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br> 想得遠嗎？</br> 或許吧！程焰一向自詡是個活在眼前的人,第一次發覺，其實潛意識里,她很害怕未來。</br> 不敢去看，不敢去想，不敢去深究。</br> 很小的時候她就這樣了，因為程訓之，總覺得自己腳懸在半空，不知道哪天就摔下去了。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不過是沒得選擇而已。</br> 因為季時嶼這句話，她很認真往遠處想了想,比如考個什么樣的大學,比如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比如把程訓之安頓在哪里……</br> “我想考警校。”暴風雪肆虐的冬日晚上,程焰一邊吃飯一邊隨口說了句。</br> 周敏玉的筷子落在了地上，她有些顫抖地撿起來，聲音也帶著不自然，“怎么突然想起來考警校。”</br> 程焰不愿意多費口舌,悶聲說了句，“我覺得我挺適合，我小時候就夢想當警察。”</br> 周敏玉欲言又止,“渺渺……”</br> 程焰抬頭看她,目光清透冰冷，像是淬了冰的寒刃,鋒芒渾然天成,就那么看著她，周敏玉仿佛從她身上看到程訓之的影子，她忽然被兜頭的宿命感砸下來,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很久說不出來一句話。</br> 她看著程焰，程焰也看著她，誰也看不透誰。</br> 人生有很多悲哀，有些悲哀連說都說不出口。</br> 周敏玉最后只是強裝鎮定說了句，“還不急，好好想想。”</br> 程焰已經想好了，但她沒有和周敏玉爭辯，甚至從周敏玉慌亂悲傷的目光里敏銳地驗證到了什么，她腦海里不住地閃過程訓之得知周敏玉的二婚丈夫去世后一個人坐在門口長久抽煙的樣子，那種哀傷和悲痛，隱在煙霧繚繞里，悄無聲息，又深刻到骨髓里。</br> 或許周敏玉真的是個很值得程訓之惦念的人。</br> 程焰最后那點別扭，也消散了。</br> 離婚就離婚吧，不要她就不要她，或許只是她命不好，她又能怪誰呢？</br> 這件事就暫時擱置了，接下來除了期末考，就是分班的事。</br> 分班意愿填完，很多人才意識到，就要分開了。</br> 高一上學期似乎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好不容易熟悉的同學，一下子似乎就要散開了。</br> 程焰和季時嶼毫無疑問選了理科，周思言他們幾個，只有周思言選了文科，他成績不好，而且偏科，理化生全都很差勁，偏科到即便九中重理輕文，老師們也是會勸他選文的地步。</br> 江雪若也選了文科，她也有些偏科，而且她更喜歡文。</br> 后來江雪若期末考意外考得不錯，分到文科普通班的時候，甚至排在班級第二名，她在文科七班。</br> 周思言在文科四班。</br> 理科二十多個班級，趙沅沈逸風和薄斯臣又分在了一個班，理科十四班。</br> 只是非常讓人沒想到的是，只有兩個重點班，可季時嶼和程焰并不在一個班。</br> 理科的兩個實驗班，也就是所謂重點班，原本是按名次排的，每班各五十個人，一班年級前五十，二班年級前一百，每學期實行末位淘汰制，今年學校卻臨時出了個規定，年級前一百混排在兩個班，而且為了調動積極性，特意兩個班各分了一個特優尖子生，就是程焰和季時嶼，這兩個人是高一上學期期末的年級第一和第二，所以程焰在實驗一班，季時嶼在實驗二班。</br> 大家都有些意外，不知道是不是老宋鬧那一通的作用，讓學校對程焰和季時嶼起了防備心。</br> 那件事之后，學校也認為是老宋過于偏激，對程焰和季時嶼自然沒有懲罰，但不代表，學校不會擔心兩個優等生出差錯。</br> 這不，措施就來了。