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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色代表著情緒,我用色彩思考。”這話是阿年說的。
“蕭憶水!蕭憶水!”一下課“兔子”就抱著書包跑到我的座位來。
“兔子!”我驚奇地叫了一聲。
“噓!”他沖我使了個眼色,“走!”
我連忙點頭,兩個人一溜小跑兒,跑到教學樓后一棵沒人的大樹底下。
“哪兒來的?”
“我爸買的,買了兩只,這只是給你的!”
他把兔子從書包里抱出來,一只漂亮的小灰兔,耳朵上有一圈星星狀的黑色斑點,“你抱著它,別讓它到處跑!”
我卻故意把小灰兔放到地上,看著它勾起兩只前腿蹬直后腿的往前跳,等它蹦了兩步再追上去抱住它。
“這個給它吃!”“兔子”遞給我一根胡蘿卜。
我把小灰兔放在地上,把胡蘿卜湊到它的面前,小灰兔先是聳聳鼻子嗅了嗅,“兔子真警覺,你說我們每次吃東西之前干嗎不像它們那樣先聞一聞?”
“或者它們只是挑食而已!”
這時候小灰兔已經張開三瓣嘴兒啃食胡蘿卜并發出咔咔的響聲,嘴巴上下的肌肉隨著咀嚼的頻率快速地抖動,像是一部被摁了開始鍵的機器。吃好了,小灰兔就支著兩只前腿坐在后腿上,抬著頭。
我盯著它的眼睛,“快看,它的眼睛不是紅色的!老師說得不對,至少不全是紅色的!”
我們趴在地上盯著小灰兔的眼睛,那是一對圓圓的眼睛,烏溜溜的,清澈透明。
“快看它的眼神!你說它到底在看哪里呢?它能看到我們嗎?”
我覺得兔子的眼神很有趣,好像包含著特別的意味,似乎有一種執著的,不為所動的態度,我很想知道在那種守望遠方似的目光中它究竟看向何處。從那之后我總是盯著小灰兔的眼睛看,那種奇妙的眼神不知不覺間滑進了我記憶的池塘,像一片樹葉掉進水潭一樣悄悄落進了無人觸及的角落。
“兔子”是我初中時候的死黨,大名叫吳勉行,是他頗有學問的外公起的,大概是勉勵孫子勤學謹行的意思,但“勉”字對于一個愛動些許花式腦筋的小孩子來講實在是個亟需改造的字眼,所以當這個孩子看到“兔”字之后就心頭一喜,把那個“力”字直接簡化成了一個頗為省力的“、”,他每次都特意把那一“、”寫得很大,意思是說這里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與“兔”字是有所區別的。我們小學的時候有個姓曹的老師,自稱對孩子從來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每次都拿著作業本有意提高了嗓門:“吳兔行!”整個教室一片哄笑,這樣幾次之后,“兔子”的名字就傳開了。“兔子”倒全不在意,反倒悠然自得地得了個好名號似的。“兔子”的爸爸和我媽在同一個紡織廠工作,他爸爸下班回家后常穿一身帶著亮閃閃鉚釘的衣服,聽崔健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他從年輕時開始就被當作是廠里的一個刺頭兒,但是“兔子”的媽媽說喜歡他就是因為他有性格,他身上好像有那么點兒模模糊糊的顏色,我沒能看得清楚。我那時沒事兒就去“兔子”家里混,聽那些被“兔子”爸爸稱為“發自內心的”有時近似吶喊的旋律。我喜歡那首《花房姑娘》,每次聽到的時候就想象有一天自己長大了要一個人去遠方,有一種半是豪邁半是向往的感動。
