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陰天,風(fēng)冷，把雪懷數(shù)日不曾痛過的胃也吹得生疼——不知道鎮(zhèn)魂湯的副作用什么時候才能好。他本來在旁聽時就已經(jīng)覺得不舒服了,計劃著一出來便奔回去給自己熬碗熱粥喝。</br> 但云錯讓他等他,他就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br> 他彎腰蹲下來,片刻后覺得沒那么痛了，他便放松身體,靠在房檐下,拔了根草在那里折來折去。</br> 一墻之隔，慕容金川釋放了完全隔音的結(jié)界，他什么也聽不見。</br> 他前世一直是個好奇心大過貓的家伙，這一世內(nèi)斂從容了一點,卻也不妨礙他想知道他們說了什么。</br> 若站在這里的是前世他認(rèn)識的那個云錯，他估計得找他打一架——那時候他們認(rèn)識兩三年,彼此約好了功法一起進(jìn)益,從筑基一步步往上爬。</br> 云錯說他還沒開劫筑基,是個和他一樣的小菜鳥。</br> 那時候他還是喜歡他的。兩個人心照不宣,彼此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br> 因為雙修道侶，最好是修為在一個階層的,齊頭并進(jìn)是一大要事。有不少人因為修為跟不上跟道侶分手，仙洲的規(guī)矩也是等兩人的修為前后不差一個階層時方能完婚。</br> 但如果說，他認(rèn)識他的這一年,云錯已經(jīng)到了這么高的修為，雪懷便覺得自己被耍了。</br> 這個人上輩子，到底說了多少鬼話來哄他？</br> 雪懷也因此解開了一個長久以來的疑惑：云錯如果已經(jīng)到了因果不沾的境界,常理因果、前世因緣都算不得數(shù)，那么這一世許多反常之處就能得到解釋。一個跳出因果循環(huán)之外的人，上一世和這一世有所不同，實在在正常不過。</br> 雪懷用草葉折出了一枚指環(huán)，聽得身后風(fēng)聲翕動，是結(jié)界被撤回了，門緊跟著咔噠一聲打開，云錯從里邊走了出來。</br> 看見雪懷時，云錯明顯楞了一下，眼里接著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意：“你真的在等我。”</br> 雪懷扁扁嘴，站起來問他：“你要我等你，是有什么話想說嗎？”</br> 他回頭看了一眼，慕容金川已經(jīng)不知去處。敬師茶的夜光杯倒扣著，代表著雙方已經(jīng)走完了這個流程。</br> 云錯輕聲道：“雪懷，我可以和你一起上課了。”</br> 雪懷說：“嗯，還有呢？”</br> 這件事其實在他的意料之中。慕容金川挑弟子不看出身與名聲，只看心性。云錯說是乖戾可怕，不如說是心性純粹，能一路走到黑，若是掰正，亦能讓他成為正道棟梁。</br> 他等著他的下句，卻發(fā)覺云錯的話斷在這里，仿佛言盡于此，也沒想好接下來要說的話。</br> 云錯盯著他，想要開口，卻只是接著笑了起來。</br> 似乎只要是看見雪懷，他就常常會這樣走神。他看著眼前的少年，清冷溫和，眼睫黑得如同鴉羽，每眨動一次眼，垂下去的時候，便仿佛掃在他的心上。</br> 他喃喃地，高興地，重復(fù)了一遍：“我可以……我可以和你一起上課了。”</br> 能天天看見他，光明正大地和他走在一起，可以大聲叫他的名字。甚至如果他修煉過關(guān)了，還可以有希望讓雪懷的外公替他說上幾句好話，他喜歡的人說不定就和他在一起了呢？</br> 說不定呢？</br> 他高興傻了，仍是滿臉手足無措的笑意。</br> 雪懷沒好氣：“你清醒一點，你學(xué)劍，我學(xué)藥，沒辦法一起上課的。”</br> 云錯道：“我可以修兩門。”</br> 雪懷：“……”</br> 云錯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又小心翼翼地問他：“我可以……修兩門嗎？”</br> 這個人完全是見縫插針，根本不講道理的。</br> 雪懷被他鬧得笑了起來：“隨便你修。不過你修為已經(jīng)這么高了，好像學(xué)什么意義都不大。”</br> 他跟著云錯往下走去，還是沒忍住問他：“你為什么要修行得這么深呢？云錯，你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已經(jīng)到了這個水準(zhǔn)，其實完全沒必要再上學(xué)的。”</br> 他清楚，上輩子的云錯此時已經(jīng)拉他入了伙，他們爭分奪秒，多一天的時間，便是多一次在危機之下的喘息之機。云錯做事容易走極端、不擅權(quán)衡，他每一步路，雪懷才是背后拍板、決策的那個人，說他是他一力扶持出的仙洲之主，雪懷也不會否認(rèn)。</br> 如果這輩子云錯依然想要那個位置的話，繼續(xù)呆在慕容山門中，小孩過家家一般地修行，顯然不是最好的辦法。