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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世修抬眸望過來, 目光清冷凜冽如深秋的寒潭。
穆少寧渾身一個機靈趕緊低下頭, 快速地把玲瓏的事情告訴了他。
“玲瓏?”郜世修略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是誰的名字,不甚在意地說:“無需擔憂。或許是她太頑皮了些, 所以堂中人對她略作懲戒。”
穆少寧忙道:“可是她很乖, 不會……”
郜世修抬指輕叩桌案, “你待如何?”
“我想, ”在他的凝視下,穆少寧慢慢低下了頭,“我想帶她回京。”
郜世修沒有理會這個提議,繼續看信。
那女孩兒不過是剛好路過順手救下, 沒必要花費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更何況撫育堂是先帝命人設立,專門收留無依無靠的孩子們。在那里, 那個小女孩應該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郜世修的沉默無聲地表明了態度。
穆少寧不敢多言,只能把所有的話都咽回去,懨懨地出了屋。
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再無旁人之后, 郜世修放下手中密信,眉目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慮。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循著各種線索去找, 依然沒能尋到方家后人。方博林的手下把人藏得太好,以至于一路追蹤而來,竟是沒有找著。
線索中斷。
只希望方家下人行事得力, 護好孩子讓其安然成長。莫要讓大皇子的人發現有人移花接木了才好。
·
第二天一早, 按理來說收拾完行裝就該啟程離開。可是飛翎衛們發現, 穆總旗不見了。
看看天色, 郜世修道:“時間已到,不必再等他。即刻啟程。”
飛翎衛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反駁。
不料一行人正打算離開,穆少寧卻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了一個小小的新打的絡子。尋常樣子,寓意平安順和,隨處可見。
絡子的紋理不算平整,略有凌亂。放在看慣了貢品的北鎮撫使眼中,著實不算什么。
不過郜世修這次反倒沒有等閑對待,修長的指勾住絡子,問:“從何而來。”
“玲瓏送您的。”臨近分別,穆少寧心里發堵,即便對著七爺語氣依然不太好,甕聲甕氣地說,“說是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輕撫著上面不規整的邊緣,郜世修眉心輕蹙,“怎么做的。”
他雖不懂女子這些手工活計,卻因見得多而能知曉一二。看這打絡子的手法頗為熟練,應當不是新近學會的。按理說,這樣簡單的紋樣,熟了之后不該處理不好邊緣才是。
“撫育堂的媽媽管得嚴,除了干活兒,什么都不準他們做。她用我送她玩的線團半夜摸黑偷偷弄的,所以不夠工整。她還想和您道歉,說是太難看了。只不過咱們馬上要離開,她也來不及慢慢地做好點。”
說到這兒,穆少寧再也忍不住了,聲音略微拔高道:“七爺,那些人真不是東西。玲瓏那么小,又那么乖,能做錯什么?至于把她手打成那樣兒?跟您實話實說吧。這東西做得那么難看,不僅僅是因為摸黑做的。還因為小丫頭的手腫得快不行了!”
郜世修不欲多說。
他雖對那孩子有點印象,卻也僅限于此。最近在忙著方家后人的事情,根本顧不上其他。更何況,不過是順手救下的孩童罷了,不值得他多費心思。
正打算把東西丟給手下拿著,郜世修最后一次捏了下那絡子,發覺有些怪異。指尖微動,把繁復的結扣從外面一點點扯開,才發現里面居然還有一層。
這一層更是歪扭。很薄,單線編織。隱隱約約的可以辨別出是個“白”字。
編織之人顯然心靈手巧。用繩線做出了字樣后,又小心仔細地用花紋繁復厚重的絡子包裹住它。一看便知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將祝福送出。甚至于,不在意對方不知道她用了那么多的心思。
沉吟片刻,郜世修問穆少寧:“她可曾與你提過我?或者,你可曾和她提過我?”