夏天的時候我有時會睡在“兔子”家,為的是第二天凌晨跟著他爸爸去釣魚。半夜三點鐘我們在車上裝好漁具,“兔子”爸爸還是穿一身帶著鉚釘的衣服,我們“轟隆隆”地發動他那輛改裝過的北京吉普,擰亮大燈,那是專為行夜路而裝備的超級武器,個頭大,亮度高,兩道刺眼的亮光硬生生地撕開昏昏沉沉的夜的外衣,我們在車上播放鏗鏘作響的《紅旗下的蛋》,開著車窗,帶著一路的喧囂,野蠻地搖晃著睡意正酣的城市。
到了野外我們就要收斂行徑變得屏息靜氣。車子熄了火沉默著陷入了大地,我們坐在一座小木橋上掛好魚餌扔下釣鉤,我和“兔子”并排坐著,把腿垂在橋下,這個時候世界突然變得分外的安靜,安靜得好像能聽到這個星球的呼吸。河水在腳下靜悄悄地流淌,時而有回旋的聲音,有風從耳邊掠過,涼絲絲的,像是在細細的琴弦上游走,有的時候能夠聽到幾聲蟲鳴,最妙的就是抬頭仰望夜空,能看到許許多多亮亮的星星,這時的自然界就是發光的,發著柔和的幽靜的光。有薄薄的云在暗藍色的天幕間飄來蕩去,天空的顏色漸漸變了,一點點由暗藍變成藍再變成淺藍,就像隨著燈光變換色彩的舞臺背景。對于我而言,這些是釣魚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否釣到魚倒是其次的,“兔子”爸爸把我帶到了一個不同的世界,遠離我們那個灰色野獸般的小城。待到太陽升起來,四下里開始泛起金黃的色彩,世界這只發出熒光的水晶球就變得熠熠生輝了。我們一般會一直釣到天空中堆滿綿羊一樣的云朵,收竿之后,我和“兔子”會比賽一樣褪掉連身衣褲(那是為了避免蚊蟲叮咬的裝備),伸展四肢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先是閉著眼睛,任陽光在我們的臉上身上溫柔地撫摸一陣子,渾身上下都暖融融的了,就張開眼睛看天上的云朵,雖然有些刺目但適應一會兒就能睜開眼睛了。那時的天空就像被一只隱形的大手和隱形的線拉近到我面前,我一伸手就夠得到它,天空藍得澄澈水潤,像是用水彩調出來的,云朵有的時候會成群結隊地飄浮而過,我覺得它們像是在天空中游動著的魚,天空是湖水,云朵是湖中游動的魚。
我和“兔子”是名副其實的好朋友,我倆經常在放學后騎上越野自行車(我的那輛是我12歲生日的時候我爸送給我的)帶上兩只兔子,跑到小樹林里或者草地上,把兔子放在地上讓它們跑跑、蹦蹦,當然絕對不會讓它們輕易逃走。其實這兩只兔子似乎失去了快速奔逃的能力,應該是打生下來起就沒真正跑過,也沒見過其他同類的奔跑,所以每天離開籠子的那段時間最多不過是外出放個風,略微伸展伸展身體,和我們做課間操類似。“信不信如果真放了它們,它們可能也找不到吃的,活不下來!”我歪著頭征求“兔子”的意見,“兔子”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忘了說我爸為了能夠順利升遷主動申請去西南省份負責建筑施工項目,他這一去就是七年。我爸外派我媽當然是最不開心的,她逢人就說我爸這是為了支持廠里的建設和發展,私底下就抱怨說自己這回可吃了多大的虧受了多大的累,幸好那時沒有手機和微信,不然我爸就會被淹沒在牢騷和苦怨的大海之中。當然,當我爸七年后帶著副院長的任命回來的時候,他們倆都沒有再互相埋怨,而是頗為這一臥薪嘗膽的壯舉而感到自豪,“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記得他們講這一句話的時候幾乎是熱淚盈眶的。我又想起來我爸之前說過的那句“菊花同志,來日方長,你以后就明白了”!
