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懷在一剎那繃緊了全身。</br> 他仍然對上次的試煉心有余悸。在那云霧繚繞的云間山頂,他一直以為背后的那一箭來自他上輩子的心魔，不具備實形,故而也未曾在意。</br> 然而現在他在懸崖下看見了這枚光潔如新的箭頭,九成九的可能,眼前的這枚弓箭正是對著上次的他來的。</br> 有什么人想殺他。</br> 但什么樣的人才能穿過連他自己都無法辨認的云霧，從遠處準確的射出這一箭呢？</br> 這是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如同被毒蛇在暗中窺伺。雪懷不會忘記,正是因為這一箭，他才想起了上輩子自己死時的過往。</br> 那種感覺......仿佛故人重逢。</br> 還沒等他理清思緒，他突然看見饕餮鬼激動的狂叫了起來。</br> “小饕？”</br> 饕餮鬼憤怒地對著天空嘶吼，亮出鋒利的爪子和牙齒。</br> 雪懷順著它的視線向頭頂看去,卻什么都沒看見，只有一線灰白的天空。</br> 上面有人嗎？那一剎那,雪懷的腦海中掠過這個念頭。</br> 他伸手把饕餮鬼抱起來,安慰性地摸了摸它的頭。接著他抬頭向上望去,試探著叫喊了幾聲,但沒有人回應他。</br> 回音在幽深的峽谷內飄蕩不去，顯得格外寂靜荒涼。</br> 饕餮鬼仍然在躁動,仿佛天空之上存在著什么讓它深深感到恐懼的威脅一般。</br> 雪懷摸不著頭腦，只能拍著它的頭安慰它：“沒關系，小饕,你娘會過來接我們的。”</br> 話音剛落，雪懷突然聽見鳥類振動翅膀的聲音。</br> 饕餮鬼警覺地從他懷里跳了出來，瞇起眼睛打量在峽谷口盤旋的生物。</br> 三只青鳥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在一線天的地方探了探頭，而后收起翅膀，想要盤旋往下。但這道山與山間的縫隙實在是太過狹窄，青鳥寬大的身體無法通過，翅膀刮蹭在巖石上，簌簌掃落了大量的藤蔓與灰塵。</br> 來的這么快？他有點意外。</br> 雪懷還有時間笑出來：“小饕，看來你娘親不怎么靠譜，是別人先找到的我們。”</br> 上面與下面隔的太遠，他也不太能聽清他們的聲音。依稀只聽見為首的青鳥沖著他們大喊大叫，讓他們別著急。</br> 接著雪懷看見遠處的巖壁上，垂下了長長的繩索，大約是想讓他們借著繩索攀爬上去。</br> 雪懷動了動，腳踝上傳來一陣劇痛，基本已經不能下地行走了。</br> 他微微喘著氣。</br> “小饕，去把繩子銜過來。”他指示道。</br> 饕餮鬼乖乖的把繩子叼了過來。</br> 雪懷伸出手，麻利地開始打結，把繩子綁在了饕餮鬼身上，又繞了了幾圈，交纏著綁住自己的腰。一人一獸捆在一起，打算一并等人往上拉他們。</br> 雪懷的腳落地就疼，忍著疼痛做完這一切后，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等到他勉強爬到饕餮鬼的背上時，雪懷規律性的拉了三下繩索。</br> 很快，他感到腰上一緊，上面的人開始緩慢的拉動他們。離開地面之后，雪懷受傷的那只腳懸在半空中，折斷一般的疼痛加劇，他忍著沒吭聲。</br> 然而緊跟著，因為失去了借力的地方，他們頭頂的繩索跟著搖搖晃晃，不停滑動著，幅度非常大。雪懷好幾次被生生撞在山崖上，蹭了一頭一臉的灰。</br> 還沒有往上爬升到三五尺距離，雪懷眼看著他們要和一株延伸出來的枯枝古樹撞上了。這株古樹非常龐大，若是放在武俠傳奇里，定然是能夠救下武林高手墜崖后的那棵樹，但它現在成了阻礙雪懷上去的一道關隘。</br> 雪懷拼命拉動繩子，希望上面的人能夠察覺到什么，幫他們調換方向。然而繩索的方向并沒有改變，晃動得越來越劇烈。他們穿過密集的枝椏，雪懷的身上被刮了數道細小的傷口，連帶著頭發都被勾住了。</br> 千年靈樹的枝干堅硬如鐵，饕餮咬不了，也沒有辦法砍斷。情急之下，雪懷只有掏出小刀生生斬斷了那一小截牽連不斷的發絲。</br> 然而，好不容易等大半個身體都穿了過去，雪懷的腳又被勾在了一截樹杈上——還正好是他受傷的那只腳。劇烈的疼痛被牽扯放大，逼得他直接叫出了聲，渾身冷汗地道：“小饕，不行，咬斷繩子，讓我下去。”</br> 饕餮鬼猶豫不決地回頭看著他，嗷嗚了幾聲，回頭想要將那枝葉咬開，卻沒有成功——頭頂的人突然發力，直接將他們往上拖了半尺，與此同時，雪懷痛得克制不住地叫出了聲——他的腳踝已經快要被樹枝鉤得變形了。</br> 饕餮鬼趕緊叼住繩子，咔嚓一聲，堅固的繩索憑空斷成兩截，雪懷和饕餮鬼直直的向地面摔下去。</br> 猛然再度墜地，雪懷這回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br> 饕餮鬼嚶嚀一聲，爬過來舔舔他的臉頰，看見他痛，難過得眼淚汪汪的。