒打比方啊,你是不是晚上酒喝多了,把腦子喝壞了?”
    張母轉身去收拾桌子,“神經病?!?br/>     張瑤瞥了眼她爸那臉,要吃了人,她趕緊說,“大晚上的,都別吵了。”
    張父冷哼,“還不是你媽自己發(fā)酒瘋。”
    張母把缸子往桌面上一扔。
    那缸子晃動著倒下去,里面的水漫出來,把張父的手機給弄濕了,他拿起手機拽紙巾擦水,火爆的脾氣就上來了。
    不出意料的,老兩口吵的更兇。
    張瑤受不了的嘀咕,“真是的,我上回過來,你倆吵架,這回來了,你倆還吵,都過了大半輩子了,有什么好吵的啊?!?br/>     她對婚姻的認知,首先來自自己的父母,覺得吵來吵去很沒意思,還不如一個人,清靜多了。
    “你倆要吵就慢慢吵吧,我上樓睡覺去了。”
    張瑤說完就蹬蹬蹬上樓。
    張父跟張母互瞪一眼,就把燈一關,背對著彼此睡覺。
    第二天早上,鬧鐘一響張瑤就醒了,她沖樓下喊,知道她哥沒回來就撥了個電話,“哥,說好了去摘橘子,你起來沒有???”
    黃單嗯嗯兩聲就把電話掛了。
    戚豐從背后抱住他的腰,炙熱的氣息噴灑在他頸側,“要摘橘子?你怎么沒跟我說?”
    黃單壓抑著哭聲,“忘了?!?br/>     戚豐不想中途再出現什么人和事打擾到他們,索性夠到手機關機,把身下的人翻過來,讓他面朝著自己,一下一下的親他布滿淚水的臉。
    大清早的,宿舍里就響起了嘎吱嘎吱聲。
    得虧工人們各回各家,周圍的宿舍里都沒人住,不然里鐵皮房的隔音效果,絕對會被吵醒。
    九點多,黃單慢吞吞的回到小賣鋪。
    只不過是走了這么一小段路,就讓他出了一身的汗,羽絨服里的秋衣都濕了,緊緊貼在皮膚上面,很不舒服。
    上午還要摘橘子,黃單抿嘴,唯一慶幸的就是屁||股不疼。
    張瑤正在掃地,她看到她哥跨過門檻的時候,手揉了揉腰,就連忙關心的走過去,“哥,你的腰怎么了?是不是扭到了?”
    黃單點頭,“嗯。”
    張瑤放下手里的掃帚,“對了,有那個什么藥膏,我去給你拿一副貼貼?!?br/>     黃單說,“不用了,一會兒就能好?!?br/>     張瑤剛要說話,就差點被一抹亮光閃瞎了眼睛,她目瞪口呆,下一刻就蹦到她哥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指著那枚戒指,“哥,這東西哪兒來的?”
    黃單說,“自己買的。”
    張瑤臉上的笑容不變,她哼了哼,“哥你騙人?!?br/>     黃單面不改色,“沒有騙你,的確是我自己給自己買的。”
    張瑤化身福爾摩斯,她摸了摸下巴,繞著她哥轉圈,一連轉了兩三圈后停下來,“張志誠同志,請你回答我的三個問題。”
    “一,從小到大,你沒戴過任何首飾,為什么突然變了性子?二,無緣無故的怎么會給自己買戒指?就算是女孩子,也不會在圣誕節(jié)的晚上買戒指戴,頂多只會買蘋果吃。”
    喘口氣,張瑤的聲音拔高,指著她哥手上的那個白圈圈,“三,這可是白金戒指,好貴的,你今年就沒發(fā)什么工資,還有這閑錢?”
    黃單的嘴角抽抽。
    張瑤說完了,心里都有點佩服自己,她抱著胳膊,擺出一個“小樣兒,我已經看穿你了,你就老實招了吧”的神氣姿態(tài)。
    黃單本身就沒有多少表情,他天生就是個適合撒謊的人。
    只要他想撒謊,很難有人能識破。
    張瑤果然沒有從她哥的臉上查找出一絲破綻,她咂咂嘴,難以置信的說,“不會吧,哥,這真是你自己買的?你好好的干嘛買戒指???”
    黃單說,“快過年了,買個戴手上,也許能轉運?!?br/>     張瑤張大嘴巴,白金戒指能轉運?這是哪兒聽來的說法?她的腦子飛速運轉,突然拍手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家金店的店員是個美女,你看上人家了!”
    黃單搖搖頭,“你明年畢業(yè)?”
    話題轉的太突兀,張瑤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黃單摸摸她的頭發(fā),“準備畢業(yè)論文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參考參考?!?br/>     張瑤好一會兒才搞明白,她哥是擔心她畢不了業(yè)。
    她追上樓,嘴上一下子都沒停,“哥,我想看看你的戒指,感覺很不錯哎,買的時候沒活動嗎?加多少錢再送個女士的就好了,你可以給我未來的嫂子提前買好……”
    黃單下樓時,張父張母都知道了戒指的事,也從張瑤那兒聽到了解釋,他動動眉頭,省了重復回答的環(huán)節(jié)。
    在張父張母心里,兒子的錢都是他自己賺的,想買什么都可以買。
    只是一個男的沒結婚就戴戒指,還偏偏戴的無名指,讓人看見了不免會有些閑言碎語,覺得對方不成熟。
    心里這么想,張父張母都沒有說出來,看兒子那樣子,還是別刺激他了。
    如果能把那個初戀忘掉,重新開始全新的生活,那他們老兩口就是哪天有個什么事,也能走的安心些。
    這片鄉(xiāng)下種著很多橘子樹,冬天是橘子成熟的季節(jié),只要跟那戶人家提前打個招呼就可以去摘,不用拿錢,想摘多少就摘多少。
    有的人說都不說,直接去了就摘。
    因為橘子樹太多了,根本就吃不完,掉的地上到處都是,賣就更不可能了,沒人要的。
    張父張母留下來看小賣鋪,黃單跟張瑤帶著兩把剪刀,兩個白桶出發(fā)了。
    到了地兒,他們看到了戚豐。
    張瑤拿手肘撞撞黃單,“哥,是戚大哥哎,他怎么來了?”
