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咆哮的大海將翻滾的巨浪重重地拍打在船身上。</br> 海水涌上傾斜的甲板,就像被注入了大量發(fā)泡劑,浪花分解成蓬密細碎的泡沫。</br> 六層樓那么高的游輪,在廣袤無垠的海平面上就像一片脆弱的樹葉,隨時隨地處在土崩瓦解的邊緣。</br> 放眼望去,無論是天,還是海,都是黑沉的憤怒的虛空,這虛空仿佛無所不能,無堅不摧,可吞噬一切。</br> 一個駭人的豁口在中央橫貫船身,豁口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生物咬了一口。</br> 海水前赴后繼倒灌進來,一會兒功夫,游輪被硬生生從中折斷,船身迅速淹沒半截,船頭和船尾高高翹起。</br> 耳邊盡是風(fēng)聲浪聲和叫喊聲。</br> 徐遲他們被驚慌的人潮裹挾著往上攀登避險。</br> 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無謂的掙扎,再過不久,整艘船就會沉入海底,他們遲早得與冰冷的海水針鋒相對。</br> 但沒人想提前放棄。</br> “你看到了嗎?是什么撞上了船?”周岐的氣息急促且紊亂,他覺得有點暈,不知道是因為剛剛撞的那一下,還是因為暈船。。</br> “可能是……暗礁。”徐遲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但我覺得……”</br> 剩下的話被人群的驚叫所淹沒,周岐沒聽見。</br> 喀剌一聲厚重的嘆息。</br> 船身徹底斷裂了,徹底脫離的船頭幾乎與海面呈可怕的90度。</br> 來不及采取任何措施的人在那一瞬間紛紛因重力往下滑落,接連掉進海中,被海水吞沒。</br> 周岐單手抓著欄桿,另一只手死死握著徐遲。</br> 腥咸的海風(fēng)刮得他睜不開眼。</br> 姜聿已經(jīng)被人群擠散。</br> 耳邊響起各式各樣的禱告聲。</br> 宗教在這種時候或許真的能給予人們一些莫須有的精神力量。</br> 隨著時間的流逝。</br> 周岐注意躲避著任何一個可能掉下來的人.肉炸彈,因為他剛剛目睹他身邊的哥們兒被一位從天而降的體重非常可觀的胖子當頭命中,連帶著一起砸進了海里。</br> 周岐朝下看了一眼被砸起兩米高的水花,心有余悸。</br> 但凡胖子自由落體的航線再稍微偏一點,砸中的可就是他了。</br> 然而沒等他慶幸完,又一個嗷嗷亂叫的人頭準確降落。</br> 這次,周岐沒能躲出去。</br> 那女的一手扯住了他的褲腿。</br> 同時,他聽到身下傳來親切的交談聲。</br> 徐遲:“小湫?怎么是你?”</br> 冷湫:“嗚嗚嗚嗚,徐叔!竟然是你!媽呀嚇死我了,我玩高空跳樓機都沒這么刺激的!”</br> 徐遲:“好了,別哭。來,抓好了別松手。”</br> 冷湫:“嗯嗯。”</br> 周岐:“……”我覺得你們兩個人形懸掛物得考慮一下大腿我的感受。</br> 船頭逐漸下沉。</br> 一些體力不濟的人干脆扯塊木板直接跳海。</br> 越來越多的人浮在海面上,只有少數(shù)還在堅持。</br> 一時間,海面上到處都是亂晃的手電筒的光線。</br> 每束光線周圍都聚集著黑壓壓的人頭。</br> 周岐的力氣一點點消耗殆盡,肌肉因牽扯而酸痛不已,他隨意瞥了下面一眼,忽然想,要不放手吧,早跳晚跳都得跳的。</br> 然而底下徐遲忽然冷冷地開口:“那束光線不見了。”</br> “什么?”周岐正與打滑的手指作斗爭。</br> “三點鐘方向,那里剛剛有人拿著手電筒在照我們,他們五六個人共享一塊甲板,現(xiàn)在光不見了。”</br> “什么,什么叫不見了?”冷湫抱著周岐的腿,牙齒直打顫。</br> 汗珠滴落眼簾,周岐瞇了瞇眼。</br> “那人呢?”</br> “人也不見了。”</br> 倏地,海面上爆發(fā)一陣騷亂。</br> 某點聚集的人群不知遭遇了什么,呼啦啦全部散開。</br> 光束在海平面上亂飛,人們看見一處黑沉的水域被染成詭異的暗紅。</br> “啊啊啊啊啊!”</br> 有人扯著嗓子尖叫,人們立刻循聲望去,尖叫聲卻戛然而止。原地連個影子也沒有,只有一圈圈蕩開的血色漣漪顯示著方才那里發(fā)生了某種糟糕的事。</br> 周圍一下子靜極了。</br> 恐懼扼住了人們喘息的咽喉。</br> 周岐越發(fā)竭力攥緊了欄桿。