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南打過電話來的時候，姚遠已經開車進了縣城，并停在政府大院外頭的一塊空地上等鄔培軍醒來。

姚遠的性格就是這樣，他要是討厭一個人，真不會再主動搭理他。所以他現在連喊鄔培軍醒來都不愿意。

政府大樓外面的這塊空地是大馬路上特意縮進去的一塊，因為大門口有穿著制服的人在執勤，一般人都不敢往這邊停車，因為守大門的那些人看上去太像警察了。

其實只有在這里面上班的人才能知道這些人其實是保衛科的人，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保安，而是縣委、縣政府機關的后勤工作人員。

這座大院是這座城市乃至這片地面上最高級別的行政機關，負責大院安全和正常秩序的工作人員穿警服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個大院里有兩個大門，兩座一模一樣的大樓，雖然到了里面沒有嚴格的分界，但在工作人員的習慣上界限問題是涇渭分明的。

大門上一邊掛著的是縣委的牌子，一邊是縣政府的牌子。屬于縣委機關的工作人員都習慣走掛縣委牌子的大門，政府那邊的情形也一樣。

這時候有私家車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公務車都有車庫或者固定的車位，大院里很寬展，所以并沒有什么停車限制。但有車的人很自然地履行著一種不成文的規矩，縣委和縣委機關的人都自覺地把車停在縣委大樓這邊，政府和政府機關的人也把車停在政府大樓那邊。

姚遠的車從來沒往單位開，不過在心里也是嚴格遵守界限的。就像今天臨時停車他也是很自然而然的停到了政府牌子這邊。

保衛科的人把頭從窗口探出來看著他的車，他就把玻璃降下去沖那人微笑了一下。那人看見是他就把頭縮回去了。

其實大家都不知道誰是誰，但每天上下班進進出出的就知道不是外人。況且禮拜天領導不在單位，保衛科就管的松一點。

他現在開的這輛車雖然不是西流縣境內最好的，但放在這里真的有些扎眼。因為書記縣長乘坐的才是三菱獵豹，合資車。他這輛車不但是純進口，還是有人專門從省城販回來高價賣給姚旺的，在當時走到哪里都能引來大片人圍觀。

要不是鄔培軍睡著了，他是不會把這車開到這里來的。

不光這輛車有些扎眼，他那輛在礦區有些寒酸的速騰開到這里來也算得上是高檔汽車。他們單位是新成立的單位，公務用車也就一輛桑塔納，而這院里的好多單位都是BJ212的換代產品戰旗。

姚遠又是屬于那種不喜歡張揚的人，所以把車停在這里就有些不自在。

只是鄔培軍一直睡得很死，他又懶得叫。

直到鄔培軍自己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他才從睡夢中醒過來，惺忪的雙眼往車窗外看了看，順手拿出手機來接通。

打電話的是張亞南。

坐的很近，姚遠能大致聽清楚電話內容。意思是張亞南已經完成采訪離開溝掌村往縣城趕了，看晚上能不能組織一個小型聚會，還說好一定要把姚遠叫上。

鄔培軍側臉看著姚遠，對著電話里說，“不好吧？你今天采訪了不利于西流的新聞，然后我們這樣的公職人員跟你一起吃飯，是不是不太恰當？”

姚遠一聽這話就又火了，“不就吃個飯嗎？能連累到你什么。一個靠關系混進來的小職員，裝什么大尾巴狼！”

這話有點傷人，但鄔培軍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沒有當場翻臉，只是反問，“這么說這樣的聚會你愿意參與？”

“當然愿意，有什么后果可以全部推到我身上來，這你總放心了吧？”

“那就好，張亞南還擔心約不到你呢！他還特意帶了一個據說你很在意的初中同學。聽清楚是你的初中同學，跟我們沒關系。”

“初中同學？難道是蘇一禾？”

“看來張亞南太了解你了，這個蘇一禾是何方神圣？”

“反正不是你這種勢利小人！”

“唉，我這會見到你才知道，上學越多的人就會越弱智！”

鄔培軍接完張亞南的電話，確定了晚上聚會的地點，拉開車門就要下車。

“等等，”姚遠喊住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個裝錢信封來，“你是不是很愛錢，那就連這一份也收了吧，我拿著它渾身不舒服，估計今天睡覺也不會踏實。”

“唉，說你小家子氣，你還不相信！給你那只是一萬塊錢，對于現在的煤礦只是毛毛雨。估計張亞南今天至少可以拿到五本！你信不信？”

“你說什么？張亞南也收黑錢了？而且是五萬？”

“我只是說猜測，假如他要是收錢肯定是五萬，這種場合我可是見多了。”

“別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這一本你到底要不要。”

“說你弱智真是夠弱智的，你把這錢送了人跟自己花了是一樣的性質，要是夠爺們明天自己交到紀檢委去！”

