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麟像是發起了高燒。那個溫度讓身體非常難過,有一直發抖的沖動。一方面是因為母怪懷抱之外的疾風,另一方面是見到如此之多的血液的后遺癥。因為麒麟代表著民意的關系,于是厭惡戰爭害怕流血,所以就將連芽這樣的棄之不顧了。因為慈悲而怕血,因為怕血所以反過來舍棄了慈悲。為了拯救人民所以才要保護自己,但是為了保護自己卻無視了那些人的死去——胡說八道的道理都是一樣的。
“連芽……”再次念到這名字,淚水依舊溢滿了眼眶。
嚴格上來說并不能說是被救了,因為當時要落到齋麟身上的對一般人而言不是什么致命的東西。只是對麒麟而言,就像□□一樣的可怕。除此之外,那個血比一般受傷而流的血,更是充滿了污穢。這是為了召喚妖魔殺人而流出的血,飽含著靜寂的殺意。正是這種附著在血液中的殺意,讓齋麟面對它的時候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如果當時被這樣充滿怨恨的血淋到的話,即使逃脫了身體也會受到極大的損失的——想到這里齋麟覺得額頭發冷。
于是連芽保護了她。原本連芽所處的位置并不會被淋到太多血,事后只要及時更換衣服,那么就不會被妖魔纏上了。但是因為處于血雨之下的是才國好不容易才長大的麒麟。一個瞬間之后,被血雨洗禮的對象,由麒麟變成了人。飽含著憎惡情感的血污滲透了那個女人的衣服。齋麟清楚的記得,那腥臭的味道從連芽原本美麗如錦緞的藍色長發里傳了出來。然后潔白的臉像是頭部受到重創一樣,黑紅色的血慢慢從縫隙中匯聚到那張被稱為美人的臉上,將之涂上了可怕的顏色。血好像散發出有毒的煙霧一樣,除了齋麟誰也沒有看到血散發的惡意將連芽身上被血覆蓋的皮膚包裹了起來。那一刻的連芽像足了從地獄跑出來的惡鬼。
差一點變成那個污穢的樣子的就是自己了——如果沾到那個血,一定會被血所散發的煙霧弄到窒息的——好不容易得救了,雖然是在別的生命的基礎上換來了。沒錯,被這種程度的血污淋到,如果沒有及時用大量清水洗滌,身上的血味是不會消失的。但是遇到襲擊的那個場地早就遠離了湖水豐富的地區。帶著一身無法清除的血腥味,連芽最終的結果也只是淪為無數妖魔追蹤的目標。
齋麟并不是無法理解那個自稱只是前才國保州司馬的女人真正把自己保護在身下的原因。只是想到那個原因,心就開始作痛。
放棄才國自愿成為朱旌的人,怎么可能在乎才國的麒麟。可是愿意用生命保護才國麒麟的人,又怎么可能會心甘情愿的離開才國。
連芽曾經表明過希望以后能夠重新回到才國的愿望。齋麟回想起最后的對話中連芽的沒落與堅定。
“連芽會死嗎?”齋麟帶著一絲僥幸,小心翼翼的詢問匯海的看法。
“連芽大人曾經是才國以美貌和實力并稱的將軍……”
“所以還有逃脫的希望對吧?”
“她已經退出仙籍了。將軍的實力一部分體現在加入仙籍之人生命力的頑強之上,目前她只能說是一個武藝超群的人。”
“所以,還是有可能逃走的吧?”
“黃海之中強大的妖魔,即使調來國家的一支軍隊也是無法應付的。”
“到底會怎么樣!”
齋麟的眼前浮現出那被血污浸透的藍色長發所散發的近紫色的妖異光芒。那是匯海在空中盤旋了半圈之時看到的最后一眼:連芽坐在占滿血水的草地上,閉著眼睛用力呼吸看起來只是凝神休息的樣子,但是手中卻緊緊的握住佩刀。她將閃著寒光的長刀抽出刀鞘放在自己盤膝而坐所盤起的腿上,樣子頗為平靜地等待著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齋麟,”匯海沒有辦法作出任何悲傷的表情,連悲傷的語調也超出了她聲線發音的范圍,但是她目光里卻透露著讓齋麟心驚的痛楚,“希望您能夠記住別人為您所做的犧牲。以后的一百年兩百年,不管是多少年,都不要忘記那位大人。”
“回去……”齋麟只是這么喊著,但是連手指也動彈不得。
“請您冷靜下來。”
“我們回去吧。現在還來得及。”
“齋麟。”
“那么公告訴我,回去之后打算怎么拯救那位大人。”蒼渠毫不客氣的問道,“折服那些如同煙塵一樣滾來的妖魔,還是您化身為獸型,背起那位大人逃跑呢?”