    黃單停好車,“跟我們一樣?!?br/>     張瑤跳下來,提著白桶去跟戚豐打招呼,“戚大哥也來摘橘子啊?!?br/>     戚豐說是啊,他的視線從青年那里掃過,笑了笑道,“聽說這一片的橘子很甜?!?br/>     張瑤說,“有的酸,有的甜,要碰運氣。”
    戚豐無所謂,他上這兒來壓根就不是為了吃橘子,是為了摘橘子的人。
    橘子樹沒有人高,站著就能夠到,張瑤是真的來摘橘子的,她出宿舍前,那三個妮子就跟她說好了,每個人都要。
    這次出來,她可是帶著任務來的。
    咔嚓咔嚓聲從張瑤手里的大剪刀上發(fā)出,她專心的剪橘子,沒注意后面的兩個人。
    戚豐專門挑坑坑洼洼的橘子摘,在他吃過兩個酸到滴尿的橘子后,相信了張瑤說的那句話,還真是得碰運氣。
    接下來都是戚豐先剝開橘子嘗,酸的自己吃掉,甜的給青年吃。
    黃單要剪橘子,男人遞過來橘子時,他一下沒拒絕,每次都是張開嘴去接。
    戚豐環(huán)顧四周,確定張瑤不在,就把下巴抵在青年的肩頭,“腰還疼嗎?”
    黃單說不疼了,“就是有點發(fā)酸?!?br/>     戚豐聞言就伸手去給他揉揉,覺得隔著厚厚的羽絨服不得勁,就把手伸了進去。
    有的人體質偏熱,到了冬天,手腳心都是熱的,戚豐就是這種人。
    黃單感覺男人的掌心比自己身上的溫度要高,他裹著羽絨服,還沒有對方露在外面的手暖和,“你別揉了,一會兒小瑤就會過來的?!?br/>     “不怕,咱又沒做什么?!?br/>     “……”
    手都伸到外套里面去了,還沒做什么。
    黃單把大橘子丟進桶里,站在原地歇會兒,“真別揉了,你揉的我想上廁所。”
    戚豐笑的人畜無害,“上吧,叔叔幫你把風。”
    黃單說,“然后你再就地跟我|做||愛?!?br/>     戚豐的面部抽搐,他摸了摸青年的臉,“這都被你猜到了,真了不起?!?br/>     黃單的臉被摸的有點疼。
    天冷了,男人的手摸上來時,好像更粗糙了些,像小石頭子,被開水燙過的那種。
    冬天尿多,這話真不假。
    黃單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找了個地兒方便。
    戚豐說是給他把風,就真的那么做了,等他解決完了,就湊了上去。
    橘子園很大一片,張瑤在西邊,等她剪橘子剪累了,叉著腰喘口氣的時候,才發(fā)現附近就她自己。
    “哥?”
    沒回應。
    “戚大哥?”
    還是沒什么回應。
    張瑤吞了口唾沫,提起白桶就跑,邊跑還邊大聲喊,她把嗓子喊的快啞了,才反應過來自己兜里揣著手機。
    “張瑤啊張瑤,你是不是出門忘帶腦子了?”
    張瑤鄙視完自己,就拿手機給她哥打電話,“哥你在哪兒呢?不會是跟戚大哥一塊兒先回去了吧?”
    那頭的聲音里帶著輕喘,還有點哭腔,“沒回去,你別亂跑,我來找你?!?br/>     說著就掛斷了。
    張瑤一愣一愣的,怎么回事?她怎么聽著那聲音,覺得有點兒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
    吃了半個橘子,張瑤猛地一下就想起來了。
    她差點被嘴里的橘子噎住,不會吧?肯定是自己聽錯了。
    哥怎么會發(fā)出做那種事的聲音……
    張瑤拍拍自己被風吹干的臉,她嘀嘀咕咕,“醒醒,快別胡思亂想了。”
    半個多小時左后,黃單出現在張瑤面前。
    張瑤不動聲色的打量,哥的眼睛紅紅的,濕濕的,鼻尖也是紅紅的,唇上有淺淺的印記,像是被咬過的痕跡。
    她再把余光移到戚豐身上,看起來倒是沒有異常,衣服褲子都穿的很整齊,不過……
    戚豐身上有一種沒有得到滿足的怨氣。
    張瑤想到了某種可能,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把這段時間聽的看的都翻出來,挑著有關聯(lián)的連到一起。
    一兩分鐘后,張瑤的手腳都僵硬了。
    黃單蹙眉,這是男人故意的,他想讓張瑤知道。
    戚豐倚著橘子樹,在青年看過來時,扯起一邊的嘴角對他笑了笑,很迷人,也很欠揍。
    回去的時候,車里的三人都沒說話。
    黃單開的車,他的肚子都是圓鼓鼓的,吃了很多橘子。
    好在這是寒冬臘月,身上穿的厚實,不拉開拉鏈是看不出來的。
    回去沒多久,張瑤就把戚豐約在建筑物后面。
    戚豐要的就是張瑤來找自己。
    張瑤看出來了,她瞇著眼睛,“你不怕我把你跟我哥的事告訴我爸媽?”
