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恨帶著紅袖回到城門口,快馬繞行了一圈,果然四方城門都排著長隊,只不過與早上剛開城門時不同,此時進城的多半都是商旅之人,個個不說穿金戴銀,但也算是衣冠楚楚,還能聽見隊伍里商人們互相討論著生意經的聲音。
但也因為此時排隊的多是商旅,帶著的貨物都不少,檢查起來比起開城門時還要慢上不少。
若是以往的時候,蘇恨倒也不怕等,只是現在他總擔心睿王什么時候便要離開春城,那時又要多花上不少的時間去等新的消息。
蘇恨想起早上那個茶攤,向紅袖招呼了一聲,便往那邊城門去。
忙活了一早上的茶攤老板這時候正拿草帽頂在頭上,手里還備了一個對著臉扇風,一白一紅兩匹馬嘶鳴著停在茶攤前時,老板微瞇的眼睛在草帽下露出一抹精光,看著熟悉的馬鞍便想起早上那出手闊綽的年輕客人,老板連忙坐起來。
然而順著馬鞍往上瞅,看見的卻是一個并未見過的中年男人,老板試探地往前問道:“您是?”
蘇恨看著茶攤老板陌生的目光,想起自己如今是易了容的,問道:“我要進城。”
“那您找我可就找對了?!辈钄偫习鍞D出笑容,上前想要去牽蘇恨的馬韁,一張長滿老人斑一臉褶子的臉抬頭朝他擠出諂媚的笑容:“小老兒保證給您找個最快的,就是這個價格方面,可能要高一些?!?br />
蘇恨不多話,又給他扔了一塊銀子。
茶攤老板笑得更加燦爛,比起臉稍微可看一點的手掌在蘇恨的白馬馬脖子上拍了兩下,被傲氣的白馬噴了一臉熱氣,嚇得往后一退,一屁股摔在地上,眼珠子一轉,頓時有了算計。
老頭腦袋一揚,雙手捂住自己的腰,躺在地上打起滾來,嘴里哭爹喊娘地叫喚哭喊:“哎呦,哎呦,我的老骨頭哦?!?br />
蘇恨瞥了他一眼,下馬準備扶起他來。
“主人?!奔t袖竄下馬,趕在蘇恨之前把茶攤老板從地上拉起來,兩只手比著他的腰揉了兩下,揉得老頭嗷嗷直叫,才又冷哼一聲對蘇恨說道:“主人,他是裝的,沒什么事。”
老板訕訕一笑,口不對心地夸道:“小哥兒真是厲害,揉了兩下果然就不疼了,我這把老骨頭都松快多了?!?br />
紅袖聽他還不承認,舉起拳頭就要落在這把松快的老骨頭上。
茶攤老板整個一抖,老骨頭健步如飛,躲在了方才還打了他一臉噴嚏的白馬后面,抱著馬屁股瑟瑟發抖。
蘇恨一只手便按住了紅袖,冷冷地朝茶攤老板瞥了一眼:“帶路?!?br />
“哎,哎?!辈钄偫习暹B忙應是,看著蘇恨上馬,又看著紅袖也上了馬,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也不顧自己那破爛茶攤了,連忙牽起蘇恨的馬韁,在前頭引著路,邊走還邊往后瞧了還瞪著自己的紅袖。
偷摸地朝蘇恨豎起大拇指:“您家這哥兒可真夠厲害的,不過老爺您也是有法子,能把人折騰得乖乖的?!?br />
蘇恨覺得這老頭的話不清不楚,有些其他的意思,便多看了一眼。
老頭以為他是對自己的夸贊表示了贊同,眼里透著色氣朝蘇恨擠眼:“我家那老婆子年輕的時候也不比您這位哥兒差,脾氣也像,不過我可沒老爺您的高招,能把野馬也給馴得服服帖帖。”
蘇恨雖然并不怎么關心風花雪月的事,讀書時也因為住的偏僻很少參與那些常請來名妓優伶作陪的文人才會,但也并非是一無所知,尤其是這茶攤老板說得這么明白。
他臉上頓時一黑,對這個老頭的嫌惡又上一層,便踢了一下馬腹拉開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老頭愣了一下,也知曉是自己的話招了這位老爺不喜,悻悻地只引路再不敢多話。
雖然這個老頭貪財好色,但也的確如他說的春城的活他熟得很,拿了錢給蘇恨介紹的代排隊伍的閑漢也的確排得靠前,雖然引起了后面幾人的不滿,也被老頭一個個賠著笑臉安撫過去,并不需要蘇恨多操心。
末了,老頭還腆著臉問了一句:“聽您的口音是淄州那邊的人士,若您進城了找不著人,隨便找個乞丐問一下我老吳頭的住處,只管找我去,小老兒別的不敢說,春城里三教九流都還是有些門路的?!?br />
紅袖在旁邊朝他瞪了一眼。
沒得到蘇恨的回答,老頭也只是厚著臉皮笑了笑,像是對噴了他一臉又被他抱了屁股的白馬生出些感情,戀戀不舍地朝白馬屁股上又摸了兩把,被紅袖推開了才朝蘇恨彎腰告辭。
