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之齋一
麒麟旗飄,麒麟旗折。
走遍全國再小的里,祠堂里也短短的出現過代表麒麟升山的黃色旗子。自從上一任齋王死去,御座空缺了36年。前一位出生在蓬山的麒麟長到28歲也沒能夠找到王,在國人的失望中壽終仙逝。于是在妖魔肆虐的國土上艱難度日的人們,苦苦等待蓬山再次孕育了新的果實,好不容易等到麒麟六歲可以傳達天啟,到處喜氣洋洋的掛起旗幟的時候,那旗子出現還不到一個月便飄然落地。
才國的麒麟在升山之前意外的死亡。據說剛剛成獸的齋麟只身在黃海游歷的時候被妖魔咬死。遠遠相隔的母怪的悲鳴響徹蓬山的天空。等到仙女們尋找到遺留的痕跡的時候,齋麟殘余的身體早被前一秒還是使令后一秒就掙脫束縛的妖魔分食完畢,只有蓬山公的衣服像融化掉一般陷入血污狀的陰影之中。上面還殘留著巨大的齒痕。
失去年幼的蓬山公無疑讓仙女悲痛不已,但真正悲嘆到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正是才國的人民。彼此驚訝著茫然的對視,心里毫無方向可言。人們的心理大都數是這樣的疑問:麒麟為什么會被妖魔咬死?這意味才國還要再等六年?老天是否要滅絕才?
國王在不在御座差別是很大的,即使假朝運作的再是有效,御座空虛意味著妖魔出入如無人之境,天災也會比正常年歲要頻繁許多倍。即使國王不作為,國民還是希望御座上方有人端坐,將四方的妖魔鎮壓到深極的地底,過上風調雨順的日子。
盡管已經無法升山了,夏至的時候,位于節州坤縣的令坤門還是徐徐打開。然而早些天全國聚集的而來的人群早已散去大部分。貼著金剛山而建的祠廟只有少數朱黃祈求平安,他們不像一般祠堂里的人那般念念有詞,只是合掌拜拜祈求一路好運。通過地門走上半日才會在寬敞的峽谷般的步道中間,看到宛如嵌在石壁中間的巨大層樓狀的門。每年的這一天云朝著樓的頂端聚集起來,原本云中應該出現形似蛟龍的巨大身影只是快速的在云中閃爍,然后天伯化作了人形,對著蓬山的方向深深作揖。于是升山的門就緩緩的在眾人的熱切目光中打開。這僅是指天設下的隔離黃海和常世的不可逾越的屏障,實際上也還會有很多國家守備而作的要塞。但不管如何,通往天的盡頭而升高的階梯,那些大大小小繁簡不一的門仿佛被風吹拂一般,次第向上推開。
安闔日中本來人潮應該涌進涌出的,但是因為升山的問題,似乎只有出來的人了。
他們疲勞但是步伐輕松的從黃海這個妖魔的國度重新回到人之里。當然這一天也會有妖魔趁機從黃海跑出來。所以可以說四門所在之地,是所有國家中防范妖魔做得最好的。士兵們盡一切努力也要把涌出的妖魔殺死或者趕回去。這是人的通道,仿佛就是這樣的宣告。事實上,盡管巨大但是令坤門并沒有高大到不可飛躍的地步,但是把守二樓的天伯會用雷擊懲罰非法的過客。這似乎連妖魔都是知道的。所以時不時會有成群的鳥型的妖魔如同激浪,試圖從士兵們豎起的槍陣的狹小的上方空間穿過。在令坤門同往黃海的通道建著小小的城塞,供守門的士兵或是出入黃海的人等到下次開門的時候。
“快跑,進城塞?!毖г陬^頂盤旋,帶隊的將領揮動手臂指揮人群快速躲避。但是有少數疲倦至極的或者原本就受傷的人卻跑不動,只能被暫時關在外面。生死就是這樣一線劃開了。等到門打開,基本上已經連尸體也無法保持完整了了。只在石階上殘留著粘滯的新鮮的血。而另一端的門則要等到山麓的那陣風吹拂過來才會有效率的徐緩打開。
