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西流縣城一百多公里地的龍灣鎮順龍大酒店的情形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可以用立體的場景呈現,就可以看到現實還真有些滑稽。
這座十二層高的大樓算得上是龍灣鎮的標志性建筑,雖然建在鎮政府下面的一塊洼地里,但大樓豎起來之后高出了鎮政府辦公樓很多,倒顯得原來作為標志性建筑的鎮政府成了洼地。
至今其實沒有人知道這座樓具體的業主是誰,甚至連鎮上的人都不知道。只不過樓頂上有五個霓虹燈大字:順龍大酒店。而經營這家酒店的是拐東縣人士。好多人都知道在拐東縣城也有一家順龍大酒店,是那個縣城有名的高檔酒店,老板是全北峰都赫赫有名的一個大人物。
于是人們就覺得這個順龍大酒店應該跟這個大酒店是有些牽連的。而且沒有人仔細追究,這座大樓背后的具體情況。
酒店后院專用電梯旁邊就是一道后門,進去就是兩道電梯,可以通往餐廳和客房。通過這里進出的人們都以為所謂的專用電梯就是酒店內部運送貨物或者用于業務的專用通道。
所以沒有人知道鬧中取靜的十二樓才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這座樓其實應該叫高山頂大廈,真正的業主就是姚紅世。十二樓的工作人員除了蔣東軍和廚師老火之外全部是老姚從拐東帶過來的。這個地方的名稱應該是高山頂實業公司龍灣辦事處,這個公司的注冊地在拐東縣。
也許只有彭五洋才能知道,這個把自己裝扮成老實巴交農民模樣的姚紅世才是西流和拐東地面上真正的首富。老姚把自己的財富刻意隱藏起來的目的竟然是想把自己的小兒子姚遠培養成為真正的清官。這事聽起來有些滑稽,但確實就是事實。
彭五洋在縣政府的排名是第四順位。歐陽布是縣委副書記、縣長,另外還有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下來是縣委常委、副縣長,然后就是彭五洋了。本來他現在分管的這些業務應該是常委、副縣長的差事。但這位領導有些低調,不想分管這么復雜的事情,就順延到他這里來了。按說他現在管著的能源和經濟都是最熱門的的,雖然相對的風險也較大,但其實是其它人搶著想做的事情。
他這人看上去跟其他副縣長還是有區別的,至少沒有被那些企業家當成貪官。自從管上這一攤子事,他只吃過這人的飯,但從來沒有接受過他們送過來的任何錢和其他禮物。就連逢年過節縣級領導人人都有的人之常情他都拒絕了,這讓人很費解,又讓一些同僚反感。
就像今天這個夜晚,他本來應該在順龍大酒店的三樓,接受西流十大富豪之一的楊大雄宴請的。彭五洋畢竟也是肉眼凡胎,他知道那種被抬舉著眾星捧月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只有那時候才能知道自己現在活得很好。但他不能去赴宴,表面看官商之間是沒有什么沖突的,但在西流官商是很難做到涇渭分明。
楊大雄也讓安四方聯系過彭五洋,說好了晚上在順龍大酒店請客的。
彭五洋讓他告訴楊大雄,就說自己不在龍灣,在哪里不知道,反正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今天是不能赴宴了,就讓安四方代表他參加。
安四方很樂于代表副縣長的,那種感覺就像神鬼附身一樣,自己不是副縣長卻享受著副縣長的待遇。
這天的宴會擺了五桌,那幾個涉煤單位的局長主任這幾天一直守在龍灣不敢離去,還有他們的那些部下其實都住在這個順龍大酒店。另外有鎮政府副科以上的領導十幾個,還有鎮上的各站所負責人。
楊大雄的公司在鎮上有個辦事處,幾個工作人員跑前跑后忙碌著。
宴會本身沒有什么說的,無非是吃吃喝喝,吹吹捧捧。
楊大雄在喝酒之前,先給礦上打了一個電話。問了問那些村民有什么動靜沒有。
楊五六在電話里說,“沒什么動靜,就是天一黑所有人家都把燈打開了。還有每家每戶都用架子車來礦上拉了幾趟塊煤,就這事有些蹊蹺。”
楊大雄把電話拿在手里,就想著不應該啊!煤礦跟村民是有約的,村里所有人燒煤是不用花錢的,而且不受限制,只要不拉出去賣了,用多少都可以。而且不用自己去煤礦運,有專人負責用裝載機直接把塊煤送到各家各戶的炭場。
溝掌村是一個小村子,只有一百多號人,二十多戶。用不了多少炭的。
今天卻自己去礦上拉煤,到底什么情況?
“好了,拉就讓他們拉去吧。注意看著點動靜就行。”
過了一會,是胡平打電話給書記鎮長匯報,溝掌村的村民都在院子里燃起了火塔子,整個溝掌村的地界被大火映成紅彤彤的。
燃火塔子是西流人過年的習俗,把大塊的煤累成塔一樣的形狀,然后點燃了用來驅邪納福。
“由著他們去吧!看來這是真的怕鬼了,只要他們人好好的就行。”龐木陽在電話里跟胡平說。
他這樣說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因為龍灣管轄的好幾座煤礦村民跟煤礦發生矛盾鬧出事來了。有的是村民把煤礦大門鎖了,路挖斷了,在村口設卡收費,有的是讓七老八十的人住到煤礦上去。還有的是煤礦雇傭社會閑散人員對付村民,都鬧出人命來了。
又過了一會,是楊五六給楊大雄打電話,
“那些村民開始放爆仗,是那種很想的麻雷子。不間斷的在放,煤礦這邊面對面說話都聽不見了。”
“哎喲,這有什么呀。就讓他們放去嘛!過年不是這樣的嗎?”