我爸由于長期駐外總對我媽和我抱了極大的愧疚,所以一有機會回來就給我媽帶衣服,給我帶吃的和玩具。在他買給我的所有東西里面,我最喜歡的就屬這輛藍白相間神氣活現的自行車了,那可是個很有名的臺灣地區品牌,價格一定也是不菲的,可想而知我爸當時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買給我的。但我之所以喜歡它,并不在于它有多貴多名牌或者長相有多醒目,而在于它大大地擴展了我的領地,我和“兔子”能野著玩的地方就不僅僅限于我們一畝三分的天地,不再局限于水泥管和沙堆。一放學我倆就騎著自行車,奔跑在我們能夠達到的每一條大街小巷,樹林山岡,我們甚至繪制了一幅“實用”版的騎行地圖,標記著每一個我倆“探秘”的地方、路線以及一路上的關鍵標志。
記得有一次我們探到一個流動馬戲團的駐扎地,我倆一連跑了好幾天。馬戲團有兩個帳篷,一個是又高又大的帳篷,里面有舞臺,能坐下百十個的觀眾,那是表演用的,要收門票才能進得去,我倆進去看過一次。不過我們更有興趣的是另外一個小得多的帳篷,那里有好多的籠子,還有馴獸員。我們趁著管理員沒看見溜進帳篷。管理員很兇,如果被他發現了無論我們說什么都會被吆喝著趕走,我們和他之間無法交流,他的耳朵好像有一個開關,看到我們的時候就關起來,或許我們的聲音不在同一個頻率上,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只海豚,它發出的頻率和其他同類不在一個波段上,所以它無法找到同伴更無法交流,幸好我和“兔子”是在一個頻率上的。
不過我們總有辦法,比如躲在帳篷邊窺伺時機,老板有的時候會叫管理員去幫忙,那就是我們溜進去的好機會,或者干脆搞些小把戲調虎離山。馴獸員們都很和氣,他們習慣了和動物打交道,孩子和動物在他們眼里可能有一些共通的地方,他們讓我們摸大象、逗小狗、玩鸚鵡。我們找到關白虎的籠子,那只白虎無精打采地趴在籠子里,看到我們走過來的時候只是抬起頭用溫和的眼光打量了我們一下就把頭伏在爪子上打盹兒去了。“它很溫順的,”旁邊的馴獸員說,“它剛出生的時候和只小貓一樣大!”“它是在馬戲團長大的嗎?”我問。“是啊!琥珀,快和朋友打個招呼!”白虎站起來沖著我們吼了一聲,然后在籠子里轉了幾圈。“它兩歲了,如果換算成人的年齡,就和你們類似,是一只青少年的白虎!”馴獸員補充道。“你好,琥珀!”我和“兔子”興奮地沖著籠子打招呼,急欲結交這位年齡相仿的伙伴。可是接下來的一天當我倆又興沖沖地趕過去的時候卻只看到滿地的狼藉,馬戲團已經不知所終了。
我和“兔子”無精打采地騎著車子在街道上橫晃,一時想不出什么能引起興趣的事兒。阿年就是在這時出現的,就像被人按了一個開關從天上“嘭”地一下子掉下來的。“快看那個人!”“兔子”用手肘碰了碰我。“兔子”注意他是因為他扎了條辮子,那在當時算是稀奇的,我也盯著他看,我的興致上來了,此人絕對屬于稀有品種,多種色彩斑斕交錯,還發出柔和的參差的光,實在難得一見。我和“兔子”慢慢蹬著自行車劃著弧線從后面接近他,我倆默契地交換了個眼神,轉眼間,“哐!哐!當!當!”我們倆以及自行車都摔倒在他面前,他毫無防備,來不及收腳,一下子也撲倒在了我們身上。只是,我們未曾料到,就在同一個瞬間,他懷里抱著的紙盒飛了出去,沿著拋物線的軌跡落下去的是潑灑而出的大片色彩,頃刻間盛開了一樹的紫羅蘭,跳滿了一池塘的小黃鴨,涂抹了一個花園的藍色天空。
那個畫面像慢鏡頭的特寫一樣被記錄在了我的腦海里,偶爾會出現在我長大以后凌亂的夢境中,但當時那一刻,我心里的想法卻是——完蛋了!我說不清我倆那時的動機究竟是什么,可能就是旺盛的多巴胺不安分地躍動,我們其實都沒有摔疼,包括阿年。但是大人們是不能理解以及原諒我們的惡作劇的,他們都是發育完全的人類能夠控制好多巴胺的分泌,因此他們嚴肅且不輕易犯錯,大人們更是懂得珍惜財物哪怕是粘補上的皮鞋,更別說各種名貴之物。我媽因為我打爛了一瓶西鳳酒而數落了我半個月,我于是做夢夢到我媽抱著一堆會叫“媽媽”的酒瓶子高興得合不攏嘴。
阿年一邊手腳并用地支撐起身體,一邊用相當不標準的普通話對我們說著“對不起啊真是對不起啊!”香港人?我和“兔子”用微青的臉對視了一下,港臺明星那時在電視里面見得挺多的,不過像我們這么偏僻的地方真正的臺灣、香港人好像還沒怎么見過。我們這時也爬了起來,對著潑了一地的顏料發呆。