低小的箭樓里布滿射箭的小洞,等到士兵們用弓箭把妖魔驅散,或者等到妖魔心滿意足的離開。只有這樣保證城塞中大部分人安全無虞的情況下,才允許考慮外面運氣不太好的那一小撮人的事情。一切短暫的平息之后,年輕的士兵帶著略微惋惜的表情慢慢把城塞的小門打開。有個紅發的年輕的男子滿臉是血的靠在門扉上。嘴唇上厚厚的血痂,眼睛閉著,已經昏死過去了。他就這樣直直的掉進門里去了。
才之齋二
沿著碎裂的青石石階而下,驕陽下頂端散發著迷蒙白光的山壁以似乎馬上就要傾倒下來的氣勢,把樹海的濃重綠色逼迫的退散了。原本平緩的地勢驟然拔起連綿數道的被稱為高岫的筆尖般陡直的山峰——那就是天帝劃下的國境線。
雖然國家之間屏障僅有高聳又不是凌云的山壁而已,也沒有看守的天伯,但是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塹。高岫的兩邊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相近的兩道山壁間低洼的地方,中間會建起平臺和步階,兩端山壁上會琢磨出簡潔巨大的門。走出最后的那道門,就走出了那個國家。而到達另一端的門之前,就是在十二個國家以外活著。
“唔。”原本毫無異樣的穿越了第一道門,安安穩穩的走完那少少的階梯越過寬大平臺,但是不舒服的感覺在踏入第二道的門的時候開始了。雖然還不是到眼前一黑的地步。兩道城墻也沒有遮住國家的面貌,和之前的青瓦截然相反的富麗堂皇的金紅色的琉璃瓦,以及不同于樸素白墻的猩紅描翠的梁柱,仿佛就是重重濃墨重彩的建筑的色調,造成了極度的視覺暈?!吭诟哚兜氖T邊,捂住嘴身體滑了下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br/>
這個國家讓我覺得不舒服——然而這樣的話卻不能對關切的跑過來而原本只是檢查旌券的小吏說。
“不好意思……只是頭突然暈了一下。在下姓賑。”
他遞出了原本塞在懷里的木牌——戶籍田籍還有稅冊,這三者的記錄都是通過旌券就可以聯系起來的。除此之外,離開國家越過國境的時候,也可當作正式的通關記錄。小小的木牌正面用墨色刻著名字——賑齋——而背面是簽發的機關——慶國和州瑯琊鄉禮鶴,朱紅的烙是縣正簽發的。
“慶國……可是為何會從奏國進入巧?!?br/>
為何?慶國在巧國的東北,而奏國在相反的西南。慶國的百姓為何會從奏和巧的國境進入呢?
因為實在有限,沒有挑選的余地了——他看著小吏遞回的旌券,苦笑了下。
“在下目前還在游學。”
“原來如此??梢园杨^巾拿下來么?”據說司門的下士如果對穿過門的人有少許懷疑,而沒有明確的證據純粹只是感覺的時候,會通過面相的善惡來判斷是不是放行——這多少和山客帶來的昆侖那邊盛行的官吏面試制度也有關聯。所謂堂堂大丈夫也有相貌堂堂的意思。
于是,他摘下綁在頭上的厚重披巾。與其說是俊秀,還不如說是廟里女仙般端莊女相的面孔,與珍珠般的膚色匹配的是夜幕降臨前天空的那種深重的紅色。漂亮的眼眸微微瞇著帶著女人的風情。
“女人?”小吏疑惑般的問道。
“在下可沒有穿襦裙的興趣?!彼倏嘈?。
“原來如此?!?br/>
身為男子卻有艷麗長發和珍珠膚色,不好好遮擋起來的話,的確會有意想不到的麻煩。
“來巧的做什么呢?”
