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調轉車頭離開的時候,姚遠還有點發懵。
科長在開出租車,一家私營飯店竟然有明顯的等級之分,這些事讓他暈頭轉向。
這座有些神秘色彩的天外有天大樓從外面看其實跟小縣城的隨處可見的那種單位辦公樓相似。雖然看樣子是新近才蓋起來的,但從風格上并沒有什么獨特之處。
樓房背后是靠著山體的,為了防止落石,進行過加固噴漿。這座大樓坐落在半山腰上,不過五層的平面已經與山頂處于同一水平線上。
而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屬于樓房西邊的一塊空地。
遠遠的望過去,才知道這里與縣委政府大樓遙遙相對。
靠西邊沒有門,但是有大窗戶,里面的服務人員顯然是可以看見院子里的情形。有一名穿著制服的女服務員從正南的門口出來繞道他們這邊來,笑容可掬:“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晚上好。請問你們預定的是多少號包間?我可以帶你們去。”
“這個我們還不知道,不過是一位費點費先生預定的。”蘇一禾對服務員說。
“哦,明白了,請跟我來。”
他們一行跟著服務員繞到南邊的正門走進去,就看到里面是一個長廊,南邊靠窗的位置放了一排沙發,靠北邊是編了號的包間。門牌號依次是:1717、1727,一直到1797.也就是說著這一樓有九個包間。
“這里的包間號怎么跟外面的不一樣?沒有88之類的,到處都是7.”周紅鯉覺得奇怪就問了一句。
“呵呵,看來你們是第一次來這里!”服務員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問題。
“雖然是第一次來,不過我們能看明白,這里來的客人大多數官場的人。7是起的諧音,都想起都想當官,7就成了吉利數字。”蘇一禾給他們解釋。
“這都是想讓吃飯的客人們心情舒暢而已。”服務員臉上還是那種職業性的笑容,邊說邊帶他們繼續上樓。
二樓的包間格局跟一樓差不多,只不過編號是以57打頭。
繼續上樓,到了三樓包間編號就76打頭。
“這又是為什么?”周紅鯉問。
服務員笑而不語,蘇一禾想了想,“可能是27、37和47念起來有點不夠吉利。服務員,我們在幾樓?”
“你們在7757包間,再上一層就是。你們下次要是在三四樓就餐應該從北院下車的。”
“啊?四樓的編號怎么直接就升到77打頭了?”
“先生,這只是房間的代號而已,你可以盡量按照自己的期望來想像。”
“哦,我明白了。三樓是副科級的包間,76是起了。四樓77可能是正科級才能享受的,諧音是起了再起!那五樓應該是78,起吧!六樓是79,不!應該97,就起。哈哈,西流的人現在真會玩。不過這也是能折射出人性的本質,升了還想升,欲望沒有盡頭”
從一樓到四樓都是步行樓梯,是那種空間比較大的老式樓梯,雖然寬敞,但臺階比較多,走著很累。
“唉,那個趙科長可能沒來過這里面,不然我們就可以直接從三樓上了。”郎曉曉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這樣多好,我們可以用最短的時間經歷從干事到正科的全過程。哎,服務員,五樓六樓可以隨便上去嗎?”
“可以的!不過,沒有上面人的召喚是很少有人貿然上去的,來這里吃飯的都是有素質的人。五層六層總共才六個包間,都是豪華型的,洗手間在包間里面,每個包間都有獨立的走廊。出來進去誰也不會跟誰打照面,一般人隨意上去也根本進不了房間。”
說著話已經到了四樓,服務員敲過7757房門以后,門從里面打開,一為戴著眼鏡的老人站在那里。一開始以為這位就是縣報的主編,一想也不對,這人至少應該是退休老干部了。都不知道該怎么跟人家打招呼,就把蘇一禾讓在前面。
“歡迎歡迎,就等你們了。”那位老人把他們讓進去之后關上門。
姚遠就看見不光開門的這位上年紀了,正從桌子邊上站起來的兩個人之中還有一位老者,也戴著眼鏡。另一位雖然也帶著眼鏡,但看上去要年輕的多。而且姚遠覺得有些面熟,可能是大院里出出進進見過面。重新打量了三個人一遍,就可以推斷出那位中年男子,白凈面皮文質彬彬的可能就是縣報主編費點。
蘇一禾跟那些人是很熟。他給兩方面的人都做了介紹。果然那個中年人是費點,以前姚遠聽說過這個名字,據說是西流地面上很有威望的作家。而另外兩為老者也是西流的文人,現在受聘擔任縣報的文字編輯。
坐好位置以后,蘇一禾在那里跟費主編探討著點菜。郎曉曉附在姚遠耳朵根上說:“預感到了,今天這飯局會很沉悶。”
姚遠扭頭看了他一眼,用表情表示同意。
蘇一禾絕對是那種說客里面的天才,場上原本是那兩位老者之乎者也掌握著話語權,但酒過三巡之后,蘇一禾給兩位老者和費主編每人敬過一杯酒之后,他的舌頭就像長了鉤子一樣,很輕易就把發言權給勾過來了。
“二位大師,在你們面前我就是一個不稱職的小學生。不過我有一個觀點不值當講不當講?”
