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士本應該稱為朝士,只因為被人奉為秋官中最厲害的官職所以又被戲謔的稱為秋士。實際上是負責掌管律法,監察諸官吏的行為下大夫的職務。就官階而言是國官里最小的官職,相當于一鄉的鄉正。然而地位卻很超然,因為是可以直接參加朝議糾正百官言行向國君報告的權利,因此,就算只是下大夫一樣可以彈劾身為同一工作范疇的最高上司的秋官長大司寇。
扶搖去見這樣的母親的時候,特地換上了整齊的新衣。
“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賑齋懶懶的打著哈欠。
“見到了你就知道有沒有必要了。”
秋士琴和,字卓爾,取自于君子和而不群的古語。如同名字一般是個讓人初見面就覺得與別人截然不同的女人。面相上看來是只有二十出頭的溫和秀美的少女的年紀,然而要是想到國官基本都是大學出身,那么就會察覺到這個女人的厲害之處了。順利從大學出師,需要從不同的老師那里一個不拉的拿到相應的許可。這是一個對進入大學的俊英來說也要花費數年的時間。一直快速穩定的一年三個許可的速度,終而一口氣在大學生涯的最后一年拿到六個允許而畢業,這女人被稱為逸才毫不過分。
“不要這樣介紹我。我不太喜歡飄啊逸啊這類和風相關的詞,”扶搖對賑齋以家中的禮節介紹了卓爾,這時后者為難似的說道,“總覺像是風一吹就會消散那樣的東西,感覺不吉利。”
扶搖撇了撇嘴角:“那么我呢?聽說故意從父親那里取得替我取的字的權利,然后毫不猶豫的在家譜碟子上寫上扶搖的就是您吧。”
扶搖是一種暴風。而且是由下而上直沖天空的那種。
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莊子•逍遙游》
“難道扶搖就不是風嗎?”
“這才不是給你用了嘛。”卓爾笑起來的樣子更加年輕了,“你父親被我擠出去的時候說我是扶搖,所以我一生氣就給你取了這樣的字。”
對扶搖而言,感情恩愛彌篤的父母離緣是靜悄悄地發生在若干年前的模糊的事情了。
起因是在劉王改元的時候,發出了大規模的官員整頓任命的敕令。開始戶籍都在芝草的父母兩人,突然間父親被遷到了臨州做射士,而母親也在同時由上士提升到了下大夫品階的秋士。一般來說,夫妻同時為官,朝廷考慮到這一點就會將他們安排在同一個地點任職。然而偶爾也有夫妻必須分開的狀態。一般來說面對這樣的任命,夫妻中的一方就會推辭掉朝廷的任命,以家眷的身份和伴侶共同生活維持家庭。然而就像原本合租的男女因為租約到期而拆伙一樣,兩人因為分隔兩地但誰也沒有要辭任的意思,于是順其自然的一同選擇了注銷戶籍上的夫妻關系。
對他們兩人來說,國家是勝過自己的家的——扶搖曾經這么評價過父母曾經這樣的夫妻關系。
“父親結婚了。”扶搖簡短的對卓爾說明,“因為前幾年祖父過世而按照慣例辭任丁憂的這些年間,認識了現在的妻子。”
卓爾突然撅著嘴生氣起來:“喜新厭舊的家伙……可惡,除了官服原本也只有臉比較漂亮而已。”
“母親……”
“現在退掉了仙籍,一定會變成難看的老頭子的。”卓爾憤怒的甩著手里扇子,“扶搖,如果你也變成缺牙白頭發的樣子,就不要來見我了。”
“再過三個月丁憂之期就滿了,父親會回到芝草重新接受新的任命的。”退掉仙籍三年是不會變成缺牙白頭發的老頭子的,言下之意,扶搖小心翼翼的提醒著。父母離緣并不是因為感情破裂,而是雙方都含有傲氣的結果。面對這樣的分開,雖然當時接受的相當平靜,但是回想起來就變得難以釋懷。想必父親故意要自己把結婚的喜訊傳給母親,也是出于和母親此刻的憤怒表情同樣的感情吧。
“啊……”卓爾原本激昂的情緒突然頹喪起來,小聲說著,“的確在下一期的考績任命的名單中看到了那個人的名字了。要不要就此把那個人的名字從上面劃去呢……”
“你可是監督百官行為的秋士。”
“只是說說而已,”卓爾忿忿不平的嘆氣,“那人的能力還是對得起身上的官服的。而且他也只有穿著官服的樣子最好看,一旦脫掉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扶搖的母親喜歡用漂亮啊,服裝啊這類的詞來暗中形容一個人的品性,對于這點賑齋終于有所領會。難怪扶搖出門的時候會特地囑咐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保持衣服的挺括。
