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過!”知蕊擲地有聲,神色揶揄的笑了聲,“相爺可是為了姑娘特意趕回的府。”
解釋完,見時錦一臉恍惚,知蕊頓了下,試探著問,“姑娘不記得了?”
回來過?
時錦慢慢地想著,那昨日的那些輕聲細語、溫柔小意都是真的?
不是她的錯覺?
時錦沉默半晌。
知蕊見她面無表情,心里有些忐忑。
正惴惴不安著,聽到時錦沒頭沒腦的來了句:“這些年我在嶺南,對一個道理感觸頗深。”
這話說的莫名巧妙。
知蕊百思不得其解:“什么道理?”
時錦垂眸看向自己的雙腿,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笑,語氣飄渺道:“人啊,要認清自己的位置,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知蕊把手中的碗放下,坐在床邊的腳踏上給她按腿。
嶺南的大夫雖然沒辦法讓時錦重新站起來,但也叮囑過,要常按腿,否則雙腿退化,便只能在輪椅上了此殘生。
知蕊默不作聲,半晌,輕聲說:“姑娘想岔了。”看了眼時錦,續道,“相爺這次確實是因著聽說姑娘怕雷雨天,才特意趕回府來的。”
*
接下來的一天時錦并沒有特別的情緒。
驚雷未斷,大雨如注,時錦躲在里屋深處,都能聽見雨滴拍打青石板的聲音。
她依舊不敢直面這兩樣。
好在知蕊已經回來,時錦就可著勁兒黏她,連出門取飯的功夫都不留給她。
知蕊一直抓著時錦的手腕,清楚地知道時錦每一次的戰栗。
她挖空心思轉移時錦的注意力。
漫無目的地同她閑聊,出現最多的字眼便是嶺南。
嶺南也多雨。
但雨勢綿綿,勝在持久,極少有驚天動地的大動靜。
知蕊只知時錦對雷雨天驚懼的緊,但從未想過,那個雨夜對她的影響這樣深重。
將要入夜時,時錦勻了口氣,忽然問:“這樣的雨勢,是不是城外的許多農田農舍都要受損。”
“約莫是了。”知蕊道,“我昨夜回來時,連內城的街道都積了許多水。”
內城都是如此,城外更不必提。
時錦身邊離不開人,她又拽著知蕊不松手。
知蕊于是從善如流地同她宿在一起。
總歸這種事又不是頭一次做,知蕊留的毫無負擔。
第二日雨勢依舊沒有減弱的跡象。
時錦夜里照舊拽著知蕊同宿塌上。
知蕊搖搖頭拒絕:“姑娘夜里睡得不安穩,我在腳踏這里打個盹兒就行,免得睡熟了聽不見動靜。”
知蕊這次拒絕的很干脆,任憑時錦如何磨她,都不肯松口。
最后時錦急了,冷著聲道:“雨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沒有要你夜夜湊合睡的道理。你若是執意睡腳踏,干脆回自己房去,別讓我瞧見。”
時錦是真的動了氣,疾言厲色還不算,連因為害怕從未松開的手都狠狠甩開,冷著臉翻身朝里。
知蕊怎么放心留時錦一個人在這里。
當即改口,二話不說睡在她外側,聽到時錦漸漸緩下來的呼吸聲,才悄悄松口氣。
夜半時分,知蕊躡手躡腳地起身。
她動作極輕,確認時錦沒有清醒的跡象,才穿好衣服朝外走去。
在她離開的同時,時錦慢慢睜開眼。
知蕊說的冠冕堂皇,怕睡熟了聽不見動靜。
可時錦一個字也不信。
她受知蕊多年照料,知蕊習慣如何,再沒有比她更清楚的。
房間里落針的聲音都能把知蕊驚醒,遑論是身側顫抖不止的動靜?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讓知蕊如此一反常態。
雨聲砸落間,聽的動靜不分明。
時錦依稀聽見“吱呀”的開門聲,然后是一陣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兩個人壓低了聲音,時錦聽不清,只敏銳的察覺到,再進屋的人,盡管腳步聲壓的輕,卻絕對不是知蕊。
知蕊不會放其他人進來。
時錦心中有了某種猜測,懸著心,一動不動。
進來的人身上沾著冷雨,一身冷氣。
許是怕把寒意過給她,自己貼著屏風緩了許久才肯靠近。
時錦感覺到搭在腰間的錦被叫他提起來,掖在自己的頸間。
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把她吵醒一樣。
時錦屏息片刻。
翻了身,故意將錦被掀下去。
他約莫一直在盯著自己。
時錦只覺得自己剛把被衾折騰下去,就又被他重新提回來。
許是怕她再動作,那人直接將手按在她肩膀的位置,像哄嬰兒睡覺一樣,輕輕地拍著。
這樣輕緩的動作嚷時錦不由睡意上涌,最后意識模糊地沉沉睡去。
醒來時,知蕊撐著額頭打盹兒。
時錦扭頭看了她半晌,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緒。
知蕊一睜眼就對上這樣的眼神,嚇得心頭一跳。
“姑娘?”知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將她扶起來,“姑娘何時醒的?怎么沒叫我。”
“醒了有一會兒,看你睡得熟。”時錦語氣慢吞吞的,看著知蕊時,帶著若有似無的打量。
知蕊心里存著事兒,有些心虛。她干笑兩聲:“姑娘看我做什么?”
