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莫聽云和曾菲因為相見恨晚，一直聊得舍不得分開，于是又轉道去奶茶店消磨時間。

　　宋唐不是很喜歡奶茶店吵鬧的氛圍，但也沒有不耐煩，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一面喝檸檬水，一面玩手機。

　　他的老師楊淮嚴先生臨終前，一直在整理自己的畫稿，打算出一本超寫實主義畫派的專著，在他去世之后，這項工作轉移到了宋唐大師兄葉為先手里。

　　葉為先是京市美術學院的教授，最近在參與籌備國慶畫展，聯絡各位相熟的畫壇名家前來參展，宋唐的邀請函就是他給的。

　　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難得有空，他給宋唐發了一張照片，滿桌的佳肴，再配一句：“你嫂子特地犒勞我的，羨慕不？”

　　嘚嘚瑟瑟的，特別欠揍。

　　宋唐翻了個白眼，回復他：“不羨慕，剛陪我家兩位女士吃完人均六百的悅云軒，覺得自己很高貴。”

　　葉為先：“……”

　　不過他家兩位女士？嗯，有情況？

　　他好奇地打探了一句，結果得到的回復是：“我姐，我妹?！?br />
　　宋唐一點都沒覺得自己這回答哪里不對，本來么，曾菲是他表姐，這可是有血緣關系的，莫聽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可不是虛的。

　　更何況，她還對自己這么好，雖然他從沒說過，但心里是將她擺在很重要的位置上的，親妹妹一樣。

　　他說服了自己，還暗自對自己點點頭。

　　莫聽云和曾菲顧著自己聊天，根本不知道宋唐這邊的事，她們說起各自以前的事，驚訝的發現她們居然是高中校友。

　　“你高二的時候年級長還是老屠么，就是門牙掉了一個又沒補的那個？”

　　“是老屠，不過他補牙了，而且補了顆金牙，平時說話一張嘴就bulingbuling的。”

　　“哇——”

　　時間越來越晚，她們談興卻一點不減，后來還是宋唐出聲提醒道：“咱們該回去了吧，阿云你明天不用早起上班么？”

　　莫聽云一頓，這才想起明顯可不是周末，不能太浪。

　　走的時候，曾菲自己開了車來，莫聽云只要將宋唐送回去就行。

　　看著前面蜿蜒成一條長龍的路燈光，宋唐用手指敲著膝蓋，扭頭問了句：“你說，我是不是該買輛車，這樣方便點？”

　　莫聽云下意識地應道：“花那錢做什么，出門就可以打車，以后再買。”

　　說完呼吸一頓，想起他和大明星因為合作而認識的事，立刻又改口：“哎，你想買就買吧，有車當然是方便點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br />
　　她改口得太快了，快到宋唐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么了，之前不是一直勸我要有積蓄，不能亂花錢么，怎么現在……改主意了？”

　　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莫聽云的表情，眼神探究。

　　莫聽云這會兒覺得自己真是尷尬到腳趾頭都能摳出三房兩廳來，但又還在開車，躲都沒處躲。

　　半晌，她只好干笑兩聲，“我、我就是突然覺得吧……可能、可能我誤會你了……你都能認識大明星了，肯定不缺錢……”

　　說到這里她抿了抿嘴角，聳聳肩，停了下來。

　　宋唐一愣，明顯地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沮喪和低落，她就像小時候考試沒考好一樣，一個人偷偷的難過。

　　他的心里像是被人擰了一下，有點酸脹，忙解釋道：“認識大明星和缺錢又不沖突，阿云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畫畫用的東西都很貴？”

　　說著嘆口氣，“我的錢都這樣花完了，以前沒節制，不懂存錢，現在你也不愿意監督我了嗎？”

　　“阿云，你不管我了嗎？”

　　他靠在車座椅背上，脖子枕著一個黃色的比卡丘圖案的頸枕，側著臉，目光幽幽的，眼巴巴地望著她，神情有點委屈。

　　莫聽云一愣，車里光線暗啊，被他這么盯著看，她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說話聲都變弱不少，“……啊、宋、宋唐，你別這樣，我有點怕?！?br />
　　宋唐聞言眉頭一挑，差點就笑出聲來，但被他及時忍住了。