“你這一說我還真準備去交了，順便舉報你們這幫子出賣良知出賣人性的腐敗分子。”

“唉，姚遠，你還是去看看醫生吧，你病的不輕！”

鄔培軍跳下車摔上車門，頭也不回離開了。

姚遠把車開回租住的小區，回房洗了一下，然后打開電腦邊上網邊等待晚上的聚會，他其實很想見到蘇一禾。

如果說人這一生必須有朋友的話，蘇一禾可以稱得上是自己唯一的一個朋友。只不過初中畢業之后他到其他地方去上學，兩個人就失散了，他不知道張亞南是怎么遇到他的。

有一點可以證實，那就是蘇一禾也在聯系他，不然張亞南這些人是無論如何不會知道他有這樣一個你念念不忘的朋友。

網上看到一條資訊說的就是黑龍溝的采空區塌陷：據省地震臺網監測，今日凌晨五時四十二分，北峰市拐東縣與西流縣交界處的龍灣鎮境內發生三級地震，震源深度零千米。

姚遠楞了一下，他不明白這樣的信息發布出來有什么意義，會不會讓不明就里的人感到恐慌呢？

不過有一點可以證實上午把他震醒的那一下子確實不是采空區塌陷產生的震感，應該是人為制造出來的響動。只是他想不明白采空區塌陷住得那么近他都沒有感覺到，如果震醒他的響動真像蔣光耀他們說的那樣是爆破的話動靜那么大，官方為什么檢測不到呢？

姚遠把這條消息轉到QQ空間里面，自己跟了一句：雖然震源深度只有零千米，但一下子震毀了靈魂深處好幾個原本很堅實的構建，我要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了！

顧盼盼很快就給他留了言：是該好好認識一下了，這世界也快不認識你了吧？

她還在QQ對話框里跟他說話：怎么了？你沒事吧？

姚遠原準備回話，手放在鍵盤上半天卻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么，就直接將QQ下了線，然后開始玩游戲。

張亞南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好在這個縣城不是很大，人口居住相對集中，約定好的那個飯店就在不遠處，他決定徒步前往。

大概十幾分鐘的路程，只是到了地方就看見有三輛熟悉的車停在那里。一輛是張亞南的普桑，另外還有蔣光耀的路虎發現，最奇怪的是蔣光耀原來那輛三菱獵豹也停在那里。

飯店大廳里碰到蔣明遠，“哥，我在等你呢。在888包間。”

“你們怎么會回來？”

“楊老板和礦長都擔心這個記者把事情報出去，讓我和光耀叔一路跟回來。”

“你們跟著管什么用？”

“光耀叔在這上面的賓館開了房的，說是今天要把他灌醉留在這里。”

“這事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我是煤礦員工，光耀叔是我三姑父派出來的。”

“又是這老頭，怎么什么事情里面都有他。”

約好的人都已經到了，除了蔣明遠，一桌子都是同學，

果然見到蘇一禾了，看樣子他跟張亞南很熟。

“一禾，你今天晚上跟我去住，我們再好好說話，現在我想解決另外一個問題。”

“我這回回來估計暫時就不會走了，見面的機會天天有。”

“那就好，那就好！蔣光耀小舅，你能不能不再跟著張亞南？人家這也是工作。”

“姚遠，不要掃興好不好？大家已經說好了，今天只說喝酒不談其他事情的。”

鄔培軍本來正在那邊點菜，看見姚遠這樣，就插了一句話。

“你閉嘴吧！喝酒也得讓張亞南把該做的工作做完吧。”

“姚遠，我今天也沒什么事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說。老同學難得碰在一起，特別是蘇一禾蘇老師，他可是我進入新聞行業的領路人，我早就知道你們兩是最好的朋友了。”

“亞男，你什么意思，看來真被買通了？我們什么時候不能喝酒？溝掌村采空區下面有十幾條人命呢！”

張亞南被他說得一愣，蘇一禾臉色也變了，“亞男，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只是普通的采空區塌陷嗎？”

張亞南慌了神，看得出，他在蘇一禾面前是有些忌憚的。

其他人跟蘇一禾不熟悉，不知道該怎么勸解。蔣光耀跟他也是初中同學，就站起來把蘇一禾拉一邊，“不管怎么這事我最清楚，等到明天我把真相告訴你們總可以吧？今天我們只說喝酒。”

姚遠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看出來了，張亞南真是被買通了，是收了人家五萬塊吧？道不同不相為謀，一禾，我們走！”

蘇一禾已經走到姚遠身邊來了，蔣光耀趕緊跑過來攔住他們的去路，“姚遠，這事可全是你爹安排的。你也不要給亞南發火！他還不是看著你爹的面子才這樣的嗎！”

“怎么又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