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br> “大半夜不睡覺你站這兒嚇唬誰呢？”程焰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看著他，斂著眉，一副你嚇到我了但我不承認的樣子。</br> 季時嶼沉郁的表情散了些,扯著唇角輕笑了聲，“嚇到誰算誰。”</br> 程焰撇撇嘴,打量他兩眼,“你離家出走了？”</br> 哪里有人大半夜的站在樓道里，還這副樣子。</br> 喪家犬一樣。</br> 季時嶼從口袋里摸了一顆糖剝開塞進嘴里,然后才回了她一句，“沒有，能去哪兒？”</br> 離家出走的人,不是受不了了，就是為了讓人重視自己。但他也沒有受不了，也不期望誰重視自己。</br> 所以也沒必要。</br> 大約是他的喪氣戳中了程焰的心，她把垃圾扔在墻角,走過去和他靠在一塊兒，想了好一會兒，發現自己竟然一句安慰的話都找不到，于是沒話找話“哎”了聲，“你怎么那么愛吃糖？”</br> 風不知道從哪個縫隙里鉆進來，帶著涼意,樓道里空曠安靜。</br> 最開始他為了賄賂她，不讓她告訴別人他去過南菏，就是送了一盒糖給她,坐前后桌的時候，拿她卷子也會給她遞糖，她骨折去醫院,她從治療室里出來，就看到他在吃糖……</br> 季時嶼從口袋摸了摸，掌心攤開，四五顆糖躺在那里，他往她臉前遞了一下，說：“以前低血糖。”</br> 以前……那意思是曾經。</br> 樓道里的感應燈滅得很快，程焰再次打了個響指，燈光明滅間，玻璃糖紙流光溢彩，程焰卻先看到他掌心一道白線，她撿了一顆糖，眼神一直盯著那道白線，然后忍不住挑了下眉。</br> 是疤痕？</br> 應該是很細的利器留下的傷痕，據程焰豐富的傷情經驗，感覺很像是魚線勒出來的。但勒成什么樣，才能留下這么明顯的疤？</br> “那現在呢？”她問。</br> 季時嶼笑了下，“喜歡吃唄！”</br> 程焰：“……哦。”</br> 季時嶼看她一言難盡的表情，忍不住笑意更深了些，“怎么，男生不能愛吃糖？”</br> 程焰剝開糖紙，把小塊的硬糖咬在齒尖，“當然能。”</br> 說完，程焰覺得自己把這天聊得死死的，于是補充了句，“小心蛀牙。”</br> 季時嶼偏頭，笑得肩膀聳動。</br> 程焰頓時不高興了，“笑屁啊！”</br> 季時嶼說：“沒，覺得你挺可愛。”</br> 程焰頭皮發麻，忍不住往旁邊挪了兩步，驚恐看他，“看來你受刺激不輕。”</br> “嗯。”季時嶼坦然，“惡魔都有人喜歡，我沒有，非常難過。”</br> 季時嶼把糖咬碎了，齒尖是濃甜的膩味，她側頭看著他，他略微垂著頭，盯著指尖那張玻璃糖紙，唇角微微翹著，勾出來的笑容卻顯得異常的落寞，樓道里安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風聲，還有雨聲。</br> 看起來是挺難過的，腦子顯得更不正常了。</br> 從見他第一面她就覺得他腦子不太正常，然后那感覺越來越清晰，倒是開學這幾天讓她改變了看法，沒想到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br> 他那表情，看不出來難過，只能看出來落寞。</br> 所以也分不清，他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br> 程焰舔了兩下上頜，輕聲道：“想開點，等你遇到更不開心的事就會覺得現在沒那么難過了。”</br> 季時嶼再次被逗笑，“有你這么安慰人的嗎？”</br> 程焰煩躁地皺著眉毛，“不然打一架吧！”</br> 季時嶼側頭，“……什么？”</br> 程焰：“我比較擅長這個。”</br> 季時嶼笑意因為她的話一直掛在唇角，他終于站直了身子，抬了抬下巴示意，“謝謝，我開心多了。忙你的去吧！”</br> 程焰覺得他開心的也太容易了，不過她無意深究，點點頭，提起垃圾，下樓了。