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br> 月光浸透長夜,寒意裹著霧流穿透骨縫，季時嶼渾身上下都透著非陽間生物的氣息。</br> 程焰呼吸都輕緩了許多，指尖蠢蠢欲動。</br> 季時嶼凝視她片刻,無語一笑，一句話把她拉回現實,“耍流氓呢？”</br> 程焰似乎從謎怔中緩過來一些,目光微偏，輕聳肩道：“不讓摸算了。”</br> 季時嶼說：“你就不能直接摸,非問一下。”</br> “直接上手不更像是耍流氓。”她就是覺得不可思議，不能相信有人臉可以長成這樣。</br> 季時嶼思考片刻,“但你這么問,我覺得你像在調戲我。因為我說行或者不行都有點問題。你直接摸了,我可以佯裝一下生氣，然后說下不為例,你也得逞了。”</br> 程焰沖他豎了下拇指，“謝謝季老師，學會了。”</br> 季時嶼偏頭笑了下。</br> 最后程焰也沒上手,知道他就是逗她開心而已,她不至于真的信以為真。</br> 被他一打岔,倒是心情好了許多,其實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立下就有答案，徒勞無功的擔憂不過是自尋煩惱，她一向不為未發生的事情煩惱,只是最近不知怎么，總覺得心里不安穩。</br> 或許是因為周敏玉的話，或許是最近程訓之太過反常，或許一直以來都有疑慮,而此時隱藏許久的刺，終于冒出了頭。</br> 季時嶼陪她到女生宿舍樓下，程焰側身正對他，認真說了句，“謝謝，再見。”</br> 季時嶼沒有立刻走，原地站定幾秒，直到程焰沖他挑了下眉，意思是：不走？</br> 季時嶼撩著眼皮，表情顯得扼腕，“給你機會都不用。”</br> 程焰：“……”</br> 她抬眼，看到那張透白如玉的臉，恍然明白他的意思。</br> 還記著呢！</br> 她抬手，指了指頭頂的貓眼攝像頭，猩紅的光芒在黑夜里閃爍，“明天我倆就得被通報批評。”學校早就說過，到了訓練基地一切歸教官管，基地沒有老師時刻看著，宿舍也沒設宵禁，但訓練到點就開始，甚至隨時突然列隊拉練。</br> 監控二十四小時看著每一處。</br> “你還怕這個？”季時嶼好笑看她，從她身上，似乎很難看到規矩兩個字。</br> 程焰搖頭，“只是怕你臉皮薄，摸你一下跟我侵犯你似的。”</br> 季時嶼：“你跟我掰扯這么久，都夠你摸八百遍了。”</br> 程焰：“……咱倆非要站在這里討論這種莫名其妙的話題嗎？”</br> 季時嶼：“我只是在向你傳授高效解題技巧。”</br> 程焰鞠躬，“謝謝季老師，季老師您再見！”</br> 季時嶼嗤一聲，“不中用。”</br> 程焰表情仍淡淡的，“激將法對我沒用，你這是在誘導犯罪。”</br> 她一臉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狐疑表情，眼神里明晃晃在質疑他是不是憋著什么壞主意。</br> -</br> 程焰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江雪若強忍著困倦扒著眼皮看了眼，“姐你去哪兒了？”</br> 程焰掀開被子躺了進去，眼眸垂下來，淡聲道：“沒事，睡吧！”</br> 江雪若并沒有放下心來，手臂抱住程焰，瞌睡消失大半，抬著眼，借著微薄的光亮看程焰，她身上猶裹著寒氣，表情寡淡，眉眼里依稀還藏著未消的鋒利。</br> 于是她輕聲問：“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br> 她其實還想問，需要我為你分擔些什么嗎？</br> 這是今晚第二個人問她是不是有心事，但程焰并不喜歡傾訴。