</br> 海底似乎潛伏著不知名的怪物,它們在暗,我們在明。</br> 徐遲死死盯著起伏的海面。</br> “在那兒。”他低聲急急地道。</br> 在他指的方向,只見一條肉白色的蠕動的觸手正從背后緩慢靠近一位女士,女士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抓緊眼前的木板上,她的同伴注意到了,驚叫出聲。緊接著另一條觸手從海面下縱然躍起,一下子扎進同伴大張的嘴里,直接貫穿后腦而出。</br> 所有人都驚呆了,人在極端恐懼時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br> 那可憐的人就這么抽搐了幾下,成了一具懸掛的尸體。</br> 而后人們借著海面的粼粼波光看清了殺人怪物的模樣。</br> 那是個巨大的肉球狀的生長著無數(shù)觸手的東西,它探出海面的碩大腦袋上,滑膩的死白的皮膚上下撕裂開來,綻裂著老太太沒牙肉嘴般的豁口,但裂開的皮膚里不是肌肉或骨骼。</br> 而是一張張口腔器官。</br> 當它腫脹的兩腮因吸水而膨脹時,就露出腔口里鯊魚般的利齒。</br> 那根串著尸體的觸手緩緩蠕動著,把食物送進其中一個腔口。</br> 呼嘯的海風(fēng)把清晰的咀嚼聲送入每個人的耳道。</br> “……”</br> 頭頂?shù)闹茚吐曋淞R了一句。</br> 手心里一片潮濕,徐遲仰頭,扯扯嘴角苦笑:“看來NPC確實沒騙人,在淹死之前,我們可能先得充當魚食。”</br> “啊啊啊啊啊我老怕觸手了!”冷湫簡直崩潰了,小臉一片煞白,“平時我八爪魚魷魚章魚都不吃的!你們也別吃我啊!”</br> 徐遲聽了,表情有點微妙,說:“巧了,我也不喜歡觸手冠動物。”</br> 周岐咬著牙:“我覺得現(xiàn)在不是討論口味的時候……”</br> 人們爭相奔逃。</br> 海里的人拼命往遠方泅游,還在船上吊著的人憑借本能拼命往上爬,往上往上再往上。</br> 很快,船頭因承載了過多的重量徹底傾覆,兜頭蓋住了它身上掛著的人。</br> 寒涼海水浸沒身體的剎那,一道滑膩的軟實柔韌的東西勒住了徐遲的腰,恐怖的大力把他往更深處拖去。</br> 下沉的速度異常地快,缺氧的窒息感隨即使大腦陷入迷蒙,在清醒的最后一秒,他只來得及松開周岐的手。</br> *</br> 渾身無比舒適,像泡在溫暖的水中,回到了母親的子宮。盡管自己連一秒也沒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子宮里待過,但不妨礙他用這種比喻來形容自身感受。</br> 徐遲冷不丁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漂浮在黑藍的海水中,安然無恙。</br> 在他身邊,與他處境相同的通關(guān)者們都還處在昏迷狀態(tài),無力的手腳隨著海波起伏搖晃。</br> 不時有魚和海藻在眼前飄過。</br> 這是哪里?海里嗎?</br> 沒有氧氣,他們是怎么活下來的?</br> 徐遲抬起手,發(fā)現(xiàn)手上覆蓋著一層透明薄膜,薄膜濕濕滑滑且富有彈性,他又檢閱身上,發(fā)現(xiàn)薄膜遍布全身,把他整個地包裹在里面。他試著深吸一口氣,發(fā)現(xiàn)源源不斷的氧氣在薄膜內(nèi)產(chǎn)生,如此看來,這層屏障不光能供氧,甚至為他隔絕了海水。</br> 這就是他沒淹死也沒嗆水的原因了。</br> 那么,這層薄膜是哪里來的呢?</br> 徐遲把目光投向了手腕上的手鏈。</br> 此刻,這條黑曜石手鏈正發(fā)出璀璨明亮的白光,那光線的強度,幾乎可媲美普通的海下探照燈,光束直直地穿透黑沉的海水,開辟出一方可視天地。</br> 于是徐遲得以看清他腳下的“城市”。</br> 那是座灰突突的不知因何原因而沉沒的都市,陰郁而昏暗,與大陸上每一座廢棄的被煙塵籠罩的工業(yè)城市別無二致,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的殘骸,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黑洞洞的遺體,滑膩而又惡臭的淤泥如同惡心的軟體生物似的攀附在角角落落,只是靠近,附近海水中的鐵銹味與**氣息已經(jīng)令人不由得掩住口鼻。</br> 徐遲轉(zhuǎn)了一圈,沒能尋到任何一個熟悉的面孔。