“現在的問題是那幾十號外地的工人也喝了酒,嫌放爆仗影響他們的情緒要去跟村民理論。”
“千萬要把這些人管好!千萬千萬的不要讓他們去村里。再鬧出什么事來,這煤礦我們就不能開了。”
那邊的郭金成聽見了,立刻就緊張起來,“楊總,告訴你礦上的人,今天晚上千萬不能出事,不行的話讓派出所派幾個人進去壓一壓!”
“唉,他們都把路炸斷了,派出所的人怎么進去!現在就是溝掌村天塌下來外面的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坐在鄰座的林武德說著就像沒事人一樣在那里拿著筷子吃菜。
“雖然和諧安定這事不歸彭縣長管,但這事要再鬧出什么枝節來那就不好收拾了。”安四方是代表彭縣長的,他的座位就在楊大雄的旁邊。
“五六,你記著!不管怎么樣要把這批工人給控制住,千萬不能讓他們惹事。”
“我的好大哥!我們這里加上鎮上的工作組才十幾個人。工人有五十多個,一個個都是膀大腰圓的,而且他們喝的是二鍋頭,現在每人一瓶下肚了,個個就像出了籠的獅子,誰能攔擋得住!這可是一群粗人,激怒了估計連我們都敢打!”
本來場面上剛剛喝起溫度來,這一下子就讓整個場面都冷下來了。這是一個大廳,正中的一桌是縣上鎮上的關鍵領導,加上楊大雄,兩邊各有兩桌都是龍灣境內關鍵部門的負責人和部分工作人員。每個桌子上都有楊大雄的人和鎮上的人在招呼,所以五桌可以制造出統一的氣氛來。
這個插曲一出來,整個場面就都靜止下來了。擔心出事的那些人,滿臉的焦躁。跟自己沒有關系的則是在一邊發呆或者靜靜的吃東西。
楊大雄和楊五六的電話還沒有斷開連接,坐在楊大雄附近的人都可以很清晰地聽見里面爆仗炸響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五六,五六,你還在嗎,現在什么情況!”
“大哥,胡鎮到了村里一會兒了,放爆竹的動靜反而更大了。他們不是全村人家同時放,而是這家放累了另一家接上放,聲音拉不斷。看樣子這一晚上都休想停下來。”
“不管怎么你不能讓那些工人離開煤礦區域,這群外地侉子頭腦簡單,弄出事來也是我們的事。”
電話那頭一陣嘈雜聲響起,隨即竟然斷掉了。
楊大雄重新撥打過去,竟然是電話斷線的的那種忙音。
“不好了,那些侉子失控了!看來是把煤礦的座機給切斷了。來人!快去讓人把那個基站的電線給接上。”
郭金成聽見了從座位上站起來,“你們這些人也真是的,動不動就斷路斷信號!平時把心思用在正點上不行嗎?這下沒招了吧!”
“那路不斷信號不斷行嗎?村民明天就要到縣上去上訪,還有那個記者突然就消失了,沒拿我們的錢,肯定是站在村民那一邊了,一旦出什么問題,到時候你們又會說我們辦事不力。橫豎是你們的理!這路我修通的,這基站是我出錢讓移動公司架起來的。我想炸就炸了想斷就斷了,大不了不要這座煤礦了,滿西流想給我賣煤礦人多了去了!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
楊大雄的一頓嗆讓一鎮之長氣得臉上白一陣青一陣。
“我還懶得管你們這些破事了,我也大不了不當這個鎮長。”郭金成一拂袖子離開餐桌往門口去了。
“郭鎮,回來,這時候還吵什么吵!”鎮書記龐木陽沖著郭金成的背影喊了一聲,那人這才轉過身來。
“好了,郭鎮,我這不是心急嗎?一會把這事安頓好了我罰自己的酒還不行嗎!”
楊大雄這句話也算是給郭金成道歉,讓他下臺階了。
“你們,聯系到供電所了沒有?”楊大雄催促著部下。
“值班電話打通了,可是汪所長不在又聯系不上,值班的這些人都不是電工,他們不知道怎么接線。”
“汪所長怎么就偏偏今天聯系不上了?我們平時進貢的又不少,怎么關鍵時候就用不上。”
“楊總,今天所有站所的人都在這里了,就汪所長和獸醫站的張站長沒有在,你說說,這時候他能聯系到嗎?”
說話的是地稅所的所長。
“唉,今天是誰通知的人,怎么能把人漏了!可是我平時對他并不比對在座的各位薄啊,他也不能計較這一次宴請,他也不缺這口吃。”
“唉,人活著都要面子。別看那獸醫站跟煤礦沒關系,可他們是代管草原站這一塊的,說不定哪天去你煤礦邊上看看那些被毀掉的野草,也可以罰款的。”
“唉,這大廟小廟真是太多了,一柱香燒不到就會起殃。”楊大雄在那里嘟噥著。
忽然一想這話說不定會得罪現場這些人的。就趕緊補救,“球!大不了豁上這座煤礦。錢在世上,沒了可以再去賺,今天把各位弟兄請到這里來,就得讓大家盡興。反正現在溝掌村的事我們也也無能為力了,還不如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