    戚豐說,“你要是會告訴,就不會站在這里跟我說話?!?br/>     張瑤咬牙,被說中了。
    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就有種遺憾,如果能成為一家人就好了。
    對于她哥,張瑤只希望他過的開心。
    現在這個男人跟她哥好上了,她的心里更多的是擔憂。
    有關同性戀的事,張瑤知道一些,因為她宿舍有個妮子喜歡看耽美,還喜歡跟她們分享。
    起初張瑤是排斥的,覺得男人跟男人談談情說愛挺奇怪的,時間一長,她也就接受了,有時候還會去找一兩本看看。
    小說里的結局大多都是幸福美滿的,可現實不是小說,兩個男的想在一起,就注定要面對外界的輿論壓力,還有親朋的異樣目光。
    那條路太難走了,停在這一步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步。
    張瑤拽著長外套前面的流蘇,“什么時候的事?”
    戚豐說,“夏天還沒過去的時候?!?br/>     “真早。”
    張瑤哼了聲,“我哥就這么被你騙走了!”
    戚豐揉揉她的頭發(fā),“你說錯了,是我被你哥騙走了?!?br/>     張瑤撇嘴,“你會對我哥好嗎?”
    戚豐說,“當然。”
    張瑤吸鼻子,“能好多久?你家里要是反對,你會不會就放棄我哥?”
    戚豐笑道,“你哥是我的家人,我會一直對他好,永遠都不會放棄他,這樣子你可以放心把你哥交給我了?”
    張瑤的臉一紅,“我哥都是你的人了,我不放心有什么用。”
    她想起來了什么,“你們會結婚嗎?”
    戚豐說,“明年的事?!?br/>     張瑤一怔,“這么快啊,好吧,你們想好了就行?!?br/>     她吐出一口氣,像是卸掉了心里的一塊大石頭,“嫂子,今天你說的話我可都記住了,要是你敢對我哥不好,我肯定帶他走?!?br/>     等人走了,戚豐還在原地,他挑唇,“嫂子?聽起來沒那么別扭?!?br/>     黃單從戚豐嘴里聽說了他跟張瑤的談話過程,沒露出多大的意外,猜到了。
    張瑤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不熟悉的人會覺得她冷淡,強勢,還有些不近人情,其實那是她用來保護自己的外殼。
    只要被她準許進去她的世界,就會看到她柔||軟|溫暖的真實一面。
    晚上黃單脫了外套準備睡覺,簾子里面?zhèn)鞒瞿_步聲,張瑤穿著珊瑚絨的睡衣睡褲,一副“我要跟你足膝長談”的架勢。
    黃單坐起來,又把外套穿上了,“問吧?!?br/>     棉被陷下去一塊,張瑤坐他對面,踢掉拖鞋把腿盤著,“他都跟你說了?”
    黃單點點頭。
    張瑤露出“我就知道”的眼神,她很小聲,怕被樓下的爸媽聽見,“哥,你是不是吃虧的那個?”
    黃單想了想,“不是,我是舒服的那個。”
    張瑤一臉不可思議,“真的假的?那戚大哥他沒有想法?”
    黃單知道他跟張瑤的思路擦身而過了,不過他沒打算解釋,“有時候會有?!?br/>     譬如把他弄到疼的快哭暈過去,還想再要一次的這種想法。
    張瑤也不知道理解成了哪種意思,她咂嘴,“真看不出來,哥,你是深藏不露啊。”
    黃單,“嗯。”
    張瑤把腳往被子里放,喊著冷死了,“你雖然比戚大哥年輕,但還是要多注意身體,最主要的是勤加鍛煉?!?br/>     黃單心說,每天都有在鍛煉,不分時間不分地點。
    張瑤咳了聲,“一副好身體決定你是吃虧的那個,還是舒服的那個,哥,你懂我的意思不?”
    黃單說,“我懂的。”
    張瑤打哈欠,“我后天走,明天我們一起去游樂場,多拍些照片,我給你們拍?!?br/>     她一走,黃單覺得被子里好不容易攢到的暖氣也跟著去了。
    冬天一個人睡覺好冷。
    黃單縮進被窩里面,要是那個男人在自己身旁就好了,他會很暖和。
    簾子那邊響起張瑤的聲音,“哥,我會給你們保密的?!?br/>     黃單搭上眼皮,很快就睡著了。
    這幾天的天氣都很不錯,陽光溫柔的不像話。
    因為是節(jié)假日,所以來游樂場玩耍的人非常多,成人門票是一百八一張,就一張票,進去玩什么項目都不需要再交錢買票了。
    黃單有年卡,他刷卡進去就行。
    不過張父有提前跟游樂場的負責人打招呼,黃單張瑤戚豐三人免費。
    游樂場很大,人頭攢動。
    黃單跟張瑤之前來過一次,玩過幾個東西,像是大擺錘過山車之類的,戚豐倒是第一次來。
    有工作人員在游樂場里擺攤賣一些吃的,還有小玩意兒。
    張瑤把黃單跟戚豐叫去,說要噴個紋身,一問是三十塊錢一個,就覺得貴了,“帥哥,我們三個人都噴,能不能給我們便宜點兒?”
    黃單不在狀態(tài)里面,戚豐本來也跟他一樣,但是在看見一個葉子的紋身圖案時,目光就沒移開過。
    張瑤費一番口舌才把價格給講下來,“哥,你選什么圖案?”