一個環衛工人跑了過來,“你們誰灑的這么多顏料?”“是我!是我!”阿年連連鞠躬致歉,他的口音以及良好的認錯態度讓環衛工人的語氣緩和下來,“這是什么顏料?能清洗嗎?”他問。“丙烯!”阿年經常需要把一個詞重復好幾遍別人才能聽得懂,“畫畫用的,不好清洗的!”“那可怎么辦呀?”環衛工人的嗓門一下子又提了起來,“清除不干凈我是要被扣工資的!”“你看這樣好不好,”阿年想了想說,“我是一個畫家,我就用地上灑出來的顏料在這里作一幅畫,這樣就不大會影響環境還能美化,我在其他的地方也試過!”“你在其他的地方也灑過顏料?”環衛工人半信半疑地問。“不是灑的,是特意畫上去的,就是美化環境的!”他看出環衛工人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就說,“這樣好不好,我先用這些顏料在這里畫畫,畫好了你請你的領導來視察,如果你們不喜歡,我再想辦法去找一些溶液把這里清理干凈!”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阿年,他說他只是外表看起來是個大人或者說得準確一點兒像個老頭,里面實際上住著一個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孩子。每天一放學我和“兔子”就蹬上自行車一路狂奔,看到鋪展了一地絢麗羽毛的大鳥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阿年的家就在前面了。環衛工人的領導對阿年的畫作很滿意,阿年就說:“要不我把附近的幾棵樹都畫了吧,這樣就更像精心設計的景觀了!”領導大為贊賞,于是周圍的幾棵大樹的樹干上或飛或落著栩栩如生的鳥兒,我和“兔子”把這里稱作“阿年的鳥林”。
阿年是個畫家,這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了,在那之前我沒接觸過畫家,在那之后也沒有了。我只知道學校的美術老師,她有一個畫室,里面擺滿了石膏像和黑白素描,還有她的自畫像。老師的自畫像從來都沒有笑容,大家都說老師長得很美,她的自畫像也很美,但我覺得它們和石膏像一樣,有點兒冰冷,缺少了溫度。阿年說他只是偶爾到我們的小城來,所以他在這里的畫室很簡單,不知道他在香港的畫室里面有沒有石膏像和黑白素描畫,這里是沒有的。他的畫室應該用簡單古樸來形容,沒什么裝飾,只在白墻上掛些風格迥異的畫。也沒幾件家具,屋子中央擺一張長條書桌,上面堆著各種顏料、紙張、書籍和繪畫工具,并排著是一張茶桌,木紋清晰可見,表面涂了光亮的漆,茶桌中間不規則地凹陷下去,有一塊大石頭和微縮的假山石、小橋、一個盤腿打坐的小和尚(估計是泥做的),一塊被托起來的小石板上放著茶具,桌子底下蹲著一只矮胖胖的石缸。那茶壺和茶杯應該也是泥制的,十分小巧,估計就夠喝上一口的分量,全不似我們北方人即使喝茶也用大大的瓷杯或者玻璃杯。靠墻有一只書架,上面是些書籍和CD碟片,還有一套音響,再就是那幾套畫架了,畫架上的內容每天都有些變化,我們最初看到的時候那上面還只是些線條草稿。
“試試我帶來的大紅袍吧?”他看出我們首先對茶桌起了興趣,就說,“我中意飲功夫茶,就是每次喝的時候要花上好些工夫的意思啦!”“我是一個畫畫的,喜歡到處找找靈感,回歸之前他們就說到時我可以到這里來,這房子是我兒子一個生意伙伴的,他們全家都搬去了深圳,”阿年一邊準備沖茶一邊和我們聊天,“去年夏天我來住過兩個多月,這里的夏天好涼快好舒服的,環境啊風土人情啊又和香港大不相同,我今年也才剛剛來幾日。對了我姓黃,你們就叫我阿年好啦!”他和其他的大人不一樣,這點我們從一見面就知道了,我和“兔子”對喝茶沒有多大興趣,但對阿年沖茶的過程頗為好奇。我爸是抓一把茶葉放進帶把兒的白色大瓷杯,從暖水瓶往里面倒開水,蓋上杯蓋兒悶一小會兒,要是打開蓋子時還有茶葉不肯潛到水底下,他就會迎著杯口的熱氣用嘴巴吹兩下,好讓那些頑皮的家伙靠邊站。阿年沖茶分外地講究,他先用銅壺燒水洗茶具,接著拿一把小木鏟取了茶葉放進小壺,待銅壺的水再開后稍置片刻,提起銅壺讓水從小壺口邊沖入,“茶葉是帶著香氛的小孩子,一跑起來香氣就溢出來了!”阿年總是這樣,用活潑有趣的語言和我們講話。接著他提起小壺倒在一只肚圓嘴尖的開口容器里,容器上架了一只網碟,他把網碟拿走,我湊過去看,里面是金黃色的液體,清澈透明。“我知道孩子們大都不中意飲茶,不過你們可以試一下,這是長在武夷山巖壁上的巖茶,以前都很難喝到的,很香的!”阿年倒了兩杯遞給我和“兔子”,我倆接過來,一仰脖兒,“這么少!”“兔子”說。“有點兒香!”我舔了舔嘴唇,好歹不苦,有一點兒淡淡的香。
