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岐退回去,認真地想了會兒,笑:“那太多了。你整個人,從頭發(fā)絲兒到腳趾,我都挺好奇的。”</br> 徐遲就這么看著他,很難說有什么表情。</br> 但周岐就是能從中窺出一種冰冷的審視。</br> “別誤會,我對你好奇,這很正常。所有人都對你很好奇,因為你本來就神秘。神秘,而且封閉。”周岐把雙手靠近火堆,揉搓取暖。</br> 徐遲微微側(cè)頭,周岐知道這是他表達疑惑的肢體語言。</br> “吶,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周岐進行詳細說明,“剛剛我不是跟你說起我的出身,說起我的父母嗎?這都是熟人談話中經(jīng)常涉及的話題,但同樣的話題如果拋給你,你會怎么回答?”</br> 徐遲的唇角緩緩繃直。</br>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論調(diào),周岐刻意問:“回答我,你是怎么長大的?”</br> “……”徐遲縮起肩膀,下巴擱在膝蓋上握起的拳頭上,他淡淡道,“只是長大了。”</br> 明顯的回避式回答。</br> 周岐于是繼續(xù)追問:“只是?不能更具體了嗎?”</br> “就這樣,時間它推著我走。”徐遲的目光泛出空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br> 沉默。</br> 加長版本的沉默。</br> 徐遲轉(zhuǎn)過眼珠:“怎么了嗎?我的回答有問題?”</br> 周岐一臉就知道是這樣的無奈表情:“你的回答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我剛說的兩個字,封閉!這世上,是人,只要有思想就都有傾訴的**,但你沒有,不管什么話題,扯到你身上,直接終結(jié)。你根本不想談,不去談,豎起一道墻,碰都不讓人碰。除了神秘,你知道你還給我什么感覺嗎?”</br> “什么感覺?”</br> “要么,你下意識回避一切有可能透露個人信息的問題。要么,你是一個完全沒有過去沒有生活的人。”周岐嘆口氣,“如果是前者,那你以前肯定受到過嚴苛的訓練,早就習慣在人前把所有事情都隱藏起來。這也可以理解,可能是職業(yè)需求,或者單純是戒備心重。但如果是后者……”他頓了頓,手指抬起來,又落回去,嘟囔,“算了,希望是前者吧。”</br> 比起沒有值得訴說的過去、沒有值得分享的生活,他還是希望徐遲是因為提防著他,所以不肯多說。但同時,他又有點微妙的失落,因為徐遲提防著他。他總有種他們已經(jīng)很親密了的錯覺。</br> 沉默持續(xù)發(fā)酵,但并不難熬。</br> 徐遲望著暖色的火苗溫柔地輕燎周岐的指尖,好一陣子,他悶聲說:“下次,下次你再問我,我好好想想。”</br> “行。我記下了。”周岐不想再討論這個,他拍拍手,起身,抬頭看了看月亮在天空中的方位,“時間不早了,早去早回,回來還能睡個回籠覺。”</br> 徐遲于是搬起石頭滅了火,默默地給獵/槍重新裝填子彈。現(xiàn)在他們兩人就一桿槍,周岐的那把留給了老休斯,畢竟村里總共就這兩把槍,不可能都帶走,否則大后方要遇到什么危險,連件殺傷力稍微大點兒的武器都沒有,那血也太脆了。</br> 穿過整個中界大峽谷花了大概半個小時,臨近上翹面,空氣中隱約彌漫起一股腥甜**的氣味,帶著潮意。峽口的風刮進來,這種氣味變得清晰可聞。</br> “這味道讓我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周岐用手指在鼻子下左右蹭了蹭,瞇眼想了想,“就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的尸體上撒了一把糖。”</br> 徐遲被他這生動形象的描述給惡心到了,揉了揉冰冷抽痛的胃。</br>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重疊在一起。</br> 徐遲平生頭一次思考起他以前的人生,得出的結(jié)論是,他確實是個沒有生活的人,他有的,只有拼殺和戰(zhàn)場。</br> “到了。喂,想什么呢?”</br> 正發(fā)呆,冷不丁的,一張放大的臉懟到眼皮子底下,狹長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關切。