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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幾條生命讓人恍惚

“你們確認這事是真的嗎?”

愣了一會,姚遠自己也意識到這事還真不簡單。

“我們先去井溝那邊的舊石窯里看看就明白了!”

此時蔣光耀的表情很嚴肅。

姚遠知道舊石窯,也知道井溝。

昨天他給家里抽水還去過那里。

這一排用石頭壘起來的石窯是煤礦最初那時候用過的,后來建起來新樓房,就不再用了。

舊石窯旁邊有一口老井,所以這一塊地方就被稱為井溝。黑龍溝以前有好幾處泉眼,整條溝溪水長流。村民為了把溪水跟飲用水分開就建了這口井。

只是近幾年隨著煤礦大規(guī)模開發(fā),水位逐漸下降,到這兩年不但溪水不見了,井水也枯竭了,就連吃水都面臨困難。

政府實施人蓄飲水工程,把原來的老井下挖到很深的地方之后有水了,井口加大了好幾倍,勉強可以保障村民和煤礦工人飲用。飲水工程的入戶管道是村民自己開挖的,大都不夠標(biāo)準(zhǔn),到了冬天管道容易凍結(jié),無法正常供水。村民只好自己購買水管和潛水泵從井里直接抽水上去。

昨天下午家里沒水了,電線出現(xiàn)了問題,姚遠就跑到井溝來查看。

這個程序需要把潛水泵從井底拽上來,一段一段查看。

井里有十幾個潛水泵,想把自家的那個拽上來真不容易。

姚遠正準(zhǔn)備打電話叫個人來幫忙的,老井附近舊石窯里面出來幾個人主動跑過來幫他往上拽水泵。

這是一群外地人,都是男的,身強體壯。很熱情話卻不多。

姚遠出于感激用普通話跟他們攀談,那些人最多只是哦哦啊啊的。

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跟他說一兩句話,姚遠就發(fā)現(xiàn)這個人跟其他人有一些區(qū)別,在場的所有人都好像不洗臉,整個臉被煤塵覆蓋看不出本來面目。

那個人臉上看著比較干凈,只是他臉上的一塊疤讓人不敢跟他多說話。

不過姚遠還是弄明白了,這些人是專門上夜班的。天一黑下井,天亮之前出來吃飯睡覺。

當(dāng)時他沒有意識到什么,現(xiàn)在想起來才覺得這群人確實有些神秘。

那些舊石窯是就地用石頭壘起來的,原來的墻壁還用泥巴抹過,廢棄之后沒人管護,泥巴都掉了,四處透風(fēng)。不過他們用大油桶改制的爐子燒煤,整個鐵桶被燒的通紅。站在外頭都能感覺到熱氣逼人,想必睡在這樣的爐子旁邊也冷不到哪里去。

排除了電線故障回到家里抽完水,姚遠想著那些人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就拿了兩包煙跑下去。正碰上這些人要下井。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分煤礦的礦場突然變得一片黑暗,那些人每人手里都拎了一盞礦燈。臉上有疤的那個人拿礦燈在他臉上照了一下,又看了看他手上的煙。

那是兩包本地相關(guān)企業(yè)跟知名煙廠定制的品牌,名字很土叫烏金,但價格很高,一盒就要一百多快,當(dāng)時被稱為天價煙。姚遠不抽煙,但知道這個品牌的對煙民來說很有吸引力。

果然那個人看著那兩盒煙,眼亮了一下接過去后沖著他抱抱拳。

然后那一群人就向煤礦那邊走過去了,走遠了的時候連手里的礦燈也熄滅了。

一群人就像被黑暗吞沒了一樣,直到他回到院子里回頭看時,礦場燈火通明,那些人已經(jīng)不見影蹤。

當(dāng)時他并沒有多想什么,現(xiàn)在回想就覺得確實有些蹊蹺。

煤礦有整整一座樓用來讓工人居住,為什么這十幾個人要住在這里?那么大一座樓不至于連十幾個人都擠不下。

為什么這些人下井的時候煤礦正好熄燈了?是巧合的嗎?當(dāng)時村子里沒有斷電,煤礦停電的可能性更小,那么那些人為什么連礦燈也要關(guān)掉呢?

聯(lián)想著這些,姚遠一陣陣的發(fā)冷,假如那十幾個人真被壓倒山下出不來,而煤礦又要瞞報的話,這十幾條生命可就平白無故消失了!

他們的生命就這樣付出那真是太冤了!

從礦場到舊石窯的這條路坑坑洼洼的很難走,昨天晚上那些人就應(yīng)該是踩著這條路過來的。雪很大,人剛走過去腳印就被掩蓋了,所以很難判斷那些人是不是從這里回去了。

到了現(xiàn)場,眼前的情形與昨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

記得很清楚,那些人住的就是正中間的兩孔石窯。大油桶就放在石窯的正中,上面焊了煙囪直接通到窯頂外面,里面的火很旺,石窯正中盤了炕的,好像炕爐里也生了火的,炕上的被褥黑得跟炭一樣。

現(xiàn)在大爐子不見了,那兩孔石窯里面積存了厚厚的黑塵根本不像最近有人住過的樣子。姚遠有些恍惚,難道有關(guān)于抽水的記憶是幻覺或者夢境?

“我昨天下午明明看見有人住在這里的,怎么會這樣?”

“不光是昨天,那些人住在這里已經(jīng)有二十多天了!村里人都見過的,這個誰也賴不掉!”

蔣光耀一邊在四處查看一邊接了一句。

“那兩個大鐵爐子呢?那些人的行李呢?怎么會有這么多灰塵?”