    黃單回神,“我不噴這東西?!?br/>     張瑤跟他咬耳朵,“噴吧噴吧,你和戚大哥可以噴情侶的,多浪漫啊。”
    “我其實無所謂,完全是為你們著想?!?br/>     黃單瞥了一眼男人,發(fā)覺對方望著桌上的葉子圖案出神,他愣了愣,記憶被劈開一部分,露出里面的一些片段。
    最后張瑤噴了個小羊,那是她的生肖。
    戚豐噴了片葉子,大冬天的拉起外套,讓人小伙子把葉子噴在他的腰側。
    小伙子羨慕嫉妒的直嘖嘖,“大叔你這身材也太好了吧,怎么練的???”
    戚豐整理了衣服,“去工地搬上幾年的磚,你也有這身材?!?br/>     小伙子,“……”
    張瑤一個勁的對黃單使眼色,情侶紋身啊哥,你傻站著干什么呢?
    黃單抿嘴,讓小伙子把葉子噴在跟男人相同的部位。
    小伙子的視線在黃單跟戚豐身上來回掃了又掃,沒扯閑篇兒,就沖這一點,說明是個會做生意的聰明人。
    戚豐低聲問著青年,“你干嘛選葉子?”
    黃單反問,“你呢?”
    戚豐一愣,還真不知道,看到就選了。
    他走神的功夫,黃單就被張瑤拉著去看電影了。
    這電影還不是隨便就是放的,要湊夠五十個人才會放。
    不是節(jié)假日過來,游樂場的人不多,想看個電影都看不著。
    排隊入場后,黃單三人找位置做好,有人說電影是4d的,也有人說是5d,看的就是一個過癮。
    這電影里是全球的所有景觀,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有。
    黃單看著屏幕,北極光,金字塔……那些景觀挨個的從視野里晃過,當長城出現的時候,黃單感覺自己就站在長城上面,有風吹過面頰,涼絲絲的。
    這里有監(jiān)||控,戚豐沒有對黃單做什么,他也懶的看電影,索性半闔著眼皮休息。
    好像他唯一的興趣就是抽煙,黃單。
    現在煙已經在被他往外面推,只剩下黃單一個人了。
    電影放完了,眾人都有種意猶未盡的想法,這是游樂場最值得一觀的項目。
    張瑤去買了冰淇淋,黃單跟戚豐都有份。
    大冬天的吃這玩意兒,透心涼。
    黃單冷的牙疼,他看看邊上的男人,“我吃不完了,你要吃嗎?”
    戚豐把自己那份三兩下搞定,美滋滋的享受黃單吃剩下的那份。
    張瑤看怪物一樣看過去,她拉拉她哥的袖子,“戚大哥那樣子看起來真的好變態(tài)啊?!?br/>     黃單說,“他只是喜歡我?!?br/>     張瑤哎喲一聲,“我吃出來了,這冰淇淋里面有一股子狗糧的味道?!?br/>     黃單說,“你有喜歡的人嗎?”
    張瑤吃著冰淇淋,“我干嘛要喜歡別人,我喜歡我自己就行了?!?br/>     黃單,“……”
    之后三人在游樂場瞎逛,把碰碰車,旋轉木馬等項目都玩了一遍。
    張瑤說到做到,給她哥和嫂子拍了很多照片。
    那些照片全存到了戚豐的手機里。
    那兩桶橘子有一桶都被張瑤帶回了學校,丟到箱子里沉的要死,橘子其實很便宜,她非要帶,說是答應了的。
    戚豐沒走,他留下來過年了。
    張父跟戚豐結伴釣魚的次數多了,關系也好起來,見他一個人過年,還說要吃泡面,就覺得不容易,讓他過來吃了年夜飯。
    年后,黃單跟戚豐離開j市,他們換了兩個城市,最后在a市落腳。
    房子是租的,兩室一廳。
    黃單沒出去上班,在家接了原畫,托上個世界那副身體主人的福,他對原畫這一塊的了解相當深入。
    戚豐包了個工程做,往工地上跑的次數并不勤,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家里。
    不過想歸想,戚豐對工程上面的事沒馬虎,他還在研究投資,畢竟是有家有老婆的人了,生活應該要越過越好。
    黃單畫畫的時候,戚豐就在旁邊看著。
    他是個大老粗,不懂這玩意兒,就夸張的嘆氣,“早知道當年少捏點泥巴,多讀點書了。”
    “……”
    黃單往椅背上一靠,“我餓了,想吃你煮的面條?!?br/>     戚豐立馬來了精神,“等著?!?br/>     黃單聽著廚房里響起的聲音,他無意識的笑了一下,那抹笑也蔓延到了臉上,久久都沒消失。
    睡前戚豐把玩著黃單手上的戒指,跟自己的放一塊兒看,“結婚證呢,你放哪兒了?”
    黃單困的眼皮快打起來了,他強行把兩個小伙伴分開,“不告訴你,免得你有事沒事就拿出來摸?!?br/>     戚豐,“……”
    “叔叔這不是感覺自己在做夢嘛,多摸幾遍才相信是真的?!?br/>     他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這輩子是真栽進去了,到死都爬不出來,“來,叫聲老公?!?br/>     黃單打哈欠,那聲老公模糊不清。
    戚豐不依不饒,撓他癢癢肉,他無奈的捏鼻梁,很認真的喊出那兩個字,“老公?!?br/>     “睡覺了好不好?我很困?!?br/>     “不好,睡前不做運動,身體容易老化。”
    黃單被抱起來,全身重量都在男人身上,他人清醒了大半,“那你來吧,我睡會兒。”
    很快他就半死不活了。
    工地上干活,會面臨意想不到的危險,有一個工人在地下室干活,缺氧暈倒了,醒來變成了癡呆,老婆把他推到工地門口要錢,僵持了好幾個月,才給了幾萬塊。
    戚豐沒把這件事告訴黃單,是怕他擔心。
    黃單還是知道了,從新聞報道上看到的,他跟戚豐商量,能不能別做工程了,試著換一個工作。
    戚豐下半年就開了家公司。
    黃單感到驚訝,“你哪兒來的錢?”