</br> 可其實程焰沒什么特別的感受，只是和季時嶼他們分開后，她才真正感覺到自己身在異鄉的茫然，對一切都不熟悉，她在南菏是外地人，回了江城，似乎還是外地人。</br> 性格原因，實驗班略顯得冷漠，沒有周思言那種插科打諢的同學，大家埋頭讀書，且因為她性格原因，大多數人不太敢跟她搭話。</br> 每次問她題目都是戰戰兢兢的樣子。</br> 程焰很想說自己不吃人，但也覺得沒有必要，最后也就“遺世而獨立”了。</br> 她很少說話，也沒再有什么朋友，偶爾和周思言他們聯系，但大多時候沒有時間，話都說不上幾句，周思言他們也不太敢打擾她。</br> 她每天除了刷題還是刷題，實驗班的進度比普通班要快兩倍，她也沒太多時間去想別的。暑假學校給實驗班組織了夏令營，她參加了一次數學競賽，她志不在此，因為從小也沒接觸過，效果不佳，便沒再繼續，安心讀書。九中雖然是個重點中學，但也不過是市里普通的重點中學罷了，基本還是在傳統高考路子上用力。</br> 夏令營回來就是高二，高二她依舊在實驗一班，季時嶼在實驗二班。</br> 末位淘汰掉的不到十個人，新補上來的自然也不到十個人，兩個班級的人員幾乎沒有變動。</br> 程焰甚至都快忘了身邊有朋友的日子，只每次看到年級大排名的時候，她和季時嶼兩個人緊挨著的名字才會讓她忍不住出神片刻。</br> 高二的寒假，一班好幾個科目已經學完了全部的課程，本來學校的進度安排，是高二全年走完高三的課程，高三全面復習的。</br> 但一班的學生都是雞血模式，完全推著老師在走，以至于越走越快。</br> 甚至于一些學生跟不上，都氣哭了，家長還去投訴過，說學校揠苗助長。</br> 最后鬧來鬧去不了了之，總之進度還是基本走完了。</br> 高二這個寒假程焰依舊在補英語，其實她其他科目已經強到完全可以忽視英語的微弱了，但她這個人向來有些自虐，不喜歡自己有弱點，所以讓周敏玉給她找了老師。</br> 依舊還是上次的老師，依舊還是和林哲一起。</br> 只是上次和林哲不熟，文理分班的時候，程焰和林哲分在一個班，這次算是熟悉了。</br> 只是越熟悉，林哲越發現人和人差距巨大。</br> 他自詡學習不差，但每次考試，程焰穩坐第一第二，他卻常常吊車尾，無論多努力都很難往前進一步。</br> 所以得知今年程焰還要補英語，表叔看著他在那里打游戲，直接給了他一巴掌，“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br> 林哲捂著頭皺著一張臉，想起程焰在班級里的樣子，永遠坐在最后一排，表情永遠寡淡，眼神銳利得像刀刃，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方圓百里寸草不生的冷感，簡直不像人。</br> “她都不是人，我都沒見過她有任何娛樂生活。”林哲半是敬佩半是吐槽，“這樣的人生得有多寡淡，除了學習什么都沒有了。”</br> 除了學習什么都沒有的程焰正在商場電玩城投幣抓娃娃，從他進電玩城，就有工作人員過來跟在她身后，滿臉緊張恐懼，他的兩個同事，在遠處互相嘀咕，“操，她又來了。”</br> 程焰今天只抓了六只，就有店員過來哀求似地看著她，“同學，我們這片機器要檢修，您能去玩別的嗎？或者我們可以把幣給你退了，再補償您一張代金券。”</br> 程焰看了他一眼，沒爭論，只是點了下頭，留了兩個幣，其他丟在盒子里遞給他，“這些退了。”</br> 她去玩了一局釣魚，惹來一群小朋友圍觀，然后店員過來把錢和代金券遞給她，滿臉都寫著求你下次別來了的真誠，“抱歉給您添麻煩了。”</br> 程焰沒吭聲，抱著娃娃出去，在商場門口站了十分鐘。</br> 外面下著雪，江城入了冬似乎風雪很多，有點冷，但程焰筆直站在那里，并沒有什么感覺。</br> 周思言邀請她給去季時嶼家里聚餐，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br> 突然之間有點陌生，甚至有點緊張。</br> 反正怪怪的。