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乾道三年(1130年)的正月初八,一大早天還蒙蒙亮時,遼陽城的南門便也早早開了。</br> 便見得百多輛帶車廂的馬車順著南門大街一字排開,而城門口上正擁擠著至少數千人在井然有序的排著長隊等著唱名。便見得城門口出負責唱名的官吏一個個的查驗戶籍文書和身份牌子,點夠了二十個人便指使他們登上一輛帶箱的馬車,并且還給上車的人每一個發一個足有成人臉盤大小的炊餅和一皮袋清水,便算是一日的干糧了。</br> 熙熙攘攘莫約用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便也瞧見百余輛馬車都按每車二十人的編制裝滿后,也才魚貫出了南門,而此時南門的官道路邊上,卻早有數千宋軍騎兵嚴陣以待。</br> 說是數千,是因為人數確實太多一時半會還真數不過來,而且這些騎兵還不是什么“光騎”(指單人獨騎),但見每一隊人數約有五十騎的騎兵小隊里,除了騎兵胯下騎乘的戰馬之外,還牽有數十騎不等的馱馬,馬上馱著大小不等的包袱或武器架子,還有一些則用帆布遮罩得嚴嚴實實,不叫人知道到底馱的是什么了。</br> 所以,由于人多馬也多,所以這伙騎兵到底有多少人,還真叫人一時半會數不清楚。但也見得百多輛馬車出得城池后,便也順著官道向南魚貫前行,而宋軍的騎兵們也開始一隊隊的在道路兩邊隨行護送。</br> 城門之前,黃杰著一身冬季常服,卻也笑呵呵的在瞧著全副武裝準備隨行的楊可世,以及跟在楊可世身后的許多熟人。</br> 只見黃杰笑呵呵的與楊可世道:“楊將軍留在遼陽坐鎮便好了,何必與小的們爭搶些許戰功?”</br> 楊可世聽來哈哈一笑,便也答道:“郡王說得輕巧,老夫豈能與弟兄們爭搶戰功?只是郡王在遼陽對那金國元帥使那熬鷹訓犬之計,卻把老夫憋得口中快淡出個鳥來,還不容老夫去尋些事做?”</br> 黃杰只得尷尬一笑,便也與跟在楊可世身后的孫新,還有如今已經是敢戰士軍中軍官的史進、周通、李忠等人道:“也罷!楊將軍要尋些快活,你等只管遮護好將軍側翼便是了。”</br> 孫新、史進和周通、李忠等人,雖然一早是以教頭身份入的御車軍,在御車軍教導營里任職教官,隨著種師道和黃杰在河北籌備北伐之事后,他們都不愿意繼續呆在教導營里混吃等死,便向黃杰請戰。</br> 后來隨著楊宗保糾集了天道盟中的各路英雄好漢,來河北投軍組建敢戰士營,黃杰干脆便也一股腦的將他們都調來了做了敢戰士營的軍官,讓他們也好有個用武之地。</br> 聽得黃杰交代,大伙都是哈哈一笑,自然是沒口子的答應下來。待得又寒暄了幾句之后,楊可世便也動身上路,眾人隨行而去,獨留下了孫新落在最后。</br> 黃杰便來扶了孫新馬韁,低聲道:“二兄此去,保重身體為要啊!”</br> 便也瞧得如今的孫新也是頜下一大把花胡,面色略顯黃疸,看起來精神頭遠不如從前了。想來也是,孫立、孫新兄弟本就大了黃杰足足十五歲還多,如今黃杰都已經三十出頭了,他兄弟倆現在自然都已經四十過半的年紀,哪能如當年一般健壯。</br> 今次乃是孫新跟著部隊登陸耀州時,在海上受了風寒,抵達遼東后雖然黃杰也與他抓藥整治,但畢竟人上了年紀,一旦病邪入侵之后,想要痊愈便不如壯年時那般麻利,如今雖然在遼陽休養了旬日,大的病灶倒也摘除,但病去如抽絲,也不說一下就好利索。</br> 原本黃杰倒是向讓孫新在遼陽再養些日子,只是如今敢戰士必須開拔前往膠東半島自行滲透任務,他作為楊可世的副官,也是敢戰士中黃杰一系的核心人物,自然不能缺席了。</br> 聽得黃杰交代,孫新倒是朗聲一笑道:“大郎多慮了,莫非忘了當年我與你大兄生平所愿,便是收復燕云之地。如今勝利在望,某怎舍得馬革裹尸,定要活下來瞧著大宋收復失地,迎還二帝才是!”</br> 黃杰聽得陪著一笑,便也道:“二兄有如此念頭便好,待到了寧州且與俺給宗保哥哥問好便是。”</br> 孫新笑著答應下來,本欲拍馬就走,可是想想還是勒馬停步與黃杰道:“大郎,你可還記得我家三哥?”</br> 黃杰一想,倒也記得那三哥(孫新的第三子)是孫新一家在黃州落戶后,由孫三婆婆做主,請得媒人聘得黃州本地一戶大家閨秀所生,名字喚作孫豹,算起來年紀應該還小,政和五年(1115年)與青霞(生母姚玉)前后腳出生,如今該有十五歲了。</br> 說著孫新從懷里摸出了一塊小銅牌來,交與黃杰道:“這是我家三哥在龍山書院拿的獎牌,他對大郎你家的七娘(妹娘,生母青禾)有些小心意,托某轉交,只是一直沒有機會。”</br> 黃杰接來一看,倒也見得是龍山書院在乾道元年十月辦法的校內六藝比賽射術一等獎的獎牌,瞧著獎牌上的孫豹二字都被摩擦得閃閃發亮,先是一呆,但旋即了然。</br> 當下便也鄭重點頭笑道:“二兄放心,俺必定轉交與妹娘,也叫三哥好好學藝,這想要做俺家女婿倒也容易,至少打得過俺閨女才成!”</br> 孫新聽得哈哈大笑,自然答應下來,便也拍馬跟上隊伍,追了上去。</br> 瞧著孫新遠去的背影,黃杰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突然一緊,眼前恍惚閃過了當年在黃州,他與大兄孫立遠遠騎馬過來,由師兄公孫正引薦給自己的一幕,那時孫新青春年少,穿一身武服勁裝,將兩把鐵锏交叉背在身后,也不多話,只是一臉的木訥彪悍跟在孫立身旁。</br> 恍惚間,黃杰遙遙看得遠去的孫新背影似乎轉身與自己招手,他便也舉手作別,沒來由雙眼一潤,竟有一股子悲蒼彌漫胸中。</br> 黃杰師從朱桃椎,道門之中的種種秘書多少都有涉獵,自然明白天人感應之道,所以也立時反應過來,只怕孫新此去恐有劫難,或許就是他大限所在,所以才有這番交代。雖然黃杰立時就動意想要派人將他追回,可又想到方才孫新所言這收復燕云乃是他的平身所愿,便也只能止住了心思。</br> 最終,只能遙遙望著孫新的背影與三千敢戰士融為一體,漸行漸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