    戚豐輕描淡寫的說自己一直在搞投資,“怎么樣?明天要不要去看一下你男人新的戰(zhàn)場?”
    黃單說好哦,“要是欠了債就跟我說,我現在存了很多錢?!?br/>     戚豐嘖嘖,“戚太太就是厲害?!?br/>     他說著就把人圈住,低頭去親了很長很長時間。
    那時間長到黃單都出現缺氧的癥狀,嘴也破了,例外都是麻的,好半天都沒緩過來。
    男人的更年期挺可怕的,黃單早就在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就適應了。
    戚豐每次無理取鬧,黃單都能應對。
    在戚豐因為黃單跟一個外包公司的朋友出去吃了頓飯,就把客廳的沙發(fā)給踹翻了的時候,黃單站一邊說,“我跟你提過,我們會吵架,你會不講理,還記得嗎?”
    戚豐的額角一抽,心口的郁氣一掃而空,“我錯了。”
    黃單說,“我原諒你?!?br/>     他從前就這么說,現在還是,這幾個字只會用在同一個人身上。
    戚豐扯開幾顆扣子,“你不是小貓小狗,可以出去,但是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聲?!?br/>     “你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會很慌。”
    黃單嘆息,“我給你發(fā)了短信。”
    戚豐也嘆息,“那不算的,我還是很擔心?!?br/>     黃單說,“我答應你,以后只要我出去,我都會把具體位置發(fā)給你,包括我?guī)c出門,幾點回來。”
    戚豐把青年的雙手捧住,他低頭,將臉埋進去,不敢跟青年對視,“叔叔是不是跟個神經病一樣?”
    黃單說,“不是,你只是太喜歡我了?!?br/>     戚豐的身子一震,不是喜歡,是愛啊,傻瓜。
    三年后,戚豐帶黃單去看他們的家。
    那塊地是戚豐前前后后花了半年時間才選出來的,他用掉了大半的積蓄買下來,迫不及待的捧到愛人面前,想得到一個肯定。
    黃單說,“我很喜歡?!?br/>     戚豐在車里把他給弄哭了。
    修改設計圖,監(jiān)督并參與裝修,買家具,這些事都是黃單跟戚豐兩個人一起做的。
    他們對于未來的家,充滿了期待,也給予了所有的美好和希望。
    在搬進新家的前一天,黃單跟戚豐吃過午飯后就去了家具城,他們是去看臺燈的,想給書房里再買一盞臺燈。
    黃單跟戚豐走出家具城不到三分鐘,就出了意外。
    那一瞬間,黃單什么也沒想。
    等到血塊從黃單嘴里咳出,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天地都黑下來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離開的時候到了。
    黃單艱難的撐著眼皮,視野里只有一片血色,看不見男人的身影,他動了動嘴唇,好難過,明天就要搬家了,是他們的新家,花了很多心思設計的,大到家具,小到桌布,墻紙,都是精心挑選的。
    可惜不能住進去,來不及了。
    黃單側著頭,被鮮血遮蓋的臉朝著一個方向,那是男人摔倒的位置,他的眼睛沒有閉上,睜的很大,因為他還沒看到男人,不甘心。
    直到死,黃單都是睜著眼睛的。
    那起事故后,戚豐就有了嚴重的后遺癥,他不敢開車,不敢坐車,看見車就渾身是汗,心臟抽痛,瀕臨昏厥。
    過了整整兩年,戚豐的癥狀才有所減輕。
    戚豐開始寫信,以前青年還在的時候,每年做的最認真的一件事,就是愛他,現在青年不在了,最認真的事是給他寫信。
    一年三百多天,三百多封信,全在大箱子里面放著。
    戚豐沒想過要寫多少封,他會一直寫下去,活到哪一天,就寫到哪一天。
    每當從夢中驚醒,戚豐就會跑出去,在房子里喊著青年的名字,沒有回應,從來都沒有。
    跑到筋疲力盡,戚豐會打開抽屜,拿出那兩枚戒指發(fā)呆。
    天亮了以后,戒指上都是水跡。
    一天天的過去,別人的生活軌跡在發(fā)生著變化,戚豐卻沒有,他的生活軌跡卡在了青年死的那天。
    青年離開的日子越來越久,房子里就越來越冷清。
    有時候戚豐坐在陽臺上一動不動,從早到晚都沒有一丁點聲響,整個房子就仿佛置身地獄,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
    張瑤每個月都會打電話給戚豐,也沒別的事,只是問一問他的情況,說一說自己的情況。
    戚豐知道,張瑤那么做,其實是怕他想不開。
    他覺得好笑。
    身邊的同事,朋友都知道的,他過的很好,有房有車,也有不錯的事業(yè),以后還會更好,怎么會想不開呢?
    有一次戚豐很晚才從公司出來,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跟青年常去的飯館,那里已經關門了。
    戚豐沒走,就站在門口抽煙。
    手里的一根煙燃盡,戚豐的手指燙的發(fā)紅,他沒在意,只是把手抄進西褲的口袋里,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動,像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實際上他是沒有家了。
    沒有那個人,哪兒還有什么家。
    前面不遠傳來打斗的聲音,戚豐看到七八個成年人在對兩個少年出手,他只是拿出口袋里的手機打電話報||警,沒有上去動手。
    那兩個少年發(fā)現了戚豐,向他露出求救的目光。
    戚豐無動于衷。
    接到報案的警||察很快就來了,聽到警||車的聲音,那群人頓時四散著逃跑。
    得救的兩個少年似乎是沒想到有人可以那么冷血,他們憤恨的瞪著戚豐,嘴里還嚷嚷著什么罵人的話。
    戚豐面無表情,他腳步不停的離開,扯起唇角笑了,笑的比哭還要難看。
    以前有個頭疼發(fā)熱,戚豐通通無所謂,現在不一樣了,哪怕是個小小的感冒,他都會緊張的跑去醫(yī)院。
    醫(yī)生往往會露出怪異的表情,大概是沒見過一個四十多年的男人這么怕死。
    小感冒而已,至于這么慌張?