“她?沒有啊。一句都沒有說過您。”穆少寧怔了下,斟酌著說,忽地一拍腦殼,“啊!有這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七爺問的那樣。”
穆少寧就把在撫育堂門口,兩人有關白翎和藍翎的對話講了。
郜世修聞言,難得地露出愉悅微笑,唇角微勾,“真是個別扭孩子。”
果然如他所料,那“白”字是在暗指他。只不過小姑娘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官職,就用這個來代替。
其實,如果她想知道他的情況,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問。甚至于,可以趁他在的時候直截了當問他。誰不知她是他救的?偏要這樣轉彎抹角的來。
轉念一想,才發覺不對。她沒醒來時,他就已經離開。依著命令,手下要在他回來之前將人盡快送走,她是沒機會再次見到他的。
任誰看到這樣的狀況都能知道他是打算撂下她不管了。也難怪她不敢問,只能小心謹慎地用這種方式來表達祝福的心意。
北鎮撫使經手了許多案子,誅殺過許多逆臣宵小。
救人,倒是頭一遭。
偏這被救之人也不安生,在極度悲痛之下,還能想起來把美好的祝愿送給他。
……
將絡子緊緊握在掌心,郜世修鳳眸微瞇,遙遙地看著天邊浮動的云。
穆少寧還欲再言,被身邊的同僚給制止。
同僚朝他搖頭,示意他不要惹怒七爺。
穆少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手緊握成拳,骨節都泛了白。
正當他考慮著要不要寫信給家中,讓懷寧侯府派人來接小姑娘時,卻聽一陣馬蹄聲響,北鎮撫使已然策馬而去。
穆少寧愣了愣。
所有人都愣了愣。
有反應快的,當先喊道:“七爺!您干什么去啊?”
一人一馬疾馳而走,遠遠拋來的只有簡短兩字。
“搶人。”
·
馬蹄聲終止于撫育堂門口。
郜世修騎在馬上,揚鞭而出。黑色長鞭宛若游龍,氣勢萬鈞襲向大門。咚的重重一聲挾著雷霆之勢擴散到四周,震得門內人心慌。
門房里走出個人來,打著哈欠嚷嚷:“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了。”
他打開一條門縫,先看見的是追上來剛剛勒馬的穆少寧,忍不住大喊:“走了就別回來。把人送到這兒就行,三番兩次過來算什……”
話沒說完,駿馬嘶鳴聲起。馬蹄揚起瞬間用力,直接把微敞的大門踹開。
郜世修策馬馳騁而入。氣勢如虹。
跨過那道檻后,長鞭甩出直擊那至為無禮之人。
門房連退兩步沒能避開,褲帶被長鞭帶出的罡風撩到,應聲而斷。他嚇得跌坐在地,抖了半天,拽著褲子屁滾尿流地爬回屋中。
駿馬長驅直入,進到院內。
為了給孩子們好的生活環境,這里粉墻黑瓦修葺得干凈整潔。
此刻,里面并沒有孩子們歡快的笑聲傳出。取而代之的,是婦人惡狠狠的叫囂聲。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偷東西!”楊媽媽揮著手里兩尺長的鐵戒尺,耀武揚威地大聲呵斥:“我撫育堂里沒有人敢偷東西。偏偏你,剛到就把這壞風氣帶進來。成何體統!”
小姑娘軟糯的聲音響起,帶著不服軟的硬氣:“我沒有!我沒偷!那玉墜是穆少爺臨分別前給我的,不是偷的!”
院子里,僅有八歲多的玲瓏和氣急敗壞的楊媽媽。其他孩子都在屋內,趴在窗戶邊,靜靜地往外看。
“還嘴硬。不是偷的?你一個克爹克娘的短命鬼,能有什么好東西!那分明就是我的玉墜。是你從我屋子里偷去的!”
“我沒偷!”玲瓏咬著牙不讓自己哭,“我就是沒偷!穆少爺可以作證!”
左右那姓穆的少爺即刻就走,不可能再回來了,楊媽媽的底氣又足了些,嘿笑著說:“你有本事就讓他回來啊。”說罷就是一陣笑。
笑聲未止,馬蹄聲近。
楊媽媽側頭看過去。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就見面前有黑色游龍飛馳而來。
長鞭在空中打了個響,橫掃楊媽媽面龐。
撕裂聲起,血花飛濺。
楊媽媽捂著爛了的半邊臉,驚恐地尖著嗓子大叫。
穆少寧驅馬而至。
“把她拿下。”郜世修道:“送去官府。細查她這些年在撫育堂的一切行動。若是查不出,押入京中,交由大理寺查處。責令官府另擇良善之人接管這里。”
尋常案件大理寺哪肯接?一旦送過去,便成了重案要案。不死也要刮層皮下來。
楊媽媽尖著嗓子嘶喊:“你敢!我可是縣太爺的親侄女!”
