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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幾天就是過年,蘇青和他叔叔嬸嬸一起，去了泉鎮(zhèn)的山莊別苑，陳同回到他的小登科,年二九的時候才被陳正業(yè)接回了家。
    陳正業(yè)這邊房子也不大，標準的三室兩廳兩衛(wèi),這也是陳同不愿回來的原因，不是嫌棄房子小，是他住進來，會擠占宋嫻母女倆的居住空間。他和宋恬都大了，總不能住一個屋里。
    好在當時買房的時候，書房后面有一小塊贈送的面積,因為面積太小，只能擠一張床和一個小衣柜,顯得十分雞肋。
    原本宋嫻想讓恬恬住進去,但陳正業(yè)不讓，就往里添了床,叫陳同住著，把小臥室和書房之間的門拓寬了一半，改成了推拉的，視覺上看起來好一些。
    陳同不會挑剔生活條件,他爸叫他住他就住著了，不然讓宋恬擠這么小的地方,他自己也過意不去,本來就對恬恬很有愧疚感了。
    宋恬靦腆，年二九見面的時候是晚上,他來了恬恬也有些生疏,只沖他招了招手,沒叫出一聲“哥哥”來，怪尷尬的。
    家里有他喜歡吃的零食，宋嫻給他買了薯片和巧克力。
    陳同握著口袋里蘇青給他的巧克力，緊張得不行。
    悶頭吃過晚飯，陳同鉆進他的小房間，把蘇青送他的巧克力掏出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早被他捏在手心里捏軟了、捏化了。
    陳同剝開糖紙，把巧克力糊糊吃掉，又覺得自己這樣的吃法怪不體面的，躲在墻角邊和蘇青打了電話。
    其實都沒說什么，說來說去就是年后就能見面了，可陳同就是緊張。
    他沒告訴蘇青他要和他爸坦白的事，緊張到時候會是個什么暴風(fēng)雨一般的結(jié)果，然后他和蘇青愛情的小船就此翻掉，永沉海底，變成找不到的泰坦尼克，蘇青就是他的海洋之心。
    陳同覺得難受，小小的房間就像是他小小的囚籠，把他悶在里面，叫他受不了。
    陳同捏著黏糊糊的糖紙掛了電話，悶在床上，覺得他快承受不住了，悶頭掉了幾滴眼淚。
    他想著大年初一不能給陳正業(yè)給宋嫻找麻煩，畢竟新年頭一天，要講究，這天不能動氣。
    年初二的時候陳正業(yè)要帶著宋嫻和恬恬去宋家給他家老人拜年，年初三是白喜事，要給爺爺奶奶上香，不宜拜年串門聚會弄得太喜慶，吵吵鬧鬧更是最好不要有，算來算去，他還要呆到初四才行，六天。
    陳同覺得他一天都等不了了。
    方才蘇青還在電話里勸他放寬心，可他一點都寬不開，他心里的那條路窄窄的，已經(jīng)被塞滿了，被廢舊的老式自行車、枯萎的文竹、老人家的黑白照片和他媽媽揍他時候用的硬板尺塞滿了。
    老宅里埋了他孤寂的童年，像一抔黃土撒在地面，又從泥巴里發(fā)個小心翼翼的芽兒。
    這個芽兒被蘇青發(fā)現(xiàn)、護住，捧著他澆灌，也讓他變得有孩子氣的嬌慣，陳同嬌氣地想，他就是離不開蘇青了，就要蘇青陪在他身邊。
    可這也就是少年任性，他也知道不可能。有些路就是要自己走，有些事就是別人無法代替你去做，他必須自己去面對。
    陳正業(yè)來敲他房門的時候，陳同剛把臉抹干凈。
    陳同拉開房門：“怎么了？”
    陳正業(yè)看著兒子，沉默了一下，陳同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
    “你過來，我們談?wù)劇！标愓龢I(yè)說。
    這話聽上去太驚悚了，每次父母親連名帶姓把你叫上的時候，或者沉默半天，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跟我過來一下”的時候，基本上就是在說“我馬上要生氣了，但是我目前忍一忍”，只看你面對審判時對他的態(tài)度好不好。