</br> 沉默的片刻，江雪若仍看著她，似乎希望她能說，但似乎又有些愧疚多嘴，慢慢的，那情緒變得有些沉悶，連眼皮都耷拉下去。只是手臂圈她更緊，企圖告訴她，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br> 程焰終于說了句，“聯系不上我爸。”</br> 江雪若抓了下程焰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多余的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忽然發現，就算是問了，似乎也是茫然，互相之間的了解稀薄得可憐。不過確認她不是因為媽媽和自己而煩躁，心里會好受很多。</br> 有些事，似乎都沒有做錯，又似乎都做錯了，但又無能為力。</br> 人生總有很多遺憾，有些遺憾可以彌補，有些遺憾就永遠是遺憾了。</br> 比如無論媽媽再說愛程焰，缺失的十三年，再也補不回來了，整個童年少年期的空缺，讓愛這個字顯得異常蒼白。</br> 比如她深愛的姐姐和爸爸，永遠都回不來了。</br> 江雪若給了程焰一個擁抱，這是爸爸教她的，那時她常常和姐姐吵架，有時候是姐姐過分，有時候是她無理取鬧，每當需要道歉的時候，她又拉不下臉，爸爸便說：“那就給姐姐一個擁抱吧！”</br> 兩個人在互相沉默中又睡了一小會兒，六點哨聲準時響起。</br> 軍訓確實很嚴格，第一天就哀鴻遍野，只有周思言因禍得福，悠閑地坐在隊列旁觀看，毛毛為了從他這里了解班級狀況，特意準許他帶手機，于是他光明正大坐在那里玩手機。</br> 消息列表不停閃爍，私立學校過兩天也要來軍訓，這會兒非常好奇他們的訓練狀況，因為聽說之前的教官都是新兵，大多都是年輕人，多少還放放水，這次武警那邊有任務，新兵都派出去了，反倒留了一群特戰隊的，正好接了軍訓任務。</br> 只是沒想到，李妄也聯系了他：徐靜跟我舅舅吵架了，你抽空跟阿時提一下，機靈點，懂怎么說吧？</br> [周英俊]：放心吧，我還用你教。</br> 李妄特意跟他說，多半是吵架原因是因為阿時，上次周思言跟徐靜提阿時的事的時候，并沒有報很大希望，只是覺得應該有一個契機讓阿時爸爸知道，他們這些小輩跟季恒初也搭不上話，所以徐靜阿姨最合適。</br> 周思言忍不住問了李妄因為什么吵架，李妄冷笑一聲：我舅大概豬油蒙了心。</br> 徐靜去找季恒初特意挑了阿時來軍訓不在家的日子，季恒初在省會，最近忙著開經濟峰會，徐靜去酒店找他。兩個人碰面的前一個小時，療養院才遞過去消息，說周慈慧病情再次惡化，剛剛搶救過，估計熬不過春節了。</br> 給他遞消息，是因為周慈慧最近精神有些恍惚，無意識的時候，經常忍不住叫一聲阿時。</br> 但那邊不敢讓季時嶼再去了，季時嶼寡情到讓人心驚的程度，但周慈慧看起來又是那么可憐，無計可施，只能把難題丟給季恒初，說不上是希望季恒初去勸服季時嶼陪母親，還是只是說給季恒初聽，想讓他愧疚。</br> 季恒初也確實愧疚，當時周慈慧回江城，他得知自己有個兒子，他也并沒有挽回周慈慧的意愿，但覺得她可憐也是真的。</br> 原本說她精神狀態已經穩定了，得知他結婚的消息，又嚴重了，她紅著眼睛來求他，希望他可以把孩子交回給她撫養，說自己離不開阿時。</br> 但是無論如何，季家的子孫，既然已經認回來了，沒有再交給別人的道理，所以他再次拒絕了她。</br> 周慈慧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因為這個酗酒抽煙，精神幾度崩潰，季恒初更不敢讓她帶孩子。</br> 于是陰差陽錯，最后到了這種局面。