紅袖對著白馬上被老頭摸過的地方擦了擦,嫌惡地說道:“都被那老頭染上怪味道了?!?br />
蘇恨:“進城了再洗一次?!?br />
蘇恨并不是個會堂而皇之表達對某人如此嫌棄的人,可見也是被茶攤老板惡心到了。
插入隊伍的二人很快便見到了守城官,守城官幾乎是沒有休息地待了幾個時辰,原本的兩人一起檢查,也變成了一人休息一人在忙,在忙著的那名守城官一手一張紙,對著蘇恨比了一遍又對著紅袖比了一遍。
疑惑地多看了蘇恨兩眼,還真上手比劃遮住了蘇恨被假胡須覆蓋的下半張臉,皺著眉道:“有點像?!?br />
頓時,周圍擠著的人紛紛后退了一步,但又帶著好奇地看向眼前枯黃臉色的中年男人,顯然對于這位一落千丈被通緝的狀元爺都十分的好奇。
蘇恨眸色一暗,右手五指微微張開,隨時準備抽出腰上的無幽劍。
另一名守城官聽見同僚的話,也趕了過來,掰著蘇恨的肩頭仔細,幾乎湊到臉對臉的距離瞅了又瞅,回頭朝同僚啐了一口:“我看你是被狗屎糊了眼睛,趕緊滾去休息吧?!?br />
推走了自我懷疑眼神不濟的同僚,守城官朝蘇恨攤手:“趕緊的,你們倆的路引拿出來,后面還多的是人要進城,別在城門口堵著耽誤事。”
蘇恨放松下來,示意紅袖上前遞上兩人的路引及城門費。
守城官只看了一眼路引,將城門費收起來,就頗不耐煩地讓二人趕緊進城,蘇恨二人自然也不客氣,要不是城里不能縱馬,都恨不得騎上馬盡快趕往睿王居住的客棧。
睿王雖說在觀侯村和蘇恨面前都露了自己的身份,但在離開青城后卻收斂了許多,據殘天樓的消息他是一路私服出行游山玩水,來了春城也只是找了個的客棧住下,而沒有興師動眾地搬出王爺名頭來為非作歹。
客似云來,迎八方賓客;香飄十里,待四海親朋。
蘇恨二人牽馬至八方酒樓,也就是殘天樓打探的消息中睿王所住的酒樓,在春城這個地方相當熱鬧,門外迎客的小二便有兩個。
蘇恨正看著酒樓外的對聯,對聯內容通俗,十個酒樓八個都是類似的對聯,但寫對聯的卻不俗,行云流水,筆墨風流,如果不是他現在正在為報仇而陷入如此境地,倒真想認識一下寫對聯的人。
那兩個小二見他們停在門口,一個連忙過來牽馬下去,另一個則一甩肩上的抹布,笑臉相應:“二位客官里面請?!?br />
小二那都是迎來送往,見慣了形形色色人的,一眼便瞧出來蘇恨對他們酒樓門口的對聯感興趣,帶著人往里走,一邊也不提其他事情,只給他介紹那副對聯:“那對聯是前幾天來住店的客人給寫的,我們老板特別喜歡,當即就給打好掛在外面,還給客人免了住店費呢。”
小二擦過了凳子,請蘇恨坐下,才又說道:“這件事還被我們店里的說書人給記下來,說是以后說成段子也是個美談呢?!?br />
蘇恨頷首:“那副字值得?!?br />
“誰說不是呢?打換了新的對聯,咱們店里生意都好上了不少。”小二笑得十分真誠也看不出來說的是真是假,從腰上掏出一個小本和炭筆:“這會那位盛公子出去了,您要不先點幾個菜填肚子,待盛公子回來,小人愿做這個中人介紹您二位相識?!?br />
蘇恨卻拒絕了,他一心要殺了睿王,何必再拖累更多的人。
小二頓了一下,也反應得快:“那都看老爺您的意思,老爺您今日來的也是巧,咱們的說書人是城里頂一個的,今兒剛好就是他上臺的日子。”小二朝一樓中間位置說道:“喏,您這個位置可是頂好的?!?br />
蘇恨原不想如此招搖,可又見紅袖隔著欄桿偷看著的模樣,便頷首:“那就這里,隨便上幾個菜吧,不要太過葷腥?!?br />
“得嘞?!毙《阕宰髦鲝埖貙懮蠋讉€他們酒樓的招牌菜,將菜名一連串地報出來,價格也編進了詞里,得了蘇恨又一點頭,便樂得將菜單往懷里一揣,往后退去:“您稍等,菜馬上就好。”
這一會兒功夫,一樓中間已經上了人,穿著靛青色長袍大褂留著三抹長須的白面中年男子已站在鋪著大紅綢布的長方桌后,手微抬,驚堂木落在桌上,酒樓內原本還有些悉悉索索的嘈雜立馬安靜下來,一片寂靜無聲地等著說書人開場。
“柔弱無骨,半夜無聲入閨房;輕而無聲,恰如九天飛仙降?!?br />
有那想到什么膚白貌美的女子的頓時轟然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