“當講當講!聽費主編說,小蘇你現在是省城的《都市新快報》主任。這份報紙是我們每期必看的,有些態度還是很犀利的。”
“二位大師,我先說一個觀點,辦報和著書是有很大區別的。著書是一種高雅的行為,不需要看誰的眼色。辦報就不一樣了,這是一種俗事,先得考慮政治,就是領導的喜好。還得照顧市場,那就是大眾的接受程度。”
“說到點子上了,我們兩個也算是傾盡生平所學來協助費主編辦這份報紙的。可到頭來好像谷豐登書記不滿意,社會上的一些人也不認同。這真讓我們不知所措了。”
“所以嘛,有句話叫政治家辦報。如果辦一份高雅的文藝雜志,二位肯定能得心應手。可惜這是辦報!對二位來說,那就是大材小用,曲高和寡。”
接下來,幾乎沒有兩位老人說話的余地了,只有蘇一禾口若懸河在那里滔滔不絕。直說得兩位老者連連嘆息,那個費主編則是不停的點頭贊許。
可惜的是他們這邊的三個人對這種話題實在是不感興趣,而且兩個女孩子在老者面前也不敢任性,點菜的時候沒敢表達自己的意愿,以至于上桌的飯菜并不合她們的胃口。
先是周紅鯉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對大家說,“對不起,各位領導,各位大師。我丈夫從外面回來了,我得回去給開門,就先走一步了。改天再好好聆聽各位的教誨!”
郎曉曉一聽也站起來,“正好,我也跟你同路,省得一會讓他們送。”
兩位老者和費主編跟他們不熟,加上是兩個女孩子,只能讓他們離開了。那兩女的還主動端起酒杯跟大家喝了一個,然后就走了。
姚遠只能跟出去送她們。
追到三樓,才知道兩個人這是演雙簧,目的就是結束這場尷尬的飯局。
“姚遠,要不我們一起走吧。咱們三個人去吃飯,我再叫幾個人出來,大家熱鬧熱鬧也好。”
“不好吧?這樣把蘇一禾一個人扔在那里太不地道了。”
“今天本來是他跟人談事,你是陪他的,那樣的話題,面對那樣的幾個人,你能坐得住嗎?”
“下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可以不答應,這一次已經答應了,再難為也得陪完這個場面。”
郎曉曉有些不高興了,不過畢竟兩個人是今天才開始交往的,給外人演戲還行,再僵下去就演不像了。
“這樣吧,曉曉!我們一起去我家,再叫幾個人。我住的小區樓下有個小飯店,飯菜真不錯。可以叫上來吃的,我們無所顧忌喝一點多好,今天晚上就跟我睡。”
“好吧,反正我回來西流了,多認識幾個姐妹沒什么壞處。”
三樓出去就是北院,正好有出租車送人上來,兩個人就坐著車走了。
返回來的時候,在三樓的大廳看見李光輝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
老李看見他了,用手勢讓他過來,示意等他打完這個電話有話說。
“姚遠,正好,我介紹幾個人跟你認識一下。”
“李老師,我在上面——”
“我知道你從上面下來,是不是曉曉帶你跟他舅舅認識的領導見面了?我看見你送我侄女曉曉下去了。既然在場面上混,多認識一些人才沒壞處!就這個包間,5777.”
李光輝一看就是喝多了酒樣子,不容分說攬著他就往里面走。
“來來來,我帶一位小朋友給你們敬一圈酒。姚遠,我給你引薦,你端酒。先給這位敬,沈局長。”
那些人其實他一個都不認識,有幾個只是面熟而已。
不過這種時候只能硬著頭皮按照老李的指點一路敬過去,這一桌足足有十三個人,他也跟著連喝了十三杯酒。最后一個人喝完酒還沖著他笑,定睛看了半天才認出是高中同學姜紅星。這人的父親是局長,他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就架子老大,看不起平民百姓。
“我當時誰呢!原來是姚遠。現在還是干事吧?我聽說你回來了,是不是省城混不下去?唉,不管到哪里沒關系是不好混的。像我們這樣干部家庭出生的人,到現在才熬到副局長,你們這種農民子弟在官場混談何容易。來,我給你好好引薦一下在坐的各位領導,你挨個給敬一圈。”
“姜紅星,你沒看見嗎?我剛敬過一圈了。”
“那怎么能一樣!老李再老只是個干事。我這么大個副局長給你引薦能一樣嗎?”
姚遠聽了他這話心里很不舒服,他聽人說過這個姜紅星,只不過是一個二級局的第三副局長,說話就這么大的口氣,那再高一點還怎么跟普通人往一塊走?
他轉身看了看,老李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姜紅星站在那里,用居高臨下的那種眼神盯著他。
姚遠嘆了一口氣,只能再敬一圈,自己跟著又喝了十幾杯,到現在喝了不少也沒吃什么東西,覺得胃里有點翻騰。
“好了,姚遠。不要在這兒杵著了。下樓去吧,沒看見一桌子全領導嗎?哪有你的座位。”
姚遠本來想著跟姜紅星告辭了離開的,沒想到他說了這么一句傷人自尊心的話。
“下樓干什么去,我原本是在樓上7757的。下來送人才讓老李拉進來。好了,不跟你廢話了,我上去了,姜第三副局長!”
沒想到的是出了樓道又碰到老李了,又被拉到另外一個包間去敬酒。接下來跟著李光輝連走好幾個場子,從三樓喝到四樓,最后好像還上了六樓給縣高官谷豐登敬過酒。這個夜晚,恍恍惚惚的,真真假假都弄不清了。姚遠第一次喝酒喝斷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