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世說是給錢，可他兜里的錢都在霍胥手上，被小黃毛面無表情的盯著，心里就發(fā)怵。
    掏啊掏的，從上衣里倒是掏出了個手鏈，挺精致的。
    甜水鄉(xiāng)的村民，幾代扎根在這，姑娘家用過最好的飾品也不過五毛錢的花繩，一塊錢的玻璃發(fā)卡，這都足夠炫耀好久了。
    景世是猶豫的，可他還真看不起讓小黃毛看不起自己的樣子，心一橫，就忍痛割愛了。
    誰知道，小黃毛扁著小嘴，目光淡淡。
    景世不太理解，他瞧著小黃毛應當不是個是金錢為糞土的性子，語氣帶著試探：“這次，無償?shù)模俊?br/>     蘇綿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放在一起，搓了搓。
    景世沒懂小姑娘的意思，霍胥卻看明白了。
    這小姑娘，想要的是現(xiàn)金，而不是些需要二次折現(xiàn)的東西。
    霍胥勾唇，熟練的拍開了景世的手，從衣兜里拿出了一摞大團結遞上去：“我們要去甜水鄉(xiāng)的沈家，麻煩……”頓了頓，看向小姑娘。
    “我叫蘇綿。”
    “那就麻煩蘇綿小同志帶我們去一趟了。”
    抽了一張大團結放到手上，蘇綿點頭，瞟了景世一眼，語氣干巴巴的：“學著點。”
    人傻錢還少，也不知道怎么活這么大的。
    “走吧。”霍胥干凈的指停在蘇綿抱著的籮筐上，掂了掂，抽出來，扔給了景世。
    景世手忙腳亂的接住，一大籮筐的野菜蘑菇，分量不輕，蘇綿抬頭看了一眼霍胥，頓了頓，很小聲：“謝謝。”
    她走在前面帶路，穿著灰色的短袖，洗的發(fā)白，衣服比她大了幾個號，發(fā)色有點發(fā)黃，個子也不高，偏是一雙眼睛，漂亮的不像話，讓人移不開眼睛。
    眼底染了幾分紅，應當是沒有休息好，腰板卻挺得很直，裸露在外的纖細胳膊比臉還要白，能瞧見藏在細嫩肌膚下的青色血管以及針孔。
    霍胥側身盯著看，皺眉。
    他說：“不客氣，你知道縣城醫(yī)院發(fā)放紅糖嗎？”
    發(fā)紅糖？
    蘇綿搖頭，她從來沒遇到過，而且，縣醫(yī)院很有錢嗎？兩三塊錢一斤的紅糖，一份一份發(fā)下去，縣醫(yī)院還能開下去？
    霍胥低頭，盯著蘇綿胳膊上的針孔：“這兩天都有，先到先得。”
    蘇綿點了點頭。
    等霍胥說完了，景世才反應過來，把人拉到一邊，小聲嘀咕：“咱們縣醫(yī)院什么時候發(fā)放紅糖了？我怎么不知道？”
    “內部消息。”霍胥瞇著眼，笑的招搖：“明早發(fā)放。”
    “啊？”景主任疑惑：“有嗎？”
    霍胥不接話。
    “你有點奇怪。”景世話里帶著試探：“那黃毛丫頭你認識？”不然霍胥能對她這么好？連他都不知道內部消息都替小黃毛打聽出來了！
    霍胥盯著抬腿往前走的小丫頭，不疾不徐：“別人辛辛苦苦給你帶路，總得表示一下吧。”
    景世：“……”所以他是沒付錢還是啥呢？
    景世還要再說什么，霍胥抬腿去追蘇綿，不耐煩的揮手：“別說話，吵的我腦子疼。”
    景世：“……”
    景世朝蘇綿的方向看過去，霍胥半垂眉眼，對著那個喋喋不休的小黃毛出奇的有耐心。
    呦，看不出男人你還有兩幅面孔？！
    景世揉了揉眼睛，對方除了頭發(fā)黃，臉色黑，長得矮，穿的土，再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霍胥總不可能放著大院里的名媛不要，看上這么個發(fā)育不良的小黃毛吧？
    呵，完全沒可能！
    ……
    路面有點坎坷，走在前面帶路的蘇綿提醒：“甜水鄉(xiāng)姓沈的只有村東頭一家，我?guī)阕咝÷罚屓饲埔娏瞬缓谩！?br/>     這個不好，不是孤男寡女對名聲不好，而是那老沈家，是舊時代的地主，她聽她奶說過，沈家最鼎盛的時候，全村人都佃他家的田種，他們家的宅子除了住主人，還能留下十好幾個長工。地上鋪的是青石板，房子是紅磚蓋的，窗戶上糊著的都是西洋進來的玻璃。
    只是后來沈家作為典型最先被斗倒，沈家宅子里世代積累的財富也都被村民砸光搶光，只留下沈家的宅子，空落落的，挺那里保存完整。
    那宅子修的氣派，向陽，西廂房里養(yǎng)嬌小姐的屋子更是冬暖夏涼。村子里好多戶都想住進去，只是前些年分不勻，近些年沈家宅子又被上面給封上了，誰都沒敢再亂起心思，怕和資本主義挨邊。
    霍胥跟在蘇綿身邊搭話：“你經(jīng)常去沈家？”
    “小時候去過幾次。”蘇綿避重就輕，“甜水鄉(xiāng)小，你隨便問個人都知道這路怎么走。”
    霍胥聽出了她話里的警惕，是不放心他。
    他的舌尖頂了頂后槽牙，從嗓子里發(fā)出輕笑。
    景世卻聽不出來，一張嘴就是否定：“沈家是被打擊批/斗的典型，能有幾個人愿意挨邊？小黃毛，你這個思想覺悟不高啊。”
    是，上面打壓沈家，說沈家是封建糟粕，是剝削百姓們的扒皮，和沈家貼了邊，不管是誰，都會被打上一樣的標簽。
    上輩子蘇綿也這么認為，只是后來看的多了，也就明白的更多了。
    就像她奶當時感慨，說沈老爺子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善人，平日里也沒欺壓過長工，按月結賬，樂善好施，饑荒的年代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結果命令一下來，村里人就都跑到了沈家，砸的砸搶的搶，哪里還記得自己受到的恩惠？那么大一家子，就剩下家里的小姐，被沈老爺子提前給送走了。
    沈家是好人，壞的是人性。
    她音色沉沉：“這是，時代的錯，不是沈家的錯。”
    霍胥詫異的看了蘇綿一眼，繼而垂眸。
    從山上下來沒有花費很長的時間，蘇綿說完話后，三個人的氣氛就沉默的詭異，原本半個多鐘頭的腳程，硬是讓蘇綿加快了速度，又縮了一半。
    出了太陽，又是快到五月份的季節(jié)，家家戶戶都要去公社趕工，蘇綿帶著霍胥和景世，盡管走的是小路，也還是遇見了不少鄉(xiāng)親。
    蘇綿繃著嘴角，看著周圍一臉好奇的七大姑八大姨，整個頭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