</br> 一輛大奔停靠在她身邊，車窗降下來，周思言看她腳邊放著六個娃娃，頓時噗嗤一聲笑了，“爺爺，你快被江城娃娃機商家全線封殺了。”</br> 四眼熟稔的聲音讓她有了一點真實感，沖他招了下手，示意他下來幫忙拿，雖然她今天只抓了六個，但六個都很大，她今天玩那個機器很復雜，機箱里有七種顏色的圓球，每個顏色代表一種玩偶，不同的組合也有不同的玩偶，其中相同的顏色疊加越多，玩偶越珍稀，程焰把人家機箱快掃空了，兌換的六個是店里最大的六個。</br> 不怪人家對她如臨大敵，她在抓娃娃方面，有著仿佛開外掛的天賦。</br> 說起來她小時候還靠這個賺過零花錢，可惜南菏只有一家娃娃機店，在她去的第三次就對她下了：“給你十塊錢，以后別來了。”</br> 周思言和沈逸風都下了車，沈逸風的妹妹沈意晗從車里探出頭來，仿佛看到了寶藏，“哇，好大的史努比。”</br> 周思言抓了五個塞進后備箱，剩一個史努比塞給沈意晗，“給你抱一會兒，不過不是給你的，待會兒還回來。”</br> 沈意晗滿臉懵懂好奇，又有點遺憾，“啊？那是給誰的呀！”</br> 車子駛向城郊，季家的別墅里，安靜得沒有絲毫聲音，大奔停靠在門廊前，周思言解釋了句：“徐姨回娘家了，阿時怕吵，從書香苑搬回來住幾天，他爸基本不回來，所以家里只有幾個用人。”</br> 周思言沒事就去徐靜那里蹭飯，其實更深的原因是希望阿時碰到這樣的時候，也愿意去他家里蹭飯。</br> 周思言就住在隔壁。</br> 程焰沒有來過這里，據說去年的第一場暴雪，季時嶼就是在這里跟他爸吵了一架，他獨自離開，一個人坐在風雪下的公園長椅上，是程焰找到了他。</br> 程焰從車上下來，沈意晗長大了一歲，可看見程焰，還是眼睛亮亮的，“姐姐抱我。”</br> 沈逸風毫不留情給了她后腦勺一巴掌，“你是真的臉皮厚啊！”</br> 程焰皺著眉擋了下沈逸風的胳膊，“輕點。”說完把她抱了起來。</br> 沈意晗像是找到了靠山，狗腿地往程焰懷里鉆了鉆，小聲趴在她耳朵邊說：“姐姐，我有錢，你能不能替我揍他。”</br> 離得近，沈逸風已經聽見了，程焰在沈逸風暴打沈意晗之前，抱著這小不點進了客廳。</br> 季時嶼剛洗過澡，頭發沒吹干，發梢還是濕的，斂著眉從樓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程焰。</br> 仿佛很久沒見了，他竟有片刻的失神。</br> 周思言把娃娃都抱出來，扔在客廳沙發上，對著季時嶼說：“阿時，看，這是我爺爺為你打下的江山。”</br> 有次季時嶼不高興，就靠在娃娃機上玩了一個小時，程焰很巧又在旁邊，她沉默看了一個小時，問他：“這么想要？”</br> 季時嶼只是心情不好，但不想跟她說那些糟心事，于是含混說了句，“嗯。”</br> 程焰一言難盡看著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男生也會喜歡這東西。</br> 于是程焰去換了點幣，問他想要哪個，季時嶼隨手指了幾個，沒想到程焰是個隱藏的娃娃機殺手，最后抓到拿不下，讓工作人員找了個袋子裝著。</br> 然后后來每次去商場，程焰都會抓幾個送他。</br> 一開始季時嶼只是覺得好笑，后來從她那執拗的性格里，品出了幾分固執的好意，于是竟不敢說自己只是開玩笑讓她不要再送了。</br> 以至于如今騎虎難下。</br> 季時嶼抱起沈意晗懷里那只史努比，偏頭看程焰，扯了下唇角。</br> 沈意晗從程焰身上爬下來，扒著沈逸風的腿，噘著嘴說：“程姐姐怎么對阿時哥哥這么好。”她不能相信這些是送給季時嶼的。</br> 程焰盯著季時嶼看了會兒，說了今天第一句話：“喜歡嗎？”</br> 季時嶼沉默片刻，“……喜歡。”</br> 他撓了下眉頭，莫名有一種被撩撥了的錯覺。</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