　　他清清嗓子，問道：“那你覺得，我現在買不買車好？”

　　“不買！留著錢吃飯，以后再說！”莫聽云立刻接話，擲地有聲地應得飛快。

　　“嗤——”

　　輕輕的笑聲在車廂里響起，又飛快地散開，莫聽云握著方向盤的手顫了顫。

　　宋唐這時候終于忍不住了，問道：“莫小云，你不是吧，當醫生的人，還怕鬼啊？”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莫聽云的情緒立刻就炸開了：“閉嘴！”

　　“嗚嗚嗚醫生不能怕鬼嗎，我們很信玄學的好不好！”

　　“死人宋唐，居然嚇我，你他媽是不是想挨打？！”

　　她的情緒一上來，立刻就口無遮攔，噼里啪啦的開始數落宋唐，還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哭腔。

　　這人太壞了，知道她從小就害怕聽鬼故事，還故意在黑黑的車廂里那樣盯著她看，是個人都怕到發毛好嗎！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過后，越是靠近城中村一帶，車輛就越少，馬路顯得有些空曠，但這不代表莫聽云此刻開車很安全。

　　她受到情緒的干擾，在過紅綠燈時差點闖了紅燈，又突然踩下剎車，輪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尖銳地回蕩在夜空里。

　　宋唐被慣性的沖擊力帶得往前一沖，又被安全帶攔著往后一靠，后腦勺撞在椅背上，疼痛讓他猛然驚醒。

　　隨即冒出一身冷汗來。

　　“阿云，阿云，對不起……你還怕不怕？別怕別怕，都怪我，我不該嚇你的，你還在開車……我……”

　　他道歉的話沒說完，莫聽云就哼了聲。

　　也沒搭理他，等路燈亮了，就自顧自發動車子，這次車速倒是很穩。

　　宋唐沒敢再打擾她，怕她更加生氣，也怕又出現剛才那樣的危險狀況。

　　倆人一直沉默到回到宋唐住的小區門口，不得不下車了，宋唐這才有些期期艾艾地叫了她一聲：“阿云。”

　　莫聽云沉默半晌，哼了聲，乜斜著眼看過去，“……干嘛？”

　　“你、你要不要……”他聲音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要不要看看我存款？”

　　莫聽云：“？？？”

　　這是我不花錢就能看的內容嗎？??！

　　按理來說，莫聽云這時候應該拒絕他的提議，因為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沒有權利去看對方存款余額這么重要的隱私。

　　但她實在是太好奇了，她不停地在心底跟自己作心理斗爭，看不看好，看吧，有種窺探別人隱私的罪惡感，不看吧，又覺得虧，這是他讓她看的，憑什么不看？不看白不看！

　　在她自己跟自己來回拉鋸的時候，宋唐已經打開了手機銀行，調出自己的賬戶余額，往她跟前一放。

　　莫聽云先是眼角余光瞥見屏幕上顯示的余額，緊接著眼睛倏地睜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數字。

　　個、十、百、千、萬，五打頭的五位數，宋唐的個人存款居然還沒她一個月收的租多？？？

　　這點錢夠干嘛使的？？？

　　莫聽云愣了半晌，終于艱難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原來就算他認識大明星，也還是一個窮人。

　　她訥訥地小聲說了句：“原來……大明星……也會和窮人做朋友??？”

　　宋唐：“？？？”

　　大明星和他做朋友是因為他的錢嗎，明明是因為他橫溢的才華?。。?！

　　而且，誰教你的打人就打臉，扎人就扎心？？？

　　“阿云——”

　　他拖著嗓音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莫聽云終于回過神來，轉眼望著他，目光憂慮：“宋唐，咱們先不買車好不好？家里沒有這個條件，我們不要充胖子，會臉疼的?！?br />
　　宋唐這會兒真想長嘆一口氣，他算是明白了，莫小云的腦筋實在太直太軸了，她認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圍繞著這個認識來做事，直到她覺得OK為止。

