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真的生氣了,鄔培軍幾次試圖給他解釋一個公職人員給彭縣長通風(fēng)報信的意義所在,但姚遠一直惡言相對。
鄔培軍嘆了一口氣,只好閉上嘴。
路上煤車很多,車速較慢。他們的車也只好緩緩前行,不多一會,鄔培軍就在副駕上睡著了。
姚遠也不管他,自己就這么慢慢悠悠的開著車。
一路無話。
我們再說新聞記者張亞南,他那輛普桑在這種雪地上走就不能得心應(yīng)手。這段路雖然裝載機鏟過雪,但雪還在繼續(xù)下,這段路上車又少,路面很容易打滑。這種兩驅(qū)手動變速的車需要小心翼翼駕駛才能確保正常通行。
不過路程不算遠,很快就看見溝掌村聯(lián)辦煤礦的招牌了。
礦區(qū)并沒有看到發(fā)生礦難之后的那種亂糟糟的景象,只是看不見拉煤車,就說明煤礦沒有生產(chǎn)。車剛進礦場,就看見好幾個官員模樣的人從辦公樓里面出來等在那里。
采訪這類事情對于張亞南來說已經(jīng)很熟練了,所以預(yù)先就想好了遇到這種情況怎么做。他在礦場大門口就把車停下了,然后提了采訪包下車,鎖上車門后迅速向村民居住的地方快步走去。
他一路不回頭,可以想象煤礦辦公區(qū)那些等著迎接他的官員們肯定有些懵了。
他知道不能直接去見這些人的,他們中有的很熟悉,有的不熟悉但也不是太陌生。自己畢竟是本地人,那些熱門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也不能面對面得罪,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得著的。
所以見到他們就等于是采訪結(jié)束了,對于記者來說,那樣被擺平也顯得自己太沒分量了。
他不只顧沿著礦場旁邊的一條小路埋頭往前走。
先去村里采訪,他也不是沒有目的的,預(yù)先就打聽好了,這個村正好有兩個同學(xué),而且問到了他們的電話號碼。
他掏出手機正要撥打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有好多未接來電。這是他預(yù)料到的。剛才鄔培軍的電話打過來他就以為是擺平電話,接完以后就設(shè)置了靜音模式。
這些沒有接的號碼有的是座機,有的是手機,都連續(xù)打了好幾次,但全是陌生號碼。
這一會他其實已經(jīng)把這事想清楚了,姚遠告訴他的一聽就是實情,但這場雪下得很是時候。今天是第一天不顯的有什么特別,經(jīng)過一晚上,再到明天就完全不一樣。從天氣預(yù)報來看,這雪還得繼續(xù)下。
雖然礦區(qū)的道路只要雪停了就很快會開通,但是道路以外的區(qū)域積雪就會存留到明年開春,好多真相被掩藏幾個月之后就不會有任何痕跡了。作為新聞采訪,如果他今天一無所獲,這事就不會有任何價值。
按照行業(yè)習(xí)慣他現(xiàn)在就屬于掌握獨家資源的人,也就是說這事如果今天晚上他能把消息披露出去,明天早上的新聞就會刊登出來。隨即省上有關(guān)部門就會出動,其他新聞媒體也會跟進,這事就會水落石出。
相反如果他這邊不動聲色,那這個事件很可能就會被徹底壓下去。新聞記者不是刑偵人員,一般是拿不到直接證據(jù)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拿到證據(jù)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小,以后即使有什么傳言也不會成為新聞素材。
所以此時是他思想斗爭最激烈的時候,作為一名社會新聞記者能遇上獨家資源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這是提升自己名望的最好時機。如果明天大雪封路,上級相關(guān)部門的調(diào)查人員是有辦法進來的,但媒體人員不一定能及時趕到,也就是說新聞的獨家性還能繼續(xù)保持,自己在同行中的身價也會急劇上升。
但這事一旦捅出去了,那就不好控制了,一批人會因為這事而毀掉前途,從而恨自己一輩子。而自己很可能會被一些地方的官方列入黑名單加以提防。因為這種事情被爆出去,等于是給整個地方抹黑。
自己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他還沒有做出最后的定奪。只不過采訪的架勢必須先做足了,才能保證自己手里有主動權(quán)。
離開煤礦礦場有一段路了,他突然做出一個決定,從這些未接來電中選擇一個回過去,如果擺平自己的人夠分量,那就接受,否則就用電話將消息及時給報社反饋回去,免得夜長夢多。
他跟姚遠對話的時候暗自開了錄音筆,整個過程全部錄下來了,按照慣例,單靠這段錄音完全可以寫成一篇消息的。因為事發(fā)的時候姚遠就在這個礦區(qū),而且見過有可能遇難的那些人,最有說服力的是這人是公職人員。
他其實在對話過程中就跟姚遠試探過說不定會把他提供線索這事捅出去的,很多年不見那家伙還跟上高中那時候一樣天真,竟然滿口答應(yīng)。
也就是說哪怕自己采訪過程中一無所獲,那也完全可以寫一篇消息發(fā)出去,至于真實的情況,只要新聞關(guān)注了引起上級重視就不會再有人敢隱瞞。
他在原地站下來,決定選一個撥打過來次數(shù)最多的座機回過去,然后讓這個電話來決定命運。
一看這個號碼打頭的兩個數(shù)字就知道這電話屬于龍灣鎮(zhèn)這邊的。也就說他選擇這個號碼是認為有分量的人給他打電話的幾率就會降低,從而表明自己還偏重于想把實事披露出去。
電話一撥就通了。而且很快就有人接起來,接電話的那人知道是他,聽起來聲音也很熟悉。
“亞南?我知道你會打過來的,我是彭五洋?!?/p>
張亞南楞了一下,隨即暗自舒了一口氣。跟他通電話的是彭五洋,就預(yù)示著今天這事到此結(jié)束了,這個人不但夠分量,而且他沒有理由駁他的面子。
只不過他有點奇怪,自己手機里明明存了他的號碼,他為什么不拿手機打,而是用一個陌生的座機呢?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為了避嫌,這事畢竟不是一般的事情,關(guān)系到他的官位,記者的職業(yè)在官員面前又比較敏感。
“彭,彭縣長,你怎么會用這么個號碼給我打電話?這不是龍灣鎮(zhèn)范圍內(nèi)的座機嗎?”