“是么。”郜世修慢條斯理地整著手中長鞭,“那,就把楊縣令一起捉了吧。如有反抗——”
他勾唇淡笑,“格殺勿論。”
楊媽媽這才忘記了疼痛面露驚恐。
能夠這般出口張狂隨意處置朝廷命官的,天底下能有幾個?!
她突然記起來,叔父說過,知府大人前些天告誡他,欽差曾經在蜀地出現過,讓他小心著點。這些年做父母官,叔父貪了不少銀子,若是欽差大人認真查起來,莫說能不能保住頭頂烏紗了,就連這命,怕是都要交待進去。
楊媽媽渾身抖若篩糠。
穆少寧下馬,兩三下把她扣住,順手從地上撈了一塊破木頭塞進她口中。
“還縣太爺的侄女。”穆少寧呲著牙冷哼,“咱們在京城里辦事兒的時候,都沒人敢反抗質疑。小小縣令又算得了什么!”
飛翎衛由皇上任命,直接向皇上負責,地位非同一般。北鎮撫司專理詔獄,以欽差之名巡審各處,各地官員無不恭敬相迎。哪里還把一個心黑的惡婦放在眼中?
楊媽媽癱倒在地。
穆少寧押了楊媽媽而去。
郜世修視線掠過二人,轉向那個墻角處的孤單小身影,驅使著馬兒緩緩過去。
她的手紅腫得不成樣子,已經破了皮,若是得不到妥善治療,怕是以后都不能用了。當務之急是要盡快診治。且不能隨意碰觸。
垂眸看一眼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郜世修俯下.身去,修長的手指勾住她衣裳的后領,稍微用力,直接把人拎了上來,放到馬背上。
院內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悠悠然地坐在躺椅上,隨意地拿著柳枝拍打地上塵土,口中還咬著一根草。
看到玲瓏,他吐出草莖,抬手笑著和她打招呼:“喲,醒了啊!”
玲瓏腳步頓了頓,朝他福身,“謝謝穆少爺和各位先生。”
昨晚來到這個院子后,穆少寧和一位姓齊的大叔帶她來了屋子,把她安頓好。從兩人的對話里,她知道,是他們趕夜路時聽到有廝殺聲,過去一趟順手救人。
玲瓏年歲雖小,行禮時卻禮儀端正毫不出錯。
她這樣認真,穆少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撓撓頭,“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舉手之勞。哎呀,你快起來。別這么客氣。”說著就上前扶她。
玲瓏慢慢站直身子,低頭看著地面,輕聲問:“不知他們現在哪里?我能看看他們嗎。”
“能。能。都帶回來了。就在前院。”穆少寧說:“你多穿些衣服我帶你過去。外頭冷。”
兩人行出院子七八步遠,穆少寧想了想,那位爺是個寡言少語的,一定沒和小姑娘解釋什么。
他少不得又多說了幾句:“昨天七爺倒也不是故意攔著你。你年紀小,那種血腥場面少看為好。所以把你一路帶過來。這不早晨的時候,七爺特意和我說,收拾妥當后帶你過去見見。嗯,反正,你別多想。”
玲瓏勉強擠出一個笑,“不會多想的。”
她說的是實話,真不會多想。
那么溫柔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穆少寧本還想再說些什么,看看她那漂亮小臉上滿是哀戚之色,話到了唇邊又咽了回去。
前院,十幾個木板做成的臨時擔架上,各有一具蓋了白布的尸身。
玲瓏給所有人依次磕頭。工工整整,毫不猶豫。眼淚一滴滴順著她稚嫩的臉頰滑下,落到地面,潤濕出點點深色。
穆少寧沉默地看著她,雙手抱胸,斜斜地倚靠著院中大樹。
齊天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他嘆了口氣,尋了穆少寧說:“活捉的那個沒撐過去,死了。查了下,好像都是前面山頭流竄的流寇。可能是為了劫茶干了這一票。”
掃一眼那蓋了白布的十幾具尸身,繼續望著悶聲哭泣的小姑娘,穆少寧冷哼,年輕的面容上不復之前的吊兒郎當,透出幾分陰鷙的邪氣,“也是他命好,死得快。不然的話,有的是手段讓他生不如死。”
齊天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他已經年過三旬,家有兒女,看著那孩子用力磕頭的樣子,心疼得緊,偷偷和穆少寧說:“這孩子是個懂事的。”
穆少寧望了玲瓏好一會兒,問:“七爺怎么說?”
