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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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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少寧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鉆進屋里,輕手輕腳地把門合上。而后轉回身,聲音發飄地喚了聲“七爺”。
    屋里開著窗。
    秋風透窗而過,吹得桌上紙張沙沙作響。晃動的燭影中,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凝神翻閱信箋,頭也不抬,隨意地“嗯”了聲。
    他身材高大挺拔,氣度矜貴。五官生得十分好看,雋秀而又清雅。暖色的燭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沒了平日的冷厲,這時的他方才顯現出與年紀相符的模樣,讓人恍然意識到,這位讓朝中上下敬畏的重臣,明年方才弱冠而已。
    穆少寧一不留神多看了幾眼。
    郜世修抬眸望過來,目光清冷凜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寧渾身一個機靈趕緊低下頭,快速地把玲瓏的事情告訴了他。
    “玲瓏?”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是誰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說:“無需擔憂。或許是她太頑皮了些,所以堂中人對她略作懲戒。”
    穆少寧忙道:“可是她很乖,不會……”
    郜世修抬指輕叩桌案,“你待如何?”
    “我想,”在他的凝視下,穆少寧慢慢低下了頭,“我想帶她回京。”
    郜世修沒有理會這個提議,繼續看信。
    那女孩兒不過是剛好路過順手救下,沒必要花費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況撫育堂是先帝命人設立,專門收留無依無靠的孩子們。在那里,那個小女孩應該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無聲地表明了態度。
    穆少寧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話都咽回去,懨懨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再無旁人之后,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慮。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循著各種線索去找,依然沒能尋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蹤而來,竟是沒有找著。
    線索中斷。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護好孩子讓其安然成長。莫要讓大皇子的人發現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按理來說收拾完行裝就該啟程離開。可是飛翎衛們發現,穆總旗不見了。
    看看天色,郜世修道:“時間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啟程。”
    飛翎衛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反駁。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離開,穆少寧卻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了一個小小的新打的絡子。尋常樣子,寓意平安順和,隨處可見。
    絡子的紋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亂。放在看慣了貢品的北鎮撫使眼中,著實不算什么。
    不過郜世修這次反倒沒有等閑對待,修長的指勾住絡子,問:“從何而來。”
    “玲瓏送您的。”臨近分別,穆少寧心里發堵,即便對著七爺語氣依然不太好,甕聲甕氣地說,“說是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輕撫著上面不規整的邊緣,郜世修眉心輕蹙,“怎么做的。”
    他雖不懂女子這些手工活計,卻因見得多而能知曉一二。看這打絡子的手法頗為熟練,應當不是新近學會的。按理說,這樣簡單的紋樣,熟了之后不該處理不好邊緣才是。
    “撫育堂的媽媽管得嚴,除了干活兒,什么都不準他們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線團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夠工整。她還想和您道歉,說是太難看了。只不過咱們馬上要離開,她也來不及慢慢地做好點。”
    說到這兒,穆少寧再也忍不住了,聲音略微拔高道:“七爺,那些人真不是東西。玲瓏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錯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樣兒?跟您實話實說吧。這東西做得那么難看,不僅僅是因為摸黑做的。還因為小丫頭的手腫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說。
    他雖對那孩子有點印象,卻也僅限于此。最近在忙著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顧不上其他。更何況,不過是順手救下的孩童罷了,不值得他多費心思。
    正打算把東西丟給手下拿著,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絡子,發覺有些怪異。指尖微動,把繁復的結扣從外面一點點扯開,才發現里面居然還有一層。
    這一層更是歪扭。很薄,單線編織。隱隱約約的可以辨別出是個“白”字。
    編織之人顯然心靈手巧。用繩線做出了字樣后,又小心仔細地用花紋繁復厚重的絡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將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對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問穆少寧:“她可曾與你提過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過我?”