“亞南,你怎么也叫彭縣長了?還是叫老師吧!聽著怪生分的。我就在龍灣鎮(zhèn),也是為了溝掌煤礦的這事。你應(yīng)該知道吧,我現(xiàn)在分管經(jīng)濟和能源了。”
“哦哦哦,彭老師。我——”
張亞南突然間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了。
“沒事的,亞南,你去礦區(qū)采訪也是工作嘛,老師能理解。不過你還開著那輛普桑嗎?好歹應(yīng)該換一輛越野車了,常在山區(qū)采訪,沒有好一點的車不行。等有機會我給你介紹幾個實力好一點的朋友,你也該換換車了。”
“彭老師,我——”
“沒事,亞南,你繼續(xù)采訪。我就是聽說你進了礦區(qū),擔(dān)心那車不行,打個電話問問。那你采訪吧,我不打擾了。注意點安全!”
彭五洋就這么把電話掛了。
唉,姜還是老的辣,怪不得他能從一名教師一步一步爬上副縣長的位置上去,真是會掌握人的心理,他在電話里說的這一段話其實軟的硬的全有了。
他決定給蔣光耀和蔣東軍打個電話,隨便去村里晃悠一會回吧,今天這事也只能到這里了。
這幫子同學(xué)也真有意思,各有各的性格。姚遠到現(xiàn)在還是滿身的書生氣,而那鄔培軍可以算得上是老奸巨猾。這事最早是從鄔培軍嘴里出來的,大清早就打電話告訴他,他要去溝掌煤礦了,有事,具體什么事卻不說。
大雪天礦管出動肯定是有意外發(fā)生,他也就趕緊開車出發(fā),可惜的是自己這車不能跟他們那越野車比。到龍灣鎮(zhèn)才想起給蔣光耀打電話,結(jié)果無法接通。他去移動代辦點去問,人家說溝掌村路斷了,信號也斷了。
這會蔣光耀的電話一打就通了,“什么事啊,大記者?”
“我在你們村,告訴我你的位置,我現(xiàn)在去找你?!?/p>
“哦,原來要來的記者是你!那就到我三姐夫,就是姚遠他爹媽的家里來,我讓東軍出院子里給你招手。”
電話掛了不多一會,就看見有人在一個院子外面招手,定睛一看正是蔣東軍。
到了地方就發(fā)現(xiàn)姚家坐了好多人,看樣子都是村里人,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些人竟然也知道有記者要來,看來到這地步采訪也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
蔣光耀把姚遠的父親介紹給他,張亞南憑借職業(yè)的敏感,立刻就能感覺到之前他們在這里是秘密議事,而且姚遠的父親是這群人的中心。
“既然你們是同學(xué)那就去姚遠那房間里坐吧!”姚遠的父親笑著說話,目光里卻有一種能看破世事的深邃。
按照常情,礦區(qū)村民跟煤礦從來都是對立面,幾乎沒有例外,但這些人見到記者沒有任何想控訴煤礦的表現(xiàn)。
“你們知道這煤礦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張亞南跟著蔣光耀和蔣東軍到了里間的時候故意問了一句。
“煤礦?沒什么事吧?”蔣光耀干笑著。
“你就裝吧!跟我還來這一套。”
“亞南,發(fā)生什么事你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我們現(xiàn)在還沒想好該怎么做。不過如果萬一有事情了,你可得給我們撐腰,別看煤礦主有錢,我們也不會讓你白跑的?!?/p>
“你說的什么話!我們的工作是揭露真相,主持公道的,跟有沒有錢沒關(guān)系?!?/p>
“你這不是裝是干什么!我們什么關(guān)系用得著裝嗎?不過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還開著那輛普桑。唉,我閑置了一輛三菱獵豹,正好今天我姐夫開出去,不然你開去算了。我放著也沒用,我們這關(guān)系送一輛二手車給你開也不算賄賂吧?”
“你的車我當然敢開,你就是把那輛路虎給我我也敢開走!”
“那就說定了,我過幾天讓人給你把獵豹開回縣城去?!?/p>
正說著,有人敲門。
一個小伙子氣喘吁吁的進來,把一包東西遞給蔣光耀,然后跟他耳語了幾句就出去了。
“這是姚遠的表弟,亞南,這點情義你收下,什么話都不要說了!也不要推脫,不管這是誰送給你的就當是老同學(xué)的一點心意?!?/p>
蔣光耀不容分說,把那一包東西塞進他的采訪包里,肩上立刻就感到沉甸甸的多了不少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