時錦移開視線,狀似無意地問了句:“昨夜沒睡好?看你臉色有些倦。”
知蕊“啊”了聲,忍不住摸了下鼻尖:“興許是昨夜做了夢。”
說這話時,知蕊極心虛。她昨夜直接在門廊守了大半夜,等顧云深離開才進來歇息片刻,確實沒睡好。
時錦無聲笑笑,沒再多問。
夜里臨入睡前,時錦沖知蕊道:“天涼,再拿床被子出來吧。”
知蕊似懂非懂,卻也依言照做。
顧云深在同樣的時間進門。
照例停了半晌,才慢慢靠過來。
時錦閉著眼,沒有再做昨晚那樣幼稚的舉動。
顧云深卻留了心眼,將被衾提到她頸間,隔著錦被徑直把手搭在她肩頭。
時錦強打著精神。
沒多久,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顧云深睡著了。
時錦卻分外清醒。
她保持側躺的姿勢,一動不動。
久到身子都似乎有些僵硬,她才翻身朝外。
顧云深的手掌依舊搭在她肩頭,睡得很沉。
時錦壯著膽子抬眼看他。
顧云深上半身靠在床柱,雙腿隨意地屈起。
頭垂在一側,許是姿勢不舒服,眉心微蹙,卻也沒有轉醒。
屋里的燈燭未滅,隨著窗縫中擠進來的涼風一陣一陣的晃。
昏黃燈光的映襯下,時錦將他眼下的青影看得一清二楚。
沒來由的,時錦想起前些日子知蕊說的話。
知蕊說:“……當時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尋了由頭搪塞他,說姑娘是因著在雷雨天摔了腿,這才格外恐懼。相爺一聽,二話沒說,順手牽了匹馬就往城中趕。我跟在小姐身邊這么多年,還是頭一遭見相爺這般行色匆匆……”
時錦深思恍惚。
可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她喜歡顧云深多年,撞的頭破血流才明白,心不妄動,才不會千瘡百孔。
顧云深的溫柔都太有迷惑性。
它誘惑著人沉溺其中,又在真的抽離不開時,給人當頭棒喝。
顧云深的溫柔只給家人,不給女人。
她只是幸運,當過顧家的養女后,又成了顧家的媳。
時錦對自己說,管好你的心,讓她乖一點。
顧云深只睡了兩個時辰便清醒過來。
城外還有許多事情亟待處理,能抽出三個時辰回來已是極限。
醒來時才發覺身上蓋了條被子。
顧云深剛睡醒反應有些慢,捏著被角半晌,才偏頭看向時錦。
時錦闔著眼,在顧云深輕手輕腳要離開時,才毫無起伏地開口:“相爺以后別回了。”
她的聲音清晰分明。
只一開口,顧云深便知她壓根沒睡。
沒等來他的搭腔,時錦淡淡續了句:“不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顧云深立在原地,居高臨下的看她。
就在時錦以為他不會開口時,顧云深叫了她一聲,聲調有些冷:“嶺南三年你是怎么過的,我早晚會查出來。”
時錦倏地睜開眼,神色微惱。
顧云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關心我不想讓我來回奔波,你直說就是。不必給這份心意裹上刺扔過來,傷我沒關系,別疼著你自己。”
時錦惱羞成怒,一句“相爺少些自作多情”哽在喉間,剛發出氣音,顧云深就已經腳步匆匆地離開。
這口氣哽在心口不上不下,時錦憋得慌,最后狠狠拍了下顧云深蓋過的被,氣道:“就不該把你拿出來!”
*
說來也奇。
顧云深離開沒多久,持續好些天的滂沱雨勢開始減緩,到午時終于停歇。
自己幫著顧云深進門的事情沒瞞住。
知蕊再見時錦時,格外心虛。尤其是見她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知蕊更忐忑了。
沒堅持多久她就招了:“相爺就是知道姑娘不愿意讓他靠近,這才嚴令禁止我不許透口風的。”
兩個人說話沒壓著聲音。
外頭的知蕊恰好聽了一耳朵,見時錦沒太大反應,清清嗓子,大著膽子開口:“看,相爺預料的多準,姑娘果然不肯讓他再來。”
時錦涼涼瞥了她一眼。
知蕊警覺地感知到她眼中的危險,當即噤聲,信口攢了個理由溜之大吉。
時錦的氣性已經散了,冷哼了聲,沒再追究,這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大雨停息并沒有讓顧云深閑下來。
縱使提前做了諸多準備,難得一見的暴雨還是帶來了許多隱患。
夾雜著雨后安撫災民、重啟農舍的事情,壓在他身上,幾乎讓他分|身不暇。
時錦在相府中接連三日沒見著顧云深,心中便有了數。
這一日,天氣放晴,時錦在涼亭中透氣。
沒多久,知蕊小跑著過來,一臉憂色,氣喘吁吁道:“姑娘,太子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