</br> 這片海域無邊無際,他與大家失散了。</br> 他還活著,那幫人不知是死是活。</br> 陸續(xù)有人醒來,他們看到腳底下的城市時都露出千篇一律的驚訝表情。</br> 然后他們決定下去看看。</br> 徐遲不聲不響地跟著他們。</br> 游動的過程中,徐遲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很輕,有了那層透明薄膜,他很快就適應(yīng)了浸泡在水里的感受。</br> 他們沉降到一條被茂密海草占領(lǐng)的公路。</br> 踏上地面的那一刻,徐遲生出一種詭異的錯覺,好像他踩在怪獸的脊梁上。</br> 這座廢棄的城市看起來就像一個沉默的鋼鐵巨獸。</br> 鑒于前有章魚怪露了個臉,人們一落地,就開始尋找起武器。</br> 他們闖進破敗的五金店,或者被淤泥封堵了大門的大型商場,甚至掰下斷裂的鋼條,拼命將自己全副武裝。</br> 大多數(shù)留存下來的東西都被海水腐蝕成渣滓,就連街道兩旁的消防栓也難逃厄運。</br> 徐遲撿到一把鋼刀,刀柄上的皮革已經(jīng)腐化脫落,但刀刃仍舊鋒利。</br> 他將刀收入懷中,正舉步要走,身周的海水突然輕微震蕩起來。</br> 緊接著,熟悉的嘶啞嗓音響起。</br> “咳咳,現(xiàn)在通報未能抵達婚禮現(xiàn)場的新人名單。”牧師死氣沉沉地念起一個個名字。</br> 這些名字在他們陷入昏迷之前,還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只淪為一個個冷冰冰的符號。</br> 人們不約而同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聚集。</br> 那是城市中央的一個廣場。</br> 廣場上方有一個巨大的電子屏,屏幕上此刻正亮著幽冷的白光。</br> 白光中,那具活著的十分健朗的尸體笑容滿面地矗立在道道充滿敵意的目光中。</br> 他剛剛念完一長串的名單,緩了一口氣。</br> 同時舒了一口氣的還有徐遲,他側(cè)著腦袋將名單從頭聽到尾,沒聽到他熟悉的名字,并為此感到由衷的慶幸。</br> “朋友們,你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牧師繼而開口,如同宣告死亡敕令,“一小時后,廣場上將如期舉行婚禮,在此之前,請找到你的新郎或新娘,交換信物,完成匹配,否則……”</br> 牧師扯動僵硬的面皮,嘴巴幾乎裂至耳根。</br> 在他吊詭的笑容中,屏幕逐漸暗了下去,白色的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逐漸浮現(xiàn)。</br> 那是一小時的倒計時。</br> 否則后面是什么話不言而喻。</br> 火急火燎的人們傾巢出動,尋找起能夠共患難的“另一半”。</br> 識別方式很簡單,帶紅色手鏈的是新娘,帶黑色手鏈的是新郎,一目了然。</br> 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是,不論三七二十一,找到一個先匹配了再說。</br> 完成匹配的條件是交換信物。</br> 這信物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必然是兩人的手鏈。</br> 徐遲饒有興致地旁觀身邊的一男一女以一見鐘情的速度互相看對眼,兩三句寒暄后,就興高采烈地完成匹配。</br> 交換過后的手鏈不論黑紅都會變成統(tǒng)一的透明色。</br> 這顯示手鏈的主人名花有主。</br> 徐遲低手看了眼腕上的信物,往城市另一邊游去。</br> 一道怯生生的嗓音在背后突兀地響起:“那個,這位先生。”</br> 徐遲停下,轉(zhuǎn)身。</br> 一位纖細的男孩子站在他身后不遠處。</br> 徐遲的腳尖仍朝著前方,他蹙了蹙眉,示意對方有話快說,他很忙。</br> 忙著找他到處亂跑的新娘。</br> 男孩子在徐遲越來越不耐煩的目光中忸怩一番,終于鼓足勇氣上前,他特意把他潔白修長的右手捧在胸前,手腕上的瑪瑙手鏈散發(fā)出柔和美麗的紅光。</br> “那個,先生,我能與您進行匹配嗎?”</br> 他怯生生地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