“在下想要去五山進香。”
離秋分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就算是輕松愉快的旅程,到達令巽門所在的喜州也是綽綽有余了。
“慶國的麒麟現在已經在生國了吧?之前才的麒麟失蹤近十天最后傳出了隕落于黃海的消息。在蓬山上的的麒麟應該只有……”
“峰麟?!彼坏慕涌?。但是峰麟只有兩歲,還完全只是獸的形態。
“呃,其實在下并不是升山。只是聽說麒麟是仁獸,想必蓬山教養麒麟的女仙一定藏有不少仁道的書。在下是想要請求賜下關于仁道治國的書抄錄學習的。”
“如此敏而好學……好吧,請趕快進城休息吧?!?br/>
不管怎么看,除了女相并看不出那張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面相毫無疑問算是慈悲的和善面孔。小吏往身側讓了一步。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加清晰的從北面壓迫過來。北面那是首都傲霜所在喜州的方向。在那里的御座上端坐的無疑是現今世界最強的王和麒麟的組合。
他只得扶額頭且用力的揉眉頭。
“厲害,果然是名君執政四百多年的巧?!惫馐菤鈩菥蛥柡Φ淖屓讼胪隆_@段旅途該不至于悲慘的以昏迷為結局吧。但是執意向前而忽視身體狀況的話,會變成怎樣就很難說了——之前身體被噴到了那么多的血污也沒有好好的擦洗。如果停下來休養并且繞過巧國的話,下一個被選的國家就是雁國。但是時間來不及了。即便是由令巽門進入黃海,距離夏至也過了足足三個月。假使干脆的等到半年,那么更不知道月息會如何的擔心了。不,恐怕連月息也已經認為我死了吧——他再次苦笑著——可是我分明還這樣扭曲的活著。利索的把頭巾束好,束發并非因為發色艷麗,而是厭惡失去了原本燦爛溫暖的發色的事實所以討厭到不想看到。明明是那樣討厭紅色的。
才之齋三
之前并非毫無意識的活著,但是突然有一天醒過來的時候,世界發生了變化。熱的東西在額頭隱約聚集起來,焦躁不安的想把那點灼熱的東西在肢體上蹭掉的時候,那個遍布細絨的細粼粼的肢體變成了視覺上同樣細粼粼卻光禿禿的珠光白色。末端分為五個更為細小的枝椏——看到那些枝椏,它們便顫動起來。想要遠遠的觀察的時候,發現那些小小的枝椏就是自己——她發現,白色不知道什么時候在視線范圍里和“自己”連在了一起。
白色的細細的,她試著想要起來,雖然感覺有些微的差異,但是執行起來并不困難,那些白色順應她的想法,就如同呼吸那么自然,將她從柔軟的東西上撐了起來。
與此同時,四周傳來了以前就一直存在的熟悉的凌亂的卻不顯得嘈雜的異類發出的聲音。原本意味不明的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異類的清脆圓潤的聲音開始具有了意義。
它們紛紛擾擾的輕聲歡欣叫嚷著:“齋麟?!?br/>
仿佛那聲音往細弱的白色的里面注入力量,她從柔軟之上一躍而起,沒有體重一般輕盈的落到了地上。并不需要把四個細小的白色都放在地上保持平衡,她意識到用新肢體沿用過去姿勢的不協調性,于是前面兩個便試探性的從輕輕觸地豁然離開。這樣并沒有絲毫不安定,她依舊穩穩的保持著原來的位置。自己變成那些異類的樣子了,她突然意識到了這點。
但是并無需過多害怕了,她已經挺直脊骨,視線從地面轉變到了更高的位置。
“齋麟?!彼鼈兩斐隽送瑯影咨募毤毜闹w,輕輕摩挲她的臉頰。
這種感覺并不會帶來不舒服。
“齋麟?!边@次是更為熟悉的溫柔聲調,面孔和異類們相似,但是體態接近之前的自己。
“匯海?!笨谥邪l出的聲音是呼喚的聲音,她伸手要她。
“啊呀,齋麟第一次說話就是叫自己的母怪呢。感情真好呀?!?br/>
“匯?!痹龠@么呼喚一聲,終于被擁進了習以為常的溫暖懷抱里。視線被遮住了,只感覺到無盡溫柔的撫觸。
“齋麟。”周圍傳來細瑣的柔軟摩擦的輕響,她偷偷從懷抱里看了一眼,那些和現在的自己極盡相似的異類伏在地上,然后是齊刷刷的呼聲,“恭賀齋麟轉變,恭賀才國吉升黃旗?!?br/>
盡管不明白它們口中的祝賀是所謂什么,但是垂在眼前遮擋視線的細軟的銅液般的閃閃發光的細絲給自己在喧鬧的此刻帶來短暫的安心——這個顏色并沒有改變。
因為顏色改變而厭惡的他,因為顏色未變而心安的她,在兩者相遇之前,還有很多歲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