    沒有人知道,戚豐不是怕死,他早就不想活了。
    可是即便他的心里空蕩蕩的,痛苦的想死,他卻不能死,他必須活著,好好的活著。
    因為這條命是那個人用自己的命換來的,不能有任何閃失。
    戚豐有多愛那個人,就有多重視自己的這條命。
    他無數次的回想那天發(fā)生的一切,怪自己當時為什么沒有護住青年,只要一想到這里,他就會去咬自己的手背,咬的血肉模糊,卻一點都不知道痛。
    一個人活著,真的太痛苦了。
    戚豐的書房里沒有一本書,全是許愿瓶,一排一排的擺放著,每個瓶子里都里面裝滿了星星。
    他有心愿,想跟青年有生生世世。
    有一天戚豐接到張瑤的電話,她在那頭說自己要結婚了。
    張瑤原本是單身主義,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跟哪個男的搭伙過日子,可是她哥沒了,爸媽就只有她了。
    嫁人這兩個字開始出現在張瑤的人生計劃里面,不受控制的蹦蹦跳跳。
    她最終覺得把那兩個字拖拽到現實生活中來。
    準新郎是張瑤的大學同學,從大一的第一個學期就喜歡上了她,默默的喜歡著,一直喜歡著。
    在男生鼓起勇氣告白時,張瑤看著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她想,一個人如果會花好幾年的時間去暗戀另一個人,不會壞到哪兒去。
    張瑤答應了對方,因為自己想試一試。
    之后就是和普通情侶一樣,他們會做一些普通又白癡的行為,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
    所有的事都是水到渠成。
    兩個人的感情結束一個階段,進入一個新的階段,能匹配的關系就要從情侶變成夫妻。
    六月六號是張瑤的婚禮,那天戚豐出現了。
    張瑤喜極而泣,“戚大哥,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br/>     她的爸媽永遠都不知道,有個人愛著他們的兒子,是一生的摯愛。
    張瑤不打算把這件事說出來。
    因為她哥是另一個當事人,已經不在了,無論是哪種結果,都沒有任何意義。
    張瑤的思緒回籠,她打量著面前的男人,穿著量身定做的高檔西服,身姿挺拔穩(wěn)重,和以前不一樣了,可她又覺得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戚大哥。
    沉默半響,張瑤開口問道,“戚大哥,你這幾年還好嗎?”
    戚豐單手插兜,“挺好的?!?br/>     張瑤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生怕不小心碰到男人心里的傷口,“五年了,戚大哥,你還好嗎?”
    戚豐笑道,“我活的好好的,不就是最好的說明?”
    張瑤的呼吸一緊,這人在笑,她卻難過的眼睛酸澀,想哭。
    張母走過來,望著已經離去的身影,“小瑤,那是誰???媽怎么看著有點眼熟?”
    張瑤眼神躲閃,“一個朋友?!?br/>     張母的臉色變了變,情緒變的很激動,“什么朋友,是戚豐對不對?他還有臉來這里?”
    張瑤小聲說,“媽,都過去好幾年了。”
    “當年你哥要不是為了救他,又怎么會被車碾的……不成人樣了……”
    張母語無倫次,“媽這幾年總是會夢到你哥走時的樣子,他一定很痛,你哥那個初戀結婚后……他就落下了怕疼的毛病,那該多疼啊,小瑤,你哥他……”
    張瑤的眼睛也紅了,她出聲打斷,“媽,別說了。”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婚禮現場新娘和自己的媽媽都在抹眼淚,這是唱的哪一出?
    知情的曉得是怎么回事。
    張父聽著動靜過來,看一眼老淚縱橫的老伴,“今天是小瑤大喜的日子,你哭哭啼啼的,讓人看了像什么話。”
    張母擤鼻涕,覺得自己對不起女兒,“小瑤,媽只是想起你哥了?!?br/>     張瑤安撫,說沒事的,“爸,媽,哥的忌日就快到了,到時候一起去看他。”
    張母哽咽,“好好,一起去?!?br/>     要不是張父把她拉走,她又要哭。
    七號那天下著毛毛細雨,張瑤去的早,她特地叫愛人把車停在離墓園有段距離的地方,夫妻倆下了車,撐著一把黑傘往墓園里走去。
    “媽發(fā)頭暈,爸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這次就沒過來,哥會不高興嗎?”