</br> 于是當徐靜提出阿時出生時間有問題，以及很可能小時候受過周慈慧虐待，季恒初一個字都不信，他腦海里還閃爍著當初周慈慧苦苦要孩子撫養權的樣子，那完全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不舍和痛心。</br> 還有他自己跟周慈慧上沒上過床，自己再清楚不過，還沒成婚前兩個人確實有過關系，是意外，事后周慈慧滿臉驚恐地吃緊急避孕藥，退一萬步，就算萬分之一的幾率還是懷孕了，以周慈慧當時的態度，打掉孩子并不難，生下來多少不符合邏輯。</br> 徐靜很討厭季恒初的自以為是，他總是高高在上，覺得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似的，任何一點不符合他認知的東西都是錯的，不該存在的。</br> 以前徐靜覺得孩子是他的，他想怎么養怎么養，自己畢竟只是后媽，不該越界多管，但她現在不僅心疼季時嶼，更覺得季恒初是個傻逼。</br> 于是她指著季恒初鼻子跟他對罵了很久。</br> 周思言聽完，倒吸一口氣，一邊覺得爽，一邊覺得有人愿意為阿時做到這地步很欣慰，一邊又忍不住擔心徐靜阿姨。</br> 徐靜當年之所以和季恒初結婚不過是家族落魄急需資金援助，那時徐靜是主要負責人，公司走到死胡同不說是她的責任，至少是個□□，所以她的愧疚和急于挽救的心態促成了這樁婚事，她需要季恒初的錢，季恒初需要一個能為他管孩子的人，家里不是請不起保姆，只是阿時那時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堪憂，需要一個絕對穩妥的人二十四小時看管。</br> 他起初并沒有想完全交給徐靜，家里保姆司機都有，她只是在家待著管理那些用人。</br> 只是徐靜一向是個忠人之事的人，一直以來都兢兢業業，阿時那么難搞的人，倒是一直對徐靜態度很好，所以后來季恒初就完全放心交給她了。</br> 季恒初這個人還算大方，說到的事都會做到，這些人不僅替徐家解決了資金問題，也一直往里頭砸錢，徐靜更是吃穿用度沒有一處受委屈，房子車子都不在徐靜名下，但是買多少季恒初從不過問。</br> 說完，李妄特意交代：別跟阿時說周慈慧的事。</br> [周英俊]：放心吧！我又不傻。</br> 他生平第一次面對一個垂危的病人，沒有心疼和遺憾，只有一種快要解脫的輕松感，甚至隱隱希望春節快點兒過去。</br> 他覺得自己有些惡毒，連忙打住了。</br> 李妄又交代：順便看著馳睿，他這個人爛好心得過分。</br> 周思言不耐煩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婆婆媽媽了。</br> 李妄笑罵了聲：去你爺爺的。</br> 說到爺爺，周思言抬頭看了一眼隊列，程焰站在最前頭，眉眼冷得比冬日的冷風還要凜冽點。</br> 她因為擦汗沒有打報告，被教官罰了二十個俯臥撐，做完之后又因為回隊列沒打報告，又罰了二十個俯臥撐，然后江雪若忍不住替她說了句話，兩個人一起又罰了二十個俯臥撐，整個隊伍此起彼伏的笑聲，然后整個班級的人都被罰俯臥撐……</br> 程焰已經做了至少四組了，教官終于發現，這小姑娘身體素質不錯，夸了句。</br> 剛剛幾個俯臥撐趴下了不少人，教官喊了句原地休息，然后趁著空當，說要教他們幾招女子防身術。</br> 他指了指程焰，“你出來。”</br> 教官一邊卡程焰的脖子，一邊拍著程焰說：“我困住你你盡全力反抗。”</br> 一邊對隊列說道：“遇到歹徒從身后鉗制的時候，因為男女力量懸殊……啊，我c……”</br> 話剛落，被程焰一個過肩摔摔了過去。</br> 程焰有些迷茫地看了眼教官，倏忽立正稍息：“報告教官，條件反射，你力氣太小了，對不起。”</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