</br> 徐遲伸出一根手指,抵著那張俊臉的額頭,無情推開:“在想,有機會得見見你的酒鬼爸爸。”</br> “啊?”周岐忽然笑得很奸,“見家長啊?這進展……嘶,是不是快了點?”</br> 徐遲背著手,繞開他:“我看看,下梁歪成了這副德行,上梁得不正成什么樣兒……”</br> 周岐:“……”</br> 月光斜斜穿透峽谷盡頭的陰影,二人先后停下,背靠崖壁,在峽口處向外謹慎觀望。</br> 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眼前的景象依舊令他們錯愕不已。</br> 與傾斜面相比,這是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上翹面有高大蔥郁的樹木,有奇艷的花簇,有波光粼粼的湖面,甚至連吹拂在臉上的風,都帶著春天的溫度,輕柔如柳絮。</br> 周岐呆住,半天擠出三個字:“操,天堂。”</br> 徐遲沒說話,他一向是行動派,直接脫了身上的狐貍毛大衣,一腳踏進“天堂”。</br> 他一秒鐘都不想再忍受寒冷。</br> “哎,等等,你就這么被誘惑了?”周岐壓低嗓子沖他的背影吼,“媽的,上翹面是蛾子的地盤,這里面不知道潛伏著多少敵人,你怎么能這么大搖大擺……”</br> 大佬充耳不聞,一步一步,走出莽中帶穩(wěn)的步伐。</br> 周岐默了默,心道一聲牛逼還是嬌嬌牛逼,輸人不能輸陣仗,索性也脫了衣服跟上。</br> 就這么拽炸天地走了好久,無事發(fā)生。</br> 周岐不禁開始疑神疑鬼,這是不是蛾子們請君入甕一網(wǎng)打盡的陷阱?再走一陣,他陷入瘋魔狀態(tài),蛾子呢?給我一只蛾子!我要蛾子!媽的,看不見蛾子好慌慌!</br> 再往前走,他又被那些奇特的植物吸引了注意:我天,這個藍色的半透明的傘狀物是蘑菇嗎?居然有樹那么高的蘑菇?能吃嗎?不會有毒吧?啊,樹,樹皮竟然五顏六色,好璀璨,好奪目……我是在做夢嗎?m.</br> “你聽見沒?”這時,徐遲突兀地開口,拉回周岐漫游至外太空的神識。</br> “聽見什么?”周岐拉了拉自己的耳朵,“我什么都沒聽見啊。”</br> “是的,因為什么聲音都沒有。”徐遲在一株長得如嬰兒手掌的大花前停下,“蟲鳴,鳥叫,哪怕是蚊子蒼蠅也沒有,這里像是沒有活物。”</br> “蛾子難道不是活物嗎?”周岐感到胳膊上開始泛起雞皮疙瘩。</br> “你從進來,到現(xiàn)在,看到過一只異形飛蛾嗎?”徐遲問。</br> 周岐搖頭:“我也正納悶兒呢,半天見不著一只,都躲哪兒去了?”</br> 太詭異了,他們都送上門兒了,結(jié)果敵人理都不理一下。未免有點傷自尊。</br> “還有那股味道。”徐遲蹙眉,“一路走過來,沿路的植物沒有哪一個散發(fā)出那種奇特的味道。”</br> “可能是還沒找到。”周岐整個人浸在那股異味中,嗅覺都快失靈了,“再往前找找吧。”</br> “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徐遲一個莽爹,這會兒卻拉住他,“我覺得哪里不對勁,先退回……”</br> 話未說完,他閉上了嘴巴,整個人莫名其妙抖動起來。</br> 周岐皺眉看著他:“說話就好好說話,你顛什么?”</br> 徐遲:“……”</br> 等等,徐遲沒動。</br> 隨即,周岐意識到自己也在抖,站都站不穩(wěn),他低下頭,發(fā)現(xiàn)抖動的不是人,是整個地面!</br> 他空白著一張臉:“什么情況這是?地震了?”</br> “不是地震。”徐遲的臉色很難看,“是腳底下有什么東西。”</br> “刷刷——”</br> 就像是節(jié)目前的預告,他話音剛落,兩條有成年男子腰那么粗的紫黑色荊條從地底破土而出,腥臭的泥塊撒了兩人滿頭滿臉,而后,荊條不偏不倚,朝兩位不速之客破空襲來,如兩條面目猙獰的駭人巨蟒。</br> 周岐的反應那是相當快,一手攔腰摟住徐遲,一手抓上垂在面前的樹藤,助跑發(fā)力,借著股巧勁蕩開數(shù)尺。</br> 落地后還沒站穩(wěn),嗖嗖嗖,無數(shù)根荊條緊追而來,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發(fā)足狂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