    “不會的,你別多想?!?br/>     “要是哥還在就好了?!?br/>     張瑤嘆息,她摸了摸肚子,叫著寶寶的小名,“待會兒媽媽要跟舅舅說話,你要乖,要聽話,舅舅喜歡聽話的孩子?!?br/>     愛人停下腳步,喊了張瑤一聲,“小瑤,你看那邊?!?br/>     張瑤聞聲望去,看見她哥的墓碑前蹲著一個人,僅憑背影就知道是誰。
    她沒有立即靠近,不想在這時候去打擾到那個男人,而是讓愛人扶著自己去了左邊,找了個偏僻的位置站著。
    從這個角度看去,張瑤可以清晰的看見墓碑前的一切,她看見男人手里拿著一根藍色的塑料小管子,細細長長的,一頭垂在半空,一頭折出形狀。
    男人在折星星,他折的很認真,側臉線條溫柔,能把人溺斃進去。
    張瑤注意到男人的嘴唇張合,在跟她哥說著什么,她離的更近些,耳朵里不再只有風聲雨聲,多了男人嘶啞的聲音。
    “那姓賀的死了,聽說是長期被其他犯人們欺壓,受不了才自殺的。”
    “姓劉的出獄了,不走運的是他出來不到一星期,就醉駕撞到機非隔離的鋼制護欄,在醫(yī)院搶救無效宣布死亡?!?br/>     “你家里的債都還清了,你爸媽前段時間已經把小賣鋪關了,打算今年回老家去?!?br/>     “你爸媽怨我,他們該怨,是叔叔沒有照顧好你?!?br/>     “對了,你妹妹上個月結婚了,新郎是她大學同學,婚禮辦的很熱鬧,她懷了身孕,預產期在年底?!?br/>     “恭喜你,要當舅舅了?!?br/>     “小東西,你說奇不奇怪,你走了以后,一次都沒有來過叔叔的夢里,可是叔叔竟然閉上眼睛就能想起你長什么樣子,說,你是不是給叔叔下了藥?”
    “沒良心,小王八蛋,你丟下叔叔一個人走了,還不來叔叔的夢里,怎么也不知道照顧一下叔叔這個孤寡老人?”
    耳邊的聲音停了下來,張瑤看去,發(fā)現男人在拿手背擦眼睛,那聲音更啞了。
    “你說如果沒有那場車禍,我們現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我們住在三層樓的大房子里面,養(yǎng)的小貓也長大了,花園里的花花草草打理的很好,到了冬天,橘子樹上結滿了橘子,你可以吃個飽,還有書房里的那面收藏柜,放滿了你喜歡的小玩意兒,要是沒有那場車禍……那該有多好啊……”
    “哎,幾年前你走了,一次都不回來,叔叔一個人住在家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br/>     “當初叔叔不該偷懶,只給你折了九百九十九顆星星,沒有折三千三百四十四顆,現在折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的吧,叔叔多折點,一個三千三百四十四不夠,那叔叔就折上十個,百個,千個?!?br/>     “這顆星星折的不漂亮,叔叔再給你折一顆。”
    戚豐在西褲口袋里摸了個空,他笑著搖了搖頭,笑容里一片苦澀,“你看看我,連這么重要的事都給忘了,回去給你折吧?!?br/>     “這個你先拿著,不準嫌棄?!?br/>     把那顆星星放在墓碑前面,戚豐摸了摸碑上的照片,指腹摩||挲著照片里的青年,“照個相都不愛笑,小氣鬼?!?br/>     他蹲的腿麻了,好半天才站起來。
    張瑤的腳邁出去一步,就聽見了男人低低的聲音,哀求著,“老婆,你能不能來看我,一次就好,算我求你了。”
    墓碑靜靜立在細雨里,冰冷而又無情。
    戚豐背過身,走著來時的路,他沒有打傘,走的很慢,背影孤獨寂寞。
    張瑤把那只腳放下來,一步都邁不出去了,她靠在愛人懷里,捂住嘴巴小聲哽咽。
    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一邊擁有,一邊失去,一邊長大,一邊遺忘。
    到頭來,能真正刻在記憶深處,不被時光侵蝕的東西不多,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個人,一件事。
    張瑤知道,她哥還活著,活在戚豐的生命里,刻在他的記憶深處,直到他老去,死去。
    關于七月半的由來和傳說很多,其中有一種說法是,那天鬼門關大開,里面的鬼魂會回到生前的城市,在自己死時的地方徘徊著,渴望在那里見到親人。
    天還沒黑,xx街的路邊就站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大,穿著黑色的襯衫長褲,蓄著利落的短發(fā),他的身上有一種難言的悲傷,與成熟剛硬的面容格格不入,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被吸引。
    附近商鋪里的店員和老板看到那一幕,都習以為常了,因為每年的這一天,他們都會看到那個不知名的男人,站在同一個位置。
    有個別商戶知道,幾年前那里發(fā)生過一起嚴重的車禍,一個青年當場死亡,心臟和肝臟全被撞出體外,死相慘不忍睹。
    而那男人就是那起事故中的幸存者。
    目睹過那起車禍的人們現在想起來,還是會頭皮發(fā)麻,按理說,在那種情況下,兩個人肯定都是必死無疑,且死無全尸,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死亡來臨之際把男人推開,自己擋在了車前。
    天暗下來,夜幕降臨,起風了。
    一家服裝店里新來了一個年輕女孩,她不知道那年發(fā)生過車禍,也是第一次見到路邊的男人,于是就好奇的問同事,“那個男的怎么一直站在路邊???等人嗎?我看他已經站了很久了?!?br/>     同事知道的不多,只說是個腦子有問題的人。
    年輕女孩驚詫的啊了聲,“不會吧?他看起來很正常啊?!?br/>     “正常?怎么可能!”
    同事也是個女的,比她年長幾歲,來店里的時間早很多,說話時的語氣帶著一股子社會的味道,“那種外形優(yōu)秀,有魅力的男人,看一眼就會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我來店里三年,見過他三回,每年的今天,他都是一個人過來,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那里,從下午站到晚上,你要是在店里過夜,就能發(fā)現他站到第二天,這不是腦子有問題是什么?”
    年輕女孩聽不明白,“為什么?他不是在等人?”