</br> 走了兩步，樓道里感應燈又暗掉。</br> 程焰這次沒動，身后季時嶼打了個響指，程焰打響指習慣性打兩下，季時嶼學她，連兩次的間隔，一聲大一聲小都模仿的別無二致，程焰借著光回頭瞥了他一眼，“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欠揍。”</br> 季時嶼笑著，“沒有，你是第一個。”</br> 程焰艱難地走了兩步，步伐緩慢得很。</br> 走了四五級臺階，再次回頭看季時嶼，季時嶼也看著她，挑眉，“舍不得走？”</br> 程焰面無表情邀請，“想不想下去走走？”</br> “你在約我？”季時嶼問。</br> 程焰點點頭，催促，“去不去？”</br> 季時嶼沉吟片刻，一邊剝著一顆糖，一邊慢吞吞地往下走。</br> “好。”</br> 從九樓到一樓，兩個人一前一后，誰也沒有說話，路過三樓的時候一個小孩在樓道口玩球，看到兩個人突然哇哇大哭起來，跑著回家了，估摸是覺得兩個人太嚇人了。</br> 樓道的感應燈時明時滅，程焰不時抬手打個響指，覺得指肚都快磨破皮了，不明白哪個摳門精設計出來的燈，跟鬼片現場似的。</br> 尤其季時嶼還不說話，喪著一張臉。</br> 扔了垃圾，程焰看著一直安靜跟著她的季時嶼，不知道為什么，覺得他更可憐了，于是邀請他，“隨便走走？”</br> 雨還下著，霧蒙蒙的細雨，誰也沒有撐傘，程焰也就客氣一句，但季時嶼點了下頭。</br> 程焰倒是無所謂，那就隨便走走吧！</br> 他還是不說話，兩個人沿著小區走了一圈，繞到小區外的公園，然后再繞過來，一個硬邦邦，一個冷冰冰，兩個人散步實在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不過季時嶼竟奇異地覺得心情好多了，那股喪到極致想要世界毀滅的感覺沒了。</br> 于是腦子也恢復了轉動。</br> 程焰站在電梯里，抱著胳膊，唇抿得緊緊的，眼神死死盯著電梯上行指示燈的時候，季時嶼腦海里忽然一閃而過，“你叫我下樓走走，不會是因為害怕吧？”</br> 程焰剛想反駁，手機響了，江雪若在家里來回踱步無數次，終于忍不住打了電話，“姐你去哪兒了？”</br> “沒事，散步。”</br> “哦。”江雪若碎碎念著，“我就是有點擔心你，對不起，我也沒有那么膽小，就是你剛剛在看恐怖片，又是看的關于電梯的，我就太害怕了。”</br> 程焰：“……嗯。”</br> 掛了電話，程焰和季時嶼的目光在電梯的鏡面上相接，程焰這種厚臉皮的，竟然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沒，關心你，帶你下樓散散心。”</br> 季時嶼冷笑一聲，“你傷害到我了。”</br> 虧他還以為她是真的關心他。</br> 程焰：“……”</br> 這少爺平日里看起來還算正常，怎么偶爾看起來，腦子很有問題。</br> 電梯八樓停下，季時嶼沒有下去，電梯門重新合上，程焰挑了下眉，“你打算跟我上樓？”</br> 季時嶼抬手按了頂樓的按鍵，面無表情，“想不開了。”</br> 程焰嘴角抽搐，九樓也到了，程焰看著季時嶼，季時嶼垂著眼看著墻面。</br> 電梯重新又合上了。</br> 程焰咬著后槽牙，“我上輩子跟你有仇吧！”</br> 她向來是個我行我素愛誰誰去他媽的隨你便態度忠實貫徹者，誰也別想左右她，但現在，她竟然可恥地真有點慌了，不敢丟下他。</br> 大概某人是真的為了撈傘能跳湖的人。</br> 季時嶼斜了她一眼，“誰知道呢！”</br> 程焰嗤了聲，“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開的？”</br> 季時嶼：“不知道，知道可能就想開了。”</br> 程焰：“你跟我打啞謎呢？”</br> 季時嶼笑了，轉了話題，“程焰，心挺軟呢！”