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什么呢?
小玲縮在醫務室的一角,雙手緊抱著膝蓋,渾身因恐懼而不停顫抖。
在分開兩個孩子,并對溫頓的傷口做了應急處理后,醫生們就帶著他去大醫院了,而目睹了事發全程的同學們也都被老師集合起來,只剩下一個耳朵有點背的老護士和小玲一起留在醫務室。
對于連巨石都能輕易粉碎的小玲來說,頭兩側的角其實并不是很沉,但它們就這么突然冒出來,害得小玲掌握不了平衡,還總會撞在門框或桌椅上,結果現在,到處都染上了血跡。
過了這么久,角上還存留的血液已經干涸了吧?但小玲連擦拭和清洗的勇氣都沒有。這與獵殺動物不同,這次沾在她身上的是與她一樣年幼的小孩的血,這個小孩除了抱有偏見、滿腹戾氣以外,并沒有犯下過錯。
小玲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學校回到膠囊公司的了,當她穿著浴袍坐在臥室里,被女仆披上被子后,才逐漸恢復神志。
——對了,是布爾瑪去學校把我接回來的。
——她還和老師吵了一架……是因為我的事吧?
身上的血漬已經被女仆洗掉了,小玲從床上站起來,走到衣柜前,拉開柜門,望進門上的全身鏡。
那對角還在,無論是鏡中的映像,還是頭頂的沉重感,都在告訴小玲,這一切不是她的幻覺,她已經闖下禍了。
——明明大家都對我這么照顧,我卻還是辜負了大家……
——明明蘇西老師還特意告訴我,布爾瑪他們為我付出了很多……
——明明溫頓不需要受傷的……
看著鏡子里的角,小玲心中涌起一股想要打碎鏡子的欲望,但一想到這面鏡子也屬于膠囊公司,貿然破壞只會又給他們添麻煩,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種東西是什么!……它不存在該多好!”
小玲握緊拳頭,想要干脆地砸碎這對角,但這畢竟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它們從她皮膚下生長出來時,她也的確感受到了疼痛,她怕硬生生毀掉自己的身體會更痛。
緩緩松開手指,小玲嘗試著觸碰上雙角,它們堅硬而光滑,大概比她的半個小臂長一些,尖端十分銳利,怪不得能捅穿人體。小玲搖搖頭,能聽到角在空氣中劃過所發出的倏倏聲。
小玲腦海中浮現出布爾瑪的臉,在她的認知中,身為發明家兼大小姐的布爾瑪是她認識的最博學的人,如果世界上有人能解釋這對角,那么非布爾瑪莫屬了。
這么想著,小玲推開門,沿著走廊尋覓布爾瑪的房間,她轉了好幾個方向,布爾瑪沒找到,卻意外地從一扇開了一條縫的門里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我就覺得有貓膩,今早我給她梳頭時,就摸到她腦袋側面有硬塊,我還以為是她剛從比武大會上回來,才撞腫了頭的。”
小玲把耳朵貼到門邊,回憶起了說話的人——瑪麗女仆。
“——所以說嘛,布爾瑪小姐居然愿意收留這種來歷不明的孩子……真是麻煩啊,賠償也得布爾瑪小姐來出吧?”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附和道。
“那個花心的大男孩和藍毛老鼠不也一樣。”又一個女聲語氣不屑地說。“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家伙。”
“那家伙叫樂平啦,我倒覺得他長得很帥氣呢。”一個聽上去比較年輕的姑娘興致勃勃地補充。
“不過也只是一介武夫。”瑪麗女仆嘆了口氣。“果然學武的人像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呼,要冷靜,我就是因為普亞路被欺負才害溫頓受傷的。
小玲深吸一口氣,悄悄離開女仆們的房間,走到一樓大廳,把臉埋在一株龜背竹的葉片里,想要哭泣,卻沒有力氣嗚咽出聲。許久,她聽到有腳步聲走近,忙擦擦泛紅濕潤的眼眶,把盆栽轉了個個兒,靜立在原地望向腳步來的方向。
“在這里做什么呢?”布爾瑪從一棵鐵樹后調皮地探出頭,開朗地問。
小玲想起女仆們討論的話題,不由得吞吞吐吐地說:“我……是不是給你們添了太多麻煩了……對不起……”
“才沒有呢,對我這樣的天才美少女來說,什么都不是事兒!”布爾瑪自信地拍拍胸脯,走到小玲身旁,陪她靠著盆栽坐了下來。
“那……布爾瑪,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長出角嗎?”小玲碰了碰角尖,試探著咨詢。
“明天帶你去醫院拍個x光吧。”布爾瑪把手臂搭在小玲肩上,與她頭碰著頭,說道。“可能是什么奇怪的病,也有可能是像尾巴消失一樣,原有的性狀在成長中自然改變了。”
“x光是什么?”小玲疑惑地問。
“嗯……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能幫我們看到你身體內部情況的照相方法……”布爾瑪思考了一下,隨后這么解釋道。
“照到身體內部的照片?”小玲不禁顫抖了一下。城市里的科技真是令人咋舌。
“不用擔心,小玲。”布爾瑪仿佛體會到她在害怕,耐心安慰她。“交給我們就好了,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我們告訴溫頓你是無意中傷害到他的,他家里人已經同意不追究你的責任了,同學們也不會因此排斥你的。”
在晚飯的飯桌上,放學回來的普亞路和練武歸來的樂平都默契地沒有提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他們不住地講著自己在學校和武館碰到的趣事,惹得布里夫夫婦開懷而笑,但他們這種避而不談的態度反而讓小玲更加不安。
由于早退,小玲今天沒有需要做的作業,她在院子里陪樂平切磋了一會兒,舒舒服服地出了一身汗,布里夫太太就叫她去洗漱睡覺了。
夜深人靜時,小玲臥在柔軟溫暖的被窩里,盯著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最終,她掀開被子,從書包里掏出筆記本和筆,撕下一頁紙,傾盡自己的語文功底,寫下了一段話。她把這張紙放在書桌上顯眼的位置,然后縱身翻出窗戶,消失在了夜色里。
“——膠囊公司的各位,感謝你們對我的照顧。樂平,希望你能好好在這兒生活,不要為我擔心。普亞路,我隨便出風頭給你帶來了麻煩,對不起,拜托你幫我對溫頓也說一聲對不起。你們為了幫助我所耗費的精力和錢財,我會努力償還的,如果你們有什么需要,只要你們開口,我一定會來幫忙。我沒有布爾瑪的經歷,也沒法變成布爾瑪那樣的人。也許我注定是個有勇無謀的武夫,但就算如此,這也是我更喜歡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