    同事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臉色變了變,心說,那男人等的恐怕不是人,是鬼。
    年輕女孩見同事不說話,就拉著她的手晃了晃,“怎么了嘛?你倒是說啊,話說到一半很急人的。”
    同事神經兮兮的看她一眼,“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嗎?”
    年輕女孩還真忘了,她忙著在幾個地兒打工,有時候連星期幾都不知道,“什么日子啊?”
    同事突然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鬼節(jié)?!?br/>     年輕女孩嚇的臉一白,人哆嗦了一下,她抱住胳膊搓了搓,還是覺得冷。
    大多數人都怕鬼,年輕女孩是其中之一。
    她怎么也沒想到,今天是那個日子,這會兒腦子里全是看過聽過的恐怖靈異畫面。
    同事隔著玻璃窗指向路邊的男人,“那個地方五年前發(fā)生過一起車禍,你看過報道沒有?”
    年輕女孩回神,她搖頭,“沒有?!?br/>     “我也是聽人說的,因為那時候我還沒來店里上班。”
    同事小聲說起自己聽來的悲慘故事,“車禍發(fā)生前,那個男人跟青年剛從家具城里出來,男人兩只手都提著購物袋,青年拿著一個裝修的小冊子,他們上一秒還在有說有笑,下一秒就有一輛車朝他們開了過來?!?br/>     “我是沒親眼看見,不過我之前在網上找到了一個視頻,雖然有點模糊,但也很震感?!?br/>     她抿抿嘴,“就像很多人說的,那真是愛的力量,超越了人的極限。”
    年輕女孩的心里隱約有了一個猜想,聽到同事的聲音,她的眼眶一熱,青年果然在危急關頭把那男人推開了。
    “青年被撞的血肉模糊,身體扭曲的倒在路邊,就是男人現在站的那個位置?!?br/>     同事咽了咽口水,“當時那男人不是被青年推開了嗎?他從地上爬到青年身邊,顫抖著手去抱青年,把青年被撞出體外的內臟都撿回來,他不知道哭,也不知道叫喊,傻了……”
    “等到救護車過來,宣布青年已經死亡的時候,男人還睜著眼睛,是活著的樣子,卻讓人感覺他也死了?!?br/>     聽完以后,年輕女人哆嗦的更厲害了。
    同事抿抿嘴,“天堂和地獄,有時候還真就是一霎那之間的事?!?br/>     她的聲音一停,膛目結舌,“你哭什么?”
    年輕女孩擦著眼淚,嗚咽著說,“他們一定很相愛。”
    同事趕緊噓了一下,“小點聲,很多人不喜歡同性戀的,會有很大的成見,你別讓人聽見了,那個青年早就死了,要是被人拿來議論,他在地底下會很不開心的?!?br/>     “還有外面的那個男人,他肯定不希望別人侮辱他跟青年的愛情?!?br/>     年輕女孩鄭重的點頭。
    同事嘆口氣,“你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說著,她伸手指指自己的腦袋,“那個男人眼睜睜看著愛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這里就出現了問題。”
    年輕女孩不喜歡看悲劇,也不喜歡聽帶有遺憾的故事,她會陷進別人的悲痛里面,要過好些天才能走出來。
    “你說他能不能見到那個青年?”
    同事看了看店里,一個客人都沒有,落得輕松自在,“誰知道呢,人死了以后會去哪兒,以什么形態(tài)出現,還能不能回到陽間,等我們死了,不就知道了。”
    她示意年輕女孩去看外面,“你看那個男人的穿著,絕對是有錢人,大老板,思維邏輯比我們這些窮光蛋不知道強多少倍,聰明著呢,他會相信死了的人在鬼節(jié)這一天回來,還不是心里的執(zhí)念作祟?!?br/>     年輕女孩輕聲說,“你說的也是,他只是放不下。”
    “這世上的不幸多著呢,每天刷一刷新聞都有,還不帶重樣的,沒有最慘,只有更慘,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br/>     同事想起來了個事,“對了,今晚你值班啊,有句話我跟你說了,你當不當回事隨你?!?br/>     年輕女孩問道,“什么?”
    同事拍拍她的肩膀,“鬼節(jié)的陰氣很重的,你下班回去的路上,如果聽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千萬不要回應?!?br/>     年輕女孩,“……”
    幾片紙錢從空中飄下來,不知道是誰在給死去的親人燒紙。
    本來今天就是個陰森森的日子,還出現了這玩意兒,街上的行人都變了臉色,腳步匆忙的擦肩而過,生怕碰到什么臟東西,再倒霉的回家去。
    男人一直站在原地,他的兩只手垂放在長褲兩側,眼睛盯著地面,像是在等著什么人來接他走。
    幾分鐘后,男人突然往馬路上跑去,他那樣子很開心,身形急切,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個瘋子,不想活了,在自尋死路。
    有好心人及時拉了他一把,“先生,路上很多車,你擔心著點?!?br/>     男人大口大口喘氣,他先是茫然無措,而后勾起淺色的薄唇,抖動著肩膀笑起來,笑的悲涼又失望,“老婆,我以為是你來接我了,原來只是我看花了眼?!?br/>     旁邊的好心人還納悶,這怎么還自言自語上了?下一秒就聽到男人埋怨的聲音,還有些委屈,“每年的今天都是你的節(jié)日,為什么你一次都不回來看我?”
    說到后面,男人恨了起來,重復著喃喃,“為什么不來看我……”
    一股寒意從腳底生起,好心人打了個冷戰(zhàn),拉著男人的手也松開了,不敢再多待一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十點左右,年輕女孩關店下班,她把包往肩上拉拉,下意識的往路邊看了眼,不由得微微一愣。
    男人還站在那里,他在哭,無聲的哭著,滿臉都是眼淚。
    沒有人來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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