“孩子騎的是牦牛。那些藏人為了咱們漢人的孩子失了性命,著實可敬。七爺給了我銀票,讓我即刻帶人啟程去藏中尋他們的親人,把遺體送回去,認真和親人們道謝。無論對方怎么怨咱們,都不能反駁。一定好好地道謝。”
說著就從懷中掏出銀票來。厚厚一疊,晃得人眼花。
“那她呢?”穆少寧朝玲瓏揚了揚下巴。
“七爺連夜讓人查了。這孩子爹娘是做茶生意的,今年八歲過半。跟著爹娘過來,應當是打算回川西老家。誰知——”
誰知路上遇到兇徒。
“川西?”穆少寧抿了抿唇,“離這兒并不遠。那要不,咱們把她送回去。”
齊天搖頭,“她爹已經沒有親人在世了。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去晉中做生意。只偶爾回川西老家看看。”
穆少寧心中一動,低聲說:“或許可以把她帶回京城……”
他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不成。”齊天道:“七爺說了,孩子無依無靠,送去撫育堂。”
這撫育堂是專門收留孤兒的地方。先帝于大荒年間在各地設立,在那兒孩子們能得到妥善的照顧,健康成長。
巧的是,這里十年前受過災,也設了個撫育堂。
穆少寧遙遙地看著那個小姑娘,有點舍不得把她送去那魚龍混雜之處。如果別人這么說,他肯定要反駁一下,爭取一下。
可發話的是七爺,那就大不相同了。
這位是他們飛翎衛的北鎮撫使。不僅如此,還是太后娘娘嫡親的侄兒、定國公府老國公爺的幺子。
年歲倒是不大,可輩分高得很。因在家中行七,所以京中上下俱皆恭敬地喚一聲“七爺”。
七爺的意思,穆少寧半個字兒都不敢反駁。只能頷首應下來。半晌后,抬手朝著旁邊高樹猛砸一拳,低吼了句:“那些狗雜種。”
玲瓏磕頭磕得頭發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后還是穆少寧把她硬拉起來,給她打了水擦臉擦手。又命令她不準再哭。她這才一抽一抽地沒有繼續落淚。
穆少寧帶她去屋里,給她上藥。
藥膏是宮里貴人們專用的,只太后和皇上皇后那兒有。再就是七爺那里有個,便是眼前的這一瓶。七爺今早走之前特意把它留了下來,沒多說什么,只丟下一句“晚些用得著”。
當時穆少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現在才曉得,爺這簡直是神機妙算啊!
動作輕緩地給小丫頭上了藥,穆少寧不忘告訴她:“這東西很厲害的。再大的傷口,抹了它,都能不留疤。”
玲瓏點點頭,認真說:“謝謝。”打算起身行禮。
穆少寧一把按住她,“可別這么多禮。我不喜歡。”
玲瓏沉默了會,最終很輕地點了下頭。
穆少寧這便笑了。笑后吸吸鼻子,“咦?什么這么香?”湊到玲瓏身邊,“感覺是你這兒。”
玲瓏悄悄使勁捏著裙擺下掛著的剛問他要來的兩個茶包。
那陣香氣突然變得有些縹緲。穆少寧不疑有他,只當自己弄錯了,遂沒多管,也沒再提。
齊天帶來的酒樓的食物泛著油花。玲瓏吃不下飯,穆少寧去給她煮了碗清湯面。
其實他基本上不下廚做飯。懷寧侯府的少爺,哪需要進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只有幾次被父親罰得很了,他餓著肚子沒辦法,偷偷摸摸弄吃的,才學會的這個。
家里人都沒吃過他煮的東西。也就為了玲瓏,他愿意再跑一趟廚里。
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小姑娘。
說她嬌吧,偏偏硬氣得很。才那么點兒大,行事卻很有分寸,不卑不亢,還不愿麻煩別人。
說她不嬌吧,小身板又弱得很,好像風一吹就能沒了似的,讓人忍不住想要護著她。
……而且還很漂亮。可愛又美麗的那種漂亮。粉嘟嘟的臉頰,白白的皮膚,水汪汪的大眼睛。滿京城里都找不出比她更可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