我倆倒是對桌子中間凹陷下去的部分來了興趣,“這里可以放水的,是一個小小的魚塘,你們看到桌子下面那個水缸了嗎,里面有一個水泵,”阿年也來了興致,“我明天把這里放上水,讓水泵循環起來,你們可以抓一點小蝌蚪和小魚!”“真的?太好了,就去咱倆上次撈蝌蚪的地方!”我們三個把腦袋湊在一起,對著水槽研究了半天,這也成了我們來阿年這里的一大樂事。沒過幾天,水槽里就有了小魚、小蝌蚪,還有一只很小很小的烏龜,我們撿來五顏六色的石子鋪在水槽底下,阿年弄了些水草,水泵讓水循環流淌起來,小和尚現在就面對著小橋流水和妙趣橫生的小魚塘了,我們于是每天都在這個茶桌旁邊流連上半天。
阿年的畫架也日漸好看起來,我發現并排的三幅畫非常相似,但又明顯的不同。畫面上都是同一個扎著馬尾的少女,她在凝神思索,在她的身后,是大面積的背景——天空、水和大地。
“三幅畫的風格不同,版畫,粉彩,這幅是油畫。”阿年說。
“版畫有點兒灰暗,粉彩很絢麗像是涌動的希望,油畫嘛——”
“很好,油畫是什么感覺?”
“柔和!”
“我還感覺到所有的背景都有線條在旋轉,像會動一樣!”
“可以感受到情緒嗎?就是畫面讓你看了有什么樣的心情?”
“憂郁的,興奮的,最后這個嘛……平和的!”我竭盡所能地和阿年交流著我對他畫作的理解。
“依我看你對語言很敏感,對詩歌、音樂和繪畫都有細膩和敏銳的觀察,這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人們都說那是沒什么用的!”我正被阿年的話說得沾沾自喜,一向不喜歡發表感想的“兔子”這時候卻開腔了,“我爺爺就總說我爸不務正業,整天盡聽些不著調的音樂!”
阿年用琢磨的眼神看著“兔子”,手指尖在大腿上彈奏鍵盤似的敲著。
“這是個有趣而深奧的問題。”
他停止了敲擊,看著我倆,一字一句地說。
“生活是被泥濘包裹著的貝殼……”
“音樂、繪畫、詩歌這些看似毫無實際用處的東西卻好比是貝殼里的珍珠……”
“生命究竟在追求和表達什么,要我說的話,就是這些熠熠生輝的美,美是生命最終極的意義!”
“這么說聽得懂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又連忙搖了搖頭,“兔子”也搖了搖頭。
“也許以后你們能懂吧。”他溫和地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說不上阿年之于我到底意味著什么,但他身上有什么吸引著我。
他用書柜上的“沉頭貨”(他這樣稱呼那只音箱)聽音樂,身體陷在搖椅里閉上眼睛,“打開耳朵就夠了!”他說,“耳朵是音樂的河道,神經是支流,內心才是目的地。”他放音樂的時候我就跑去書柜,用耳朵或者用手感受音箱的震動,拿起空了的CD盒對照封面上的人名和曲目,以至于后來我不用看也能區分出一些不同的作品,雖然有一些名字容易混淆。那天阿年聽音樂的時候睡著了,這樣的情形也是時有發生的,“音樂的河流到夢里去了!”我會和“兔子”小聲地取笑。那天正放著的是西貝柳斯的《圖翁內拉的天鵝》,我輕輕地拿起他扣在腿上的書,是一本《葉芝詩集》,翻開的那一頁上是一首《安格斯的漫游之歌》——
它變成一個亮閃閃的姑娘/長發間還插著蘋果花/她叫了我的名字便跑開/然后消失于一片輝光……我定會找到她的蹤跡/親吻她的嘴唇,握住她的手/然后走過斑駁的長草叢/一路采摘直到時間終結/月亮的銀蘋果/太陽的金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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