　　還能怎么辦，自家的小朋友，配合唄：）

　　“我聽你的，等攢夠了錢再考慮這件事?！彼纱嗟攸c點頭，一副聽教的模樣。

　　這讓莫聽云老懷（？）甚慰，她拍拍宋唐的肩膀，“我覺得你很快就可以買車了的，再忍忍?！?br />
　　她知道的，車對男人來講就像老婆一樣，硬摁著不讓他買車，跟強迫人家不能娶老婆有什么區別，太不人道了！

　　宋唐聞言也沒心思去琢磨她的想法，嗯嗯幾聲將這個話題應付過去了，然后催她回去：“很晚了，你快點回去，明天還要上班?！?br />
　　“好，到家了給你發信息?！蹦犜茟盟?，應完還沖他彎著眼睛笑了一下，這才驅車離開了他小區門口。

　　看著她的車在視野里消失，宋唐這才松一口氣，笑著搖搖頭，轉身往小區里走。

　　走過不知道哪一棟樓下，聽見上面傳下來家長輔導孩子寫作業的咆哮，他的腳步頓了一下，覺得有點好笑，于是低下頭，將這件事編成信息發給莫聽云。

　　隔了不知道多久，他已經回到自己家，喝完水了，才收到回復，以及她的報平安信息。

　　夜色籠罩著天與地，也掀起人的困倦，宋唐和莫聽云在這句報平安信息之后默契地互道晚安，就不打擾對方。

　　“哎，上次團購的東西好像回來了。”

　　“沒有，我們的沒回來，護長說我們那批要到明天?！?br />
　　莫聽云踩著點到辦公室，聽見同事的議論，隨便聽了一耳朵，轉身開始忙自己的事。

　　先是有些醫囑可以提前開好的，比如確定的某床的某些藥和治療，還有某床今天出院，某床今天要復查的項目。

　　然后是待會兒她要去門診，來不及查房，只能徐秋白代勞，但有些問題要讓云莉去問患者，問清楚以后回來開醫囑。

　　最后是已經出院的病人，她看一眼電腦上的出院記錄，囑咐云莉：“一會兒你把已經出院的病歷打印出來，中午我回來簽字，還有，上周出院的xxx今天要來拿疾病證明，你給她寫一個。”

　　安排好這些工作，她看一眼龍珍妮，“今天珍妮跟我出門診?！?br />
　　龍珍妮愣了一下，忙點頭應好。

　　交班結束之后，莫聽云把聽診器揣進衣兜，領著龍珍妮就去門診了。

　　到門診的時候還早，不到八點半，掛她的號的病人還沒來，她趕緊趁這會兒功夫教龍珍妮怎么用門診系統。

　　剛教完，就有病人來了。

　　一個十幾歲的小女生，齊耳短發，挑染了一綹綠色和紫色，神態倔強桀驁，抿著唇，一副冷漠的樣子，看起來很酷。

　　但她要做的事卻并不那么酷。

　　一坐下，莫聽云剛問了句：“哪里不舒服？”

　　她就直接應道：“醫生，我懷孕了，要做人流，這是我在別的醫院做的檢查?！?br />
　　說著從兜里拿出一張折疊了幾次的B超報告，遞給莫聽云。

　　莫聽云接過來一看，胎兒已經八周了。

　　她看過B超報告，又看一眼對方的年齡，十七歲，“你自己來的？家長呢？”

　　“沒家長?！迸簱u搖頭，指指外面，“我男朋友來了，你要見見嗎？”

　　莫聽云點點頭，“我要跟他們也說一些注意事項?！?br />
　　分院區的婦產科暫時還沒像總院那樣，設有專門的宣教門診，有些事只能接診醫生給患者和家屬科普宣教。

　　女孩兒起身，到門口處招了招手，然后一下就進來三個大男生，“醫生，你找我們有什么事？”

　　莫聽云看著他們還有點青澀的臉孔，忍不住有點疑惑：“……你們、誰是她男朋友？”

　　“我們都是！”三個人異口同聲地道。

　　莫聽云一愣，覺得有點眼暈了，什么叫三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