“爐子搬走很容易,行李看樣子是被燒掉了。礦區(qū)到處都是黑塵,制作出這種效果來很容易的。”

“就是說那十幾個人真的把命丟在這山里了嗎?”姚遠的話音里帶著哭腔,

“而且丟的無聲無息,估計連一點響動都不會有了!唉。”

“那他們的親人呢?家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們的日子怎么過下去!不行,這事不能這樣!”

姚遠大聲尖叫著往煤礦那邊跑。

“姚遠,你等等!不能這樣急躁,我們想好了再去找他們理論。”

蔣光耀追上來把他拽住。

“那你說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調(diào)回頭來的時候他們就看見姚遠已經(jīng)流淚滿面了。

“我們先回家,商量一下再看怎么辦吧。你現(xiàn)在這樣貿(mào)然跑過去找他們,不但解決不了問題,說不定會給自己惹上麻煩的。”

“我好歹算個國家干部,能有什么危險?遇到這樣惡劣的事情不管那才很危險!”

姚遠顯得很激動,其他人都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這樣的年紀(jì)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那十幾個人雖然不是親人,但畢竟也是活生生的人。現(xiàn)在平白無故消失了,那種恐怖加悲痛的感覺是難以承受的。

“可現(xiàn)在這情況你準(zhǔn)備怎么去管?”

蔣光耀刻意讓自己用心平氣和的口吻問他。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所以嘛,需要從長計議。來,東軍,我們倆扶住小遠,先回家里去再說。”

姚遠心里很難受,但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就由著蔣光耀和蔣東軍半扶半架回到自己家里。

“兒呀,這是怎么了?”

看見姚遠被人架著母親趕緊撲過來。

“三姐,沒事,聽見有人出事他心里受不了。”

蔣光耀說這話的時候輕描淡寫。

“是啊,三姑,姚遠表哥畢竟是書生。”

蔣東軍也安慰她。

母親個子小,昂著頭伸出兩只手托住他的下巴。

“兒呀,媽知道你本性純良。可是在煤礦邊上住慣了才知道生死只是眨眼之間的事。今天出事的都是生人,娘這幾年已經(jīng)送走了好幾個活蹦亂跳的熟人,到現(xiàn)在那些人的笑臉都在眼前晃呀晃的。”

“這可是十幾條人命!雖然我們都不認識,但昨天還看見他們活生生的。關(guān)鍵是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假如他們現(xiàn)在活著,眼巴巴等著人來救卻怎么也等不來,那該有多絕望!”

母親再沒有說話,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走開。

母親揭開大鐵鍋蓋,用筷子把熱騰騰的包子夾進盤子里,端到桌子上去,又把幾只碗,蒜泥還有老陳醋都擺在桌子上,然后默默的站在一邊。

蔣光耀和蔣東軍一左一右扶著姚遠坐到桌子前面去,只是此時肉包子的香味對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吸引力了。

父親一直坐在炕沿上悶頭抽煙煙,這時候突然停下來,旱煙鍋子在炕墻上磕了幾下,所有人的目光就聚集到他身上去了。

大家好像都知道這是父親要有話說了。

“你現(xiàn)在是縣上的干部,自己應(yīng)該有個主見的,遇到這事,你準(zhǔn)備怎么辦?”

這話顯然是對著姚遠說的,眾人的目光又都又集中在他身上。

姚遠先是楞了一下,隨即思索了一會。

“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繞道出去,跟縣上取得聯(lián)系。我這里書記縣長的號碼都有,給他們打電話告訴這里發(fā)生的一切。他們肯定會組織專業(yè)救援隊過來把這些人救出去的。”

“作為一名干部你這樣想是對的!可是你把這事反過來想一想。假如報到上面去,十幾條人命,而且是在封閉了的采空區(qū)非法開采,這可是特大安全事故。縣長會就地免職的!你說縣長會怎么做?”

姚遠愣住了,一直以為父親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農(nóng)民,沒想到能把一件大事看的這樣透徹分析得如此到位。

“那那,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做?”

“這事屬于你職權(quán)范圍內(nèi)嗎?”

“八竿子都打不著!”

“那就裝作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吃包子,吃完估計路就通了,開車回城里照常上班。你現(xiàn)在是縣長管轄的干部,應(yīng)該是有紀(jì)律的,這樣的事情最好不要亂傳。”

姚遠還在發(fā)愣,這哪里還是原來的父親,分明就是古書上那種老謀深算深藏不露的高人。

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聚集在他們家里的都是這個村里上得了臺面的的人。有村長蔣太吉,還有在鎮(zhèn)上開門市的蔣武陽,在煤礦邊上開飯店和小賣部的蔣李禮,還有兒子在鎮(zhèn)上當(dāng)干部的蔣明理,以及退休教師將敬禮。至于蔣光耀和蔣東軍還有另外幾個人是村里養(yǎng)車的大戶,都有好幾輛翻斗車拉煤。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一直是把他的父親作為核心人物敬著的。

父親一只手握著旱煙袋,另一只手把他那部老年手機拿在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叮的一聲,父親的身子抖了一下,老年手機差點掉了。

他趕緊把煙鍋子放下,拿起炕邊上的老花鏡戴上查看了一下手機短信。

“看來我該上場了!”

緊接著電話就響了。

“哦,楊礦長。好好,我這就下去。”

父親接完電話,就下地穿鞋,然后出門去了。那些人目送著他出門,像在為上戰(zhàn)場的勇士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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