</br> 雪懷見他沒說話，于是自己找話說：“還是……你真的只想考個天官看看呢？”</br> 云錯低聲道：“嗯。我還想……”</br> “還想什么？”雪懷偏頭問他。</br> 云錯看著雪懷，咽了咽口水，聲音低得聽不見：“我想成親。”</br> 微風(fēng)吹過來，晃動他們透著熱氣的衣襟，連發(fā)絲都被春意熏染得微微發(fā)熱。</br> 雪懷的臉頰一下子就開始發(fā)燙。</br> 他加快腳步往暖閣那邊去，小聲罵他：“一天到晚的，能不能想點別的？我看你是想找道侶想瘋了。”</br> “是。”云錯眼里亮晶晶的。</br> 這輩子他什么都不要了。</br> 他想和他成親想瘋了。</br> 事后雪懷才得知，云錯拜入慕容氏門下的理由也不止為了他。</br> 慕容金川告訴他：“小懷，他在修行觀心法，這是控制意念，以旁觀者身份進(jìn)入記憶的一門法術(shù)，十分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我看重他的心性，故而同意他留下來。但是你可千萬別跟他學(xué)壞了，許多東西，不要見著他在做，你也跟著去做，知道嗎？就說這個觀心法，非金丹以上不能練，即便是到了金丹期，也是非常兇險。妄念太深，也會被過往糾纏，一旦醒不過來就糟糕了。”</br> 雪懷又想起上一回去魔界找云錯的事。</br> 云錯修觀心法干什么呢？</br> 他記得在那巖壁上看見的抽花煙的美人像。上輩子，他一直以為云錯憎恨他的魔族母親，以至于恨屋及烏地討厭一切讓他想起她的東西。可她在他心里還是有美好的那一面，甚而放在幽暗不見底的最深處，從不提起。</br> 他那個瘋瘋癲癲母親給過他的愛，或許已經(jīng)是他從小到大接受過的唯一的、毫無保留的愛。</br> 云錯的母親走得早，也突然，雪懷也的確聽說過有人會借用觀心法回到記憶中，日復(fù)一日地懷緬逝者，只求再看一眼。</br> 這種瘋狂和沉溺的事情，云錯倒還真有可能做得出來。對于他這樣一個抗拒外物的人，觀心法無疑是為他筑起銅墻鐵壁的小世界的一個途徑。</br> 雪懷點點頭，特別乖地說：“好，我會注意的，外公。”</br> 劍修和藥修修行的地方很遠(yuǎn)。中間橫跨三座仙山，連暖閣宿舍間都挨不到一起去。</br> 云錯開始在慕容金川手里修行，愣是連著三天都沒見到雪懷的人。他經(jīng)受單獨的修行培訓(xùn)，是慕容家聯(lián)合十七位神隱的靈修為他量身打造的計劃，可以克制魔息為他帶來的嗜殺、兇暴的一面，調(diào)息他體內(nèi)仙與魔的血混合造成的凝澀阻礙。</br> 慕容金川道：“你要學(xué)觀心法，第一便是去欲修心。上次的事情我已經(jīng)聽人說了，若不是小懷趕過去把你撈出來，你氣息也要走岔，對不對？”</br> 云錯沒吭聲。</br> 上回給雪懷送粥的小師妹也是親傳弟子，和他一起修煉的，這時候快快活活地笑了起來：“讓云師弟去欲，恐怕比登天還難！我瞧著這問題也不大，到時候若是能雙修，讓雪師兄看著他不就好了？”</br> 云錯依然不吭聲。</br> 他們位于整個慕容山門最高的一座峰上，喚作“云間”，因為此地終年云霧繚繞，走出去三步便看不見身邊的人影。全白和全黑都是兩種修煉的極端，唯有等風(fēng)吹散流云時，才能瞥見遠(yuǎn)處幾座寥落的山脊。</br> 云錯等著那陣風(fēng)。</br> 流云聚散時，能看見下頭悠遠(yuǎn)的草木與地面時，那是草木堂的藥修們在分辨仙草、采摘仙果，玩鬧嬉笑聲順著云霧升騰上來，誰和誰的聲音都能分清。</br> 他覺得有點失望，因為雪懷不在那里。</br> 慕容金川趕這一幫小東西去休息，順道又通知了他們一件事：全體學(xué)員幾日后要參與一場極境試煉，自由組合，兩人一組。</br> 聽到這個消息之后，許多弟子都激動了起來，蠢蠢欲動地給自己物色著搭檔。喧鬧中，唯獨云錯沒什么表情，也沒有去找搭檔的意思。</br> 別人都不敢來找他，而他似乎也沒這個意思。</br> 小師妹跑過來問他：“云師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啊？”</br> 云錯淡淡地道：“我一個人就可以。”</br> 慕容金川聽到了，瞥了他們這邊一眼，而后面不改色地道：“注意聽清，我說的是全員試煉，也即是無論主修何種兵器、法術(shù)的學(xué)院，都要參加。我們通常會建議兩人互補，比如……一個劍修組合一個藥修。”</br> 雪懷的小師妹回頭告訴云錯：“云師弟，你聽到?jīng)]有？你可以找一個藥修，師父說這個是自由組……云師兄？”</br> 云錯早就跑得沒影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外公：自由組隊</br> 云三歲：（==）冷漠.jpg</br> 外公（敲黑板）：隨便組，組誰都可以，不限于劍修內(nèi)部</br> 云三歲：(。?`w′?)（?w?）</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