兩者都是不可能的。從來沒有麒麟能夠做到同時折服一群使令,麒麟不會武技也沒有厲害神秘的法術,他們能夠憑借的只是自己天生作為神獸所蘊含的天賦之力。那種力量不是具體可以描述的克敵制勝的辦法,所以麒麟折服使令的時候不會有天昏地暗大戰三百回合的格斗場面。有的只是雙方都凝神靜氣全力以赴的對視。以自己天賦之力的氣勢使妖魔顯露怯弱和敗象進而締結契約,這樣就能使妖魔成為使令供自己驅使。需要那種專注程度的對視,自然不可能用到面對大群妖魔的狀況。此外齋麟之前所折服的使令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為她提供幫助與保護。而要齋麟背負起連芽以世界第一的腳力逃跑,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且不說連芽現在占滿了污穢的血跡讓齋麟不敢靠近,齋麟自己本來也被血氣熏到,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蒼渠能回去救她嗎?”
“不能。臺甫給我的命令是保護公,而不是服從公的指示。”
“拜托你……”齋麟掙扎著,想要對身邊跳躍著向前奔跑的朱猒施禮。然而后者卻轉開了頭。
“臺甫派遣我過來的時候也對我低頭拜托了,托付的正是您的生命安全。”
“可是我先在還沒有生命的危險。”
“如果您行動之前能夠再慎重的考慮自己安全的問題,現在也不必為那個女人擔憂成這樣子吧。”蒼渠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公沒有跟過去,那么以那個女人的身手是不可能被血水潑中的。剛才您應該也確認了她的身手敏捷的程度了。以我的遁術都還沒有施展完全,她已經將您妥當的保護起來了。以她的實力而言,想必擔任職務的時候一定是位非常出色的將軍。”
“非常出色的將軍……”似曾相識的語言使得齋麟的思緒一瞬間被拉回到一年之前。
負責照顧自己的女仙露可用繡著牡丹的扇子掩住口,呵呵的笑著。身邊陪同自己的眾仙女則小聲的發出吵鬧的聲音。
——現在簾子外面進香的是位女將軍,非常出色的美人將軍呢。
——兼具美麗與威嚴的女王,齋麟喜歡這樣的王嗎?
——如果齋麟有興趣見一見她的話,可以把簾子升起來哦。
女仙們一定是非常期待齋王早日出現吧,所以紛紛這樣向齋麟焦急而又微妙地暗示著——這個很好哦,趕快抓住她。也許女仙們會覺得麒麟是在挑選一般的選擇著王,然而只有齋麟自己知道并非是那樣的。
最初開始就是無從選擇的事情。麒麟傳達的僅是天的意志。
并不是那個人。齋麟的心里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的波瀾。
不是她。齋麟在簾子輕輕的搖頭。簾子外面的人因為光線的緣故根本看不見簾子內的任何動靜,但是齋麟卻能夠清楚的看見那位美人將軍的輪廓。穿著的是有著相當韌性和硬度的皮甲,因此襯托的她英姿挺拔。進香的時候,將三支香高高的舉過額頭,這樣就聽到了細瑣的清脆的敲擊之聲,由此可以斷定,皮甲之外還有
金屬或者玉質的披肩這類的東西披掛著。她動作利索恭敬的將香插在祭臺的香案上。
這個過程,齋麟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那位美人將軍最后施了一禮,然后果斷的就轉身離開了。直到那時候齋麟才覺得有點點奇怪的感覺,是有什么不同么。仔細觀察了走路的感覺之后,發現美人將軍的腰胯間還有配著長的刀劍。隔著簾子看不清楚鞘到底裝飾的有多么華麗精致,可以清楚的只有一點。那把不知道是刀還是劍的武器非常的重。美人將軍并不會有無法負荷重量的表現,只是她負擔起刀劍重量的走路的沉穩矯健的姿態,讓齋麟覺得非常的美。讓齋麟認可并且記住了美人將軍的外號的,并不是連芽美麗的臉龐,而是別人都不知道的原因。
連芽并不是王,齋麟始終都確信自己不會弄錯。然而連芽帶給自己的特別的感覺,讓她對一年前的事情依然清楚的記得并且歷歷在目。這種特別到底為何,天沒有給齋麟答案。
“如果她是王的話……”齋麟的不安的別過頭。
“公,大家都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已經不是才國人了,她只是個朱旌。沒有一國的國籍就不可能成為那一國的官員,更不用提成為君王了。”
“胎果不是也有成為王的前例么?”
“那是因為從一開始遺失的胎果也會被好好的記錄下來。丟失的地點時間數量,仔細的去查的話胎果的戶籍是存在并可以確定。”蒼渠斬釘截鐵的打斷了齋麟的臆想,“總之,那個女人絕對不可能是齋王。公就不要說什么非救她不可的傻話了。”
“齋麟,連芽大人最后的用意請您用心誠懇的接受下來。不要再做出違背她意愿的事情。”匯海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齋麟,“您所做的和連芽大人所作的都是一樣的。一切都是為了才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