    “她?沒有啊。一句都沒有說過您。”穆少寧怔了下,斟酌著說,忽地一拍腦殼,“啊!有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爺問的那樣。”
    穆少寧就把在撫育堂門口,兩人有關白翎和藍翎的對話講了。
    郜世修聞言,難得地露出愉悅微笑,唇角微勾,“真是個別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過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職,就用這個來代替。
    其實,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況,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問。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時候直截了當問他。誰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這樣轉彎抹角的來。
    轉念一想,才發覺不對。她沒醒來時,他就已經離開。依著命令,手下要在他回來之前將人盡快送走,她是沒機會再次見到他的。
    任誰看到這樣的狀況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難怪她不敢問,只能小心謹慎地用這種方式來表達祝福的心意。
    北鎮撫使經手了許多案子,誅殺過許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頭一遭。
    偏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極度悲痛之下,還能想起來把美好的祝愿送給他。
    ……
    將絡子緊緊握在掌心,郜世修鳳眸微瞇,遙遙地看著天邊浮動的云。
    穆少寧還欲再言,被身邊的同僚給制止。
    同僚朝他搖頭,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爺。
    穆少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手緊握成拳,骨節都泛了白。
    正當他考慮著要不要寫信給家中,讓懷寧侯府派人來接小姑娘時,卻聽一陣馬蹄聲響,北鎮撫使已然策馬而去。
    穆少寧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應快的,當先喊道:“七爺!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馬疾馳而走,遠遠拋來的只有簡短兩字。
    “搶人。”
    ·
    馬蹄聲終止于撫育堂門口。
    郜世修騎在馬上,揚鞭而出。黑色長鞭宛若游龍,氣勢萬鈞襲向大門。咚的重重一聲挾著雷霆之勢擴散到四周,震得門內人心慌。
    門房里走出個人來,打著哈欠嚷嚷:“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了。”
    他打開一條門縫,先看見的是追上來剛剛勒馬的穆少寧,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別回來。把人送到這兒就行,三番兩次過來算什……”
    話沒說完,駿馬嘶鳴聲起。馬蹄揚起瞬間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門踹開。
    郜世修策馬馳騁而入。氣勢如虹。
    跨過那道檻后,長鞭甩出直擊那至為無禮之人。
    門房連退兩步沒能避開,褲帶被長鞭帶出的罡風撩到,應聲而斷。他嚇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著褲子屁滾尿流地爬回屋中。
    駿馬長驅直入,進到院內。
    為了給孩子們好的生活環境,這里粉墻黑瓦修葺得干凈整潔。
    此刻,里面并沒有孩子們歡快的笑聲傳出。取而代之的,是婦人惡狠狠的叫囂聲。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偷東西!”楊媽媽揮著手里兩尺長的鐵戒尺,耀武揚威地大聲呵斥:“我撫育堂里沒有人敢偷東西。偏偏你,剛到就把這壞風氣帶進來。成何體統!”
    小姑娘軟糯的聲音響起,帶著不服軟的硬氣:“我沒有!我沒偷!那玉墜是穆少爺臨分別前給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僅有八歲多的玲瓏和氣急敗壞的楊媽媽。其他孩子都在屋內,趴在窗戶邊,靜靜地往外看。
    “還嘴硬。不是偷的?你一個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東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墜。是你從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沒偷!”玲瓏咬著牙不讓自己哭,“我就是沒偷!穆少爺可以作證!”
    左右那姓穆的少爺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來了,楊媽媽的底氣又足了些,嘿笑著說:“你有本事就讓他回來啊。”說罷就是一陣笑。
    笑聲未止,馬蹄聲近。
    楊媽媽側頭看過去。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就見面前有黑色游龍飛馳而來。
    長鞭在空中打了個響,橫掃楊媽媽面龐。
    撕裂聲起,血花飛濺。
    楊媽媽捂著爛了的半邊臉,驚恐地尖著嗓子大叫。
    穆少寧驅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細查她這些年在撫育堂的一切行動。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處。責令官府另擇良善之人接管這里。”
    尋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過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層皮下來。
    楊媽媽尖著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縣太爺的親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條斯理地整著手中長鞭,“那,就把楊縣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殺勿論。”
    楊媽媽這才忘記了疼痛面露驚恐。
    能夠這般出口張狂隨意處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幾個?!
    她突然記起來,叔父說過,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誡他,欽差曾經在蜀地出現過,讓他小心著點。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貪了不少銀子,若是欽差大人認真查起來,莫說能不能保住頭頂烏紗了,就連這命,怕是都要交待進去。
    楊媽媽渾身抖若篩糠。
    穆少寧下馬,兩三下把她扣住,順手從地上撈了一塊破木頭塞進她口中。
    “還縣太爺的侄女。”穆少寧呲著牙冷哼,“咱們在京城里辦事兒的時候,都沒人敢反抗質疑。小小縣令又算得了什么!”
    飛翎衛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負責,地位非同一般。北鎮撫司專理詔獄,以欽差之名巡審各處,各地官員無不恭敬相迎。哪里還把一個心黑的惡婦放在眼中?
    楊媽媽癱倒在地。
    穆少寧押了楊媽媽而去。
    郜世修視線掠過二人,轉向那個墻角處的孤單小身影,驅使著馬兒緩緩過去。
    她的手紅腫得不成樣子,已經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療,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當務之急是要盡快診治。且不能隨意碰觸。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長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領,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來,放到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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