</br> 程焰覺得自己聽到了笑話，“心軟不軟不知道，但我拳頭挺硬的。”</br> “那陪我去趟醫院吧！”季時嶼語氣散漫，“我雇你當保鏢，我爸讓我去看我媽，但我怕挨打。”</br> 程焰：“……”</br> 電梯停在頂樓，季時嶼看著程焰皺眉盯著他，一臉狐疑緊繃，頓時笑了，重新按了九樓，“我承認你是關心我了。”</br> 程焰覺得季時嶼總能精準踩到她的反骨，她忍不住嗤了聲，“當個憂郁美人不好嗎？少說話。”不說話她還能看他長得好看對他寬容點。</br> 季時嶼點點頭，“你在夸我好看？”</br> 電梯重新到了九樓，電梯門打開，程焰一刻也沒停地踏出去，“真是見了鬼了。”</br> 電梯門要合上的時候，季時嶼忽然手擋了一下，看著她，“明天，不見不散？”</br> 程焰皺眉，“我可沒答應。”</br> 季時嶼伸手突然摸了下她脖子，程焰往后縮了下，厲目瞪著他，“你干嘛？”</br> “沒見鬼，活的。”季時嶼挑眉，“給你感受一下活人的溫度。”</br> 程焰終于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有、病！”</br> 季時嶼笑了下，電梯門合上，他看到墻面自己的影子。</br> “嗯。”</br> -</br> 程焰回家的時候，還一臉暴躁，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觸感還清晰著，季時嶼的手其實很冷，溫冷的感覺。</br> 他手長得也好看，掌心躺著幾顆糖的時候，手比玻璃糖紙更吸引人。</br> 從頭到腳，好看得賞心悅目。</br> 可惜腦子不太正常，程焰沒罵他，就是覺得他的行為和語言都奇奇怪怪的，在南菏的時候，程焰就沒看懂過他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干什么，在學校里，似乎也和其他學生沒太大不同，可離得近一些，又覺得他不太正常。</br> 不過……他去醫院干嘛？</br> 他爸叫他去看他媽，他為什么怕挨打？</br> 周敏玉還沒有回來，江雪若看她終于回來了，這才放心下來，看她不太高興，閑扯了兩句，就回房間了。</br> 程焰也回了房間，照舊寫了會兒卷子，卷子很簡單，比期中卷子的題目簡單多了。期中考的題目這次變態難，好多人考完都崩潰了，就連程焰數學程度不錯的人，都難免考得頭昏腦漲。</br> 她回憶了下自己的考卷，覺得自己這次發揮得不錯，她挺喜歡難題的，可以拉開分差。</br> 但想起考試，不免又想起昨天季時嶼的表情，他側頭看著窗外，眉眼里是化不開的陰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心事。</br> 她覺得煩，干脆丟了卷子，拿出來手機給季時嶼發了消息。</br> [一把火]：明天你真的讓我陪你去醫院見你媽？</br> [及時雨]：求你？</br> [一把火]：……</br> 又來，這招還用上癮了。</br> [季時嶼]：求你，我不想自己去。</br> [一把火]：哦，只要你覺得合適，我無所謂。</br> 算了，她好像還真吃這一套。</br> 雖然她覺得這真的不太合適吧？</br> 程焰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一會兒覺得季時嶼腦子不正常，一會兒覺得自己腦子不正常，一向睡眠質量良好的她，第一次失眠了。</br> 第二天她頂著一臉帶著起床氣的陰郁表情，把起來上廁所的江雪若都嚇清醒了。</br> 江雪若戰戰兢兢問了句，“姐你怎么了？”</br> 程焰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我昨晚好像真的見到鬼了。”</br> 江雪若后退一步：“啊？”</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