    態(tài)度好，就板著臉叫你“下不為例”；態(tài)度不好，那就是“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兒子”。
    陳正業(yè)的悶性格讓他說不出后面那句話，但他眼里會失望，會難過，會流露出不理解。
    父母太懂自己的孩子，翹起屁股就知道要放什么屁，孩子也和父母生活多年，下意識的就會察言觀色，一點點的負面都會被他接收到。
    陳同默然，跟著陳正業(yè)走到外間書房。
    陳正業(yè)讓他坐下，書房窗臺這邊有兩把椅子，一張高腳小幾，上面放著書，陳同看過去，是一本《中學(xué)生作文范例大全》，想來是宋恬的。
    陳同抿了下嘴唇，想來他們生活得很好，宋恬可以進出陳正業(yè)的書房看書，宋嫻或許會給他們端來溫茶和零嘴，他們會笑著度過一個周末的下午，甜蜜、溫馨、幸福，他們?nèi)谇ⅰ⑼暾⒚罎M。
    陳同坐在他爸爸旁邊，親生父親，可他覺得自己好像和他不是一家人。
    陳同拘謹?shù)卦诖笸壬洗炅舜晔中模骸霸趺戳耍职郑俊?br/>     好像要這么稱呼一下，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地位一樣。
    陳正業(yè)不知道要怎么和兒子開這個口，只問：“你沒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陳同心里咯噔一下，心說總不能宋嫻把他出賣了吧？
    舔了舔嘴唇，陳同心虛道：“……因為期末考試的成績嗎？那是因為粗心大意……”
    陳正業(yè)沉默地看著他，陳同就說不下去了。
    陳同閉了閉眼睛：“你要我說什么？”
    他硬氣起來了，陳正業(yè)反倒沒了辦法。
    宋嫻看丈夫要“和兒子聊聊”，心里就覺得古怪不好，她怕陳同亂說話頂了嘴，又怕丈夫生氣，萬一吵起來。
    宋嫻端著熱茶進來，還有幾塊印了紅面的茶餅，笑問：“你們在這里聊什么呢？”
    陳同打量宋嫻一番，知道宋嫻是信守承諾的人，他愿意相信她。
    陳正業(yè)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放在茶幾上，宋嫻想在旁邊坐下：“聊什么，我也聽聽？”
    陳正業(yè)卻把那書拿給她：“恬恬的書，你給她收好，不然她又忘了放在哪。”
    宋嫻接過去，對丈夫的逐客令感到些許尷尬，又對陳同抱有一份擔憂。
    “我和陳同聊一聊，就隨便聊一聊，你忙你的吧。”陳正業(yè)稍稍安撫她。
    宋嫻笑了笑點頭，卻還是叮囑道：“不讓我聽就算了，你們可不能吵架。你別總是板著個臉。”
    陳正業(yè)無奈地點點頭，宋嫻這才出門。
    陳正業(yè)好似放松了下來，狀若隨口一問：“前段時間聽你阿姨說，蘇青生病了，現(xiàn)在好了嗎？”
    “……好了，他和他家里人過年去了，和他叔叔嬸嬸。”陳同說。
    陳正業(yè)：“他父母親呢？怎么沒聽你說起過他們。”
    “他們啊……蘇青也不常提起。他爸媽都很忙吧，大部分時候都在國外，現(xiàn)在好像不在國內(nèi)住了。”陳同愈發(fā)緊張。Ｍ.ＸζéwéＮ.℃ōΜ
    陳正業(yè)拍了拍他：“家里的床有點小，你不要和宋恬有意見，她只是很久沒見你，所以話少了些。”
    陳同一愣，不知道為什么陳正業(yè)就這么轉(zhuǎn)了話題。
    “不會，”陳同說，“我和她以前就認識，不會對她有意見。”
    “那就好，”陳正業(yè)站起來，“阿姨給你買了兩套睡衣，一會兒洗澡的時候挑一套喜歡的穿。怕你晚上認床睡不好覺，她還給你買了夜燈，插在床尾，你把開關(guān)打開就好。都是她買的。”