</br> 雪懷沒什么力氣地拍了拍它的頭，用他平常欺負饕餮的語氣小聲罵道：“你這只笨饕餮，咬開開我和你之間的繩索就好了，你干嘛連你的繩索也一起咬斷了？你先上去叫云錯來救我不可以嗎？笨小饕。”</br> 饕餮鬼委屈得團成一團，在他身邊滾來滾去。</br> “算了。”雪懷閉上眼，等待腳腕上那陣劇烈的疼痛稍稍平復，小聲的吸著氣。“我們過會兒再想辦法出去吧，剛剛應該留張字條的，告訴上面的人我受傷了。”</br> 雪懷總有一種感覺，重生一世，自己仿佛變得多病多災了起來。先是陰靈入侵，再是連續不斷的雷劫，還有各種各樣的意外。</br> 這也算是重來一生的代價嗎？他心想。</br> 疼痛的余韻中，他聽見碎石崩裂的聲音。他身邊的饕餮鬼再次興奮了起來。</br> 雪懷勉強睜開眼睛望過去，發現靠近他一側的懸崖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手持雙刀，深深插入山崖間，穩妥而快速地往下騰挪。</br> 黑衣白發。</br> 那道身影說不上好看，在懸崖峭壁間刮蹭的灰頭土臉，比起他平常的瀟灑風范，實在要遜色很多。</br> 雪懷看著那道背影，突然笑了起來。</br> 他心想，縱然這個山谷壓制靈氣，那也只是壓制而已。壓得再厲害，誰又能困住一個仙魔同修，仙道因果不沾，魔道十六重的人呢？</br> 等到耳邊聲音落地，他聽見云錯緩步向他走來的聲音。</br> 雪懷看著他，抿了抿嘴。</br> 云錯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慍怒和焦慮：“怎么回事？怎么會弄成這樣，雪懷？我就不該讓你出來。”</br> 雪懷覺得他有點緊張過度。以前他天天都要來采藥，云錯都不說什么。反而他們這次從冬洲回來之后，云錯就變得精神緊張，仿佛非常沒有安全感。</br> 但是現在這個場景顯然不適宜和他討論這個話題。</br> 雪懷很乖順，一動不動的任由云錯抱起自己。</br> 他小聲問：“青鳥飛不進來，我的腳受傷了，你一個人能用雙刀上去，可是不能帶人。云小公子，我們出不去了，你要怎么辦呢？”</br> 云錯沒說話，把他放在了一邊較為平整的巖石上，撩開他的褲腿，垂眼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而后解下自己腰間的一對玉佩，用撕下的布帛為他固定起來做成夾板。</br> 他又開始跟他生氣。</br> “你不是藥修嗎？為什么連給自己包扎一下都不會？”</br> 云錯的聲音硬邦邦的，“都傷成這樣了。”</br> 雪懷坦然的看著他：“因為知道你會來呀。”</br> 云錯的臉色勉強好了一點，但還是跟他賭著氣，照舊不說話，重新把他抱了起來。</br> 雪懷說：“你就別罵我啦。我錯了，云小公子。你看起來好兇呀。”</br> 他望著他笑，眼神明亮。</br> “......”云錯被他看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低聲抱怨，“你總是這樣，雪懷。”</br> 頓了一下，又放輕了聲音，像是有些委屈地告訴他：“我也沒有罵你。更不會兇你的。”</br> 雪懷不說話，笑著伸手抱住他的脖頸，讓饕餮鬼跳上來，拱在二人間的縫隙中。</br> 云錯平穩的抱著他，向另一片山崖走去。雪懷感到他調整了姿勢，單手環過他的脊背與膝蓋彎，用另一只手拾起一邊的長刀，平緩揮出。</br> 那動作實在是太過隨意和閑適，雪懷起初以為他會和過來時一樣，帶著他往上攀援。沒想到的是，云錯只是平地揮起一道劍光，那道劍光深深的插入了巖壁中。</br> 靈力被削弱之后，劍光也變得不怎么顯眼。雪懷抬起頭，看見云錯眼中紅光大盛，帶著灼人的光華。</br> 這是云錯正在聚集力量的標志，魔道十六重的力量完全用出，經過一道削弱之后如同長虹貫日，劈開了眼前存在了千萬年的山石。</br> 滾滾雷震從地下涌出，震動著他們的耳膜。</br> 雪懷感覺到一道溫暖的結界籠罩在了自己身上。</br> 山崩地裂的檔口，他還有工夫分神想到，自己墜崖這件事約莫會被載入慕容山莊的史冊。</br> 為了救一個人，劈了一座山。這倒也是云錯的風格。雪懷想起來了，上次去魔界找云錯時，這人也呆在靈氣聚集的山洞中。他半點法術都用不出來，云錯卻能在那里修觀心法。</br> 開闊的天地在他們眼前轟然分為兩半。飛沙走石，雪懷下意識的閉上眼想躲開，沙石和風都結界悉數擋下。</br> 云錯把他緊緊的壓在懷里，開口念出無聲的咒語，號令青鳥與鳳凰前來迎接。地動山搖之中，他穩固的好似一方磐石。</br> 雪懷聽見云錯的聲音中帶著低低的笑意。</br> “雪懷，這次我把山劈了，你說要賠多少錢，要寫多長的檢討？”云錯問道。</br> 雪懷咕噥：“我走走我姥爺的關系，跟他求個情，算你英雄救美，這次就免費好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