卓爾是以外貌來作為識別他人的第一標準的。這點很符合秋士對于百官言行從頭監督到腳的討厭的特點。
“母親,這位就是我信里提到的賑齋。”
卓爾聽著露出不滿的神色:“就是那個據說討厭柳國的天空的顏色,因此嬌氣到沒辦法好好睡覺的家伙呀。”
“那是因為水土不服的緣故。”
“好像說的就是我。”賑齋忍不住想要笑了起來。按理對方是扶搖的母親,而且也是堂堂國府秋士。所以最初的想象中是一位優雅貴氣的年輕婦人,但是考慮到扶搖本身具有的善良紈绔大少爺的氣質,于是稍稍修正過——是睿智帶著幽默的年輕母親的樣子。但是此刻已經完全看不出婦人的感覺了。扶搖與其說是卓爾的孩子,還不如說是卓爾的弟弟。仿佛因為外貌停留在少女的階段,于是這位母親就按照外人對自己外貌的期待,而隨之將自己的性格調節成了絲毫也不覺得突兀的少女。
“這有什么好得意的!”卓爾盯著賑齋拱手施禮而拂了下袖。
“呃,我不得不告訴你。”扶搖偷偷在后面扯了扯賑齋的衣袖,“那份名刺的回函,是府中文書代為捉刀的,絕對不是家母的手筆。”
賑齋回想著回函中秀麗的字跡和客套的語氣,的確不像眼前的女子能夠書寫的。
“那么,想要被治好嗎?”卓爾無視著兩人偷偷的交流,只是大聲的問道。
“為什么會這么問呢?我以為您知道扶搖帶我過來的目的。”
“他是什么想法我當然很清楚。但是我必須要確認你的想法。”卓爾從座椅左側嵌著虹彩般珠貝的矮柜里取出了一個小小錦盒,將之打開里面是瓷瓶裝著的什么東西,為了防止泄露什么的原因,瓶口塞子的邊緣還用蜂蠟融合了。
“這是從舜國得到的特殊的藥泉泉水。泉的名字叫貘泉,簡單的說就是喝了以后無法做夢的藥水。”
“永久效果的?”
“不是,這里大概只是十天的分量。但是夢呢,人在夢中會有比較超凡脫俗的能力,可以將清醒時無法解決的毫無頭緒的問題一口氣分析整理歸納。”
“你是說平時是笨蛋夢中就會變得聰明起來?”
“我是說夢中的自己是另一個不同的自己。由過去彼此毫無關聯的不同經歷知識資訊累積的自己只能在夢中出現,如果想要讓夢境消失,那么也是讓那個自己消失。”
“恕我失禮,您現在表現的頗似我這幾天所見的朱旌中的神棍。”危言聳聽,胡說八道。
“聽不聽當然隨你。所以我只是確認一遍,你想要被治好嗎?”少女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這正是我來這里的目的。”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固執的年輕人。”少女氣鼓鼓的說著與外貌不相稱的話語。雖然之前擺出了悉聽尊便的姿態,但是顯然對方沒有按照她的勸說行動還是讓她大感失落的。所以突然用過來人的口吻教訓人起來。
這是個相當狡黠的女人。自己本身就是妄自尊大之最,絕不肯放過以年紀的優勢來俯視別人的權利。
但是盡管她對賑齋很不滿意,還是依照之前的說法,將那個小瓶子輕輕拋了過來。“連環噩夢這種東西一旦被阻斷,以后就很難再繼續了吧。所以這里應該也夠了。”
“還有一件事。”扶搖說道,“賑齋是浮民,可以幫他拿到柳國的戶籍嗎?”
“干嘛要給一個覺得柳國讓他不爽的人柳國的戶籍呢。”
“可是,浮民可以在長期逗留的國家取得戶籍,這不是柳國的法規中也認可的嗎?”
“法規許可那又怎么樣。別人是否也有相同的意愿呢?”
“不取得柳國的戶籍的話,以目前的狀況根本不可能從恭國穿越過去。恭國現在對浮民過關卡查的非常緊。”
“那就走水路吧。”
“就是因為不能搭船啊。”
“為什么?”卓爾挑起眉毛,“該不會說他暈船吧。”
“拜托您啦。”扶搖壓著賑齋的肩膀,讓后者一同表現出誠懇的請求,以此取悅母親。
“好吧,看在他穿著黑色皮裘還是很帥氣的份上。”卓爾嘀咕著,“當柳國的人還不算給國家丟臉吧。水土不服的毛病要趕快治好才行。柳國不能有這么病怏怏沒有氣力的人。”
“非常謝謝您。”賑齋點著頭,真摯的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然而少女卻別扭的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