    陳同跟他一道站起來，茶幾上的水都沒涼，還是燙的，陳正業(yè)卻這就說完了。
    陳同有點不知所云的恍惚，宋嫻又怎么知道他會認床睡不好覺？
    陳正業(yè)其實也緊張，只是不像十七八的少年會顯露在臉上。
    “等你高三的時候回來住，就把這面墻打通，書房歸你。”陳正業(yè)說。
    陳同：“爸爸。”
    陳正業(yè)停下要離開的步伐，回過頭：“怎么了？”
    陳同看著他，目光清澈：“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陳正業(yè)明顯地一頓：“什么事？”
    陳同不敢看他了，有些踟躕，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說好還是不好。
    可他又隱隱約約，察覺到什么。
    “你再坐一會兒。”陳同把陳正業(yè)拉回椅子上，吹了吹熱茶，喝了一口，燙了舌頭。
    舌苔麻麻的，一下子失去了味覺。
    陳同覺得口里有點苦。
    放下茶杯，他問得有些艱難：“那什么……你有想過，和宋老師再要一個孩子嗎？”
    “……”陳正業(yè)道，“沒有。”
    陳同一鼓作氣：“我覺得可以考慮一下，畢竟現(xiàn)在開放二胎，政策上也支持，我馬上畢業(yè)了，等弟弟上小學(xué)我都工作了，也不用你們忙工作掙錢養(yǎng)，到時候你們在家?guī)У艿芫秃茫挥孟雱e的……”
    陳正業(yè)打斷他：“為什么是‘弟弟’？”
    陳同一口氣被他截住：“我……”
    陳正業(yè)喉間滾了一下：“我沒有想過和你宋老師再要一個孩子，我有兒子，她有女兒，已經(jīng)兒女雙全了，有你們就足夠了。”
    這是他所能說出的，最直白的話。
    實際上仍舊非常委婉，但他看著陳同，希望陳同能夠明白他話語里的含義。
    他愛他。他為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而感到愧疚，為陳同曾經(jīng)遭受過的一切而自責，可是那些事情全部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無力更改重來。
    他是兒子眼里的救火英雄，卻不是一個英雄爸爸。
    直到孩子長大了，面對他的時候眼里會藏著戒備和疏離，他才知道真的來不及，他來不及補救所有，只能給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因為陳同覺得這樣比較快樂。
    可是直到前不久，他才知道，這又錯了——陳同仍舊是需要關(guān)心的少年人——陳正業(yè)想，他都不知道陳同睡覺的時候會磨牙驚醒做噩夢，還談什么希望陳同快樂呢？
    陳同明白他爸話里的意思，正是因為明白，突然地感受到了父親對他的這種關(guān)懷，接下來的話就更加……更加難以說出口了。
    陳同扣著茶幾邊緣：“……不行。”
    他察覺到陳正業(yè)的目光，頂著那目光，陳同硬著頭皮說：“有我可能……沒什么用。”
    “怎么會。”陳正業(yè)說話聲音很平淡，透露著一股篤定。
    可陳同還是說：“真的不行……爸爸，我覺得你們最好還是再要過一個兒子。”
    “為什么？”
    陳同頭皮發(fā)麻，想了半天，忽然禿嚕出來一句：“因為我不行。”
    “……”陳正業(yè)露出個茫然的表情，“？”
    “真的！我不行！”陳同閉著眼睛，破罐子破摔，“就、就是……那、那方面……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