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你找別人吧。”</br> 徐遲冷淡地撂下拒絕。</br> 男孩眼中期待的光芒迅速熄滅了。</br> 他蠕動嘴唇想再說點什么,可不近人情的高瘦男人已經(jīng)扭頭離開。</br> 這座鬼影幢幢的海底城實在有夠大。</br> 徐遲在斷壁殘垣中不停穿梭,仔細留意著每一個與他擦肩而過的人影。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你執(zhí)意于尋找某件東西的時候,那頑皮的東西偏偏就打定了主意不現(xiàn)身。</br> 一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大半,徐遲已經(jīng)走得太遠,不得不無功返程。</br> 尋找的整個過程中,那個男生一直默默跟在身后,不遠不近地綴著。</br> 徐遲停下腳步,探究的目光掃過去,他立刻就把半截身子笨拙地塞進電線桿的陰影里。</br> 徐遲沒動,他想看看對方跟著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明明已經(jīng)拒絕了他的請求。</br> 大概是察覺出徐遲的不悅,男生慢慢探出腦袋,躊躇了近半分鐘,終于主動飄到他跟前,小聲開口:“先生,您是在找人嗎?”</br> 徐遲不置可否。</br> “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男生垂著腦袋,自覺解釋起自己行為的動機,“我怕您到時候臨時找不到新娘。我,我可以當(dāng),當(dāng)個備用的。”</br> 說完,他漲紅了臉。</br> 徐遲倒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出于一片好心,終于正視他,挑眉:“你認識我?”</br> 徐遲竟然主動開口說話,男生受寵若驚,說話直打磕絆。</br> “是是是的徐先生。那天您,您和您的伙伴懲罰那幾個壞家伙的時候我剛好就在現(xiàn)場,那天您為我們出了口惡氣,真是大快人心!”男生露出欽佩的表情,眼睛亮閃閃的,幾秒后,忽然又黯淡下來,“我的隊友就是被那幾個畜牲活活打死的,但我沒能替她報仇,我實在很沒用。所以……所以,多謝您了!”</br> 男生猛地鞠了一躬,標(biāo)準的九十度。</br> 徐遲垂眼,看見他置于身側(cè)的攥緊的拳頭。</br> “你叫什么?”徐遲忽然問。</br> “我叫韓洋,先生。”男生起身,迅速回答。</br> “韓洋。”徐遲頭也不抬地繞過他,往前走,“多大了?”</br> “我今年十七,先生。”韓洋輕盈的聲調(diào)里洋溢著出乎意料的驚喜。</br> “那你跟我的一個侄女應(yīng)該很聊得來,你們差不多年紀。還愣著干什么,時間不多了,快走吧。”</br> 韓洋從錯愕中緩過神來,徐遲已經(jīng)走出三米,他連忙收拾了激動的心情,磕磕絆絆地跟上。</br> 一小時的期限還剩五分鐘,廣場上已經(jīng)擠滿了人。</br> 沒有找到新郎或新娘的人在外圍焦急地打轉(zhuǎn),逮到一個單身的就要糾纏很久。</br> 韓洋跟在徐遲身側(cè),盡管徐遲的氣場兩米八,但只要他的手鏈顏色沒變,就有勇士壯著膽子上前詢問。</br> “這位大哥,你是要跟你帶著的這位新娘子匹配嗎?”有人看上了韓洋。</br> 徐遲正四處找尋周岐的影子,聞聲否認:“不是。”</br> 來人一聽,立刻摘了帽子詢問韓洋的意見:“兄弟,你不介意的話,我倆湊合吧?”</br> 韓洋此刻也很急,馬上就要如牧師所說的那樣舉行婚禮了,誰也不知道落單會怎么樣,出于自保的本能,他想趕快與人完成匹配。但徐遲看起來并沒有這個想法,他一時間有點兩難。</br> 難道大英雄是打算就這么死在這關(guān)嗎?</br> “徐先生……”</br> “你跟他匹配吧。”徐遲打斷他,“不用管我。”</br> 十秒鐘倒計時開始。</br> 五,四,三……</br> “兄弟,你不想活了嗎?”等候在一旁的大叔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頂著锃亮的地中海原地打轉(zhuǎn)。</br> 韓洋一咬牙:“活,當(dāng)然得活。”</br> 他跟那位大哥迅速交換了手鏈,倒計時最后一秒,他的手鏈終于變成安全的透明色。</br> 倒計時結(jié)束,發(fā)出“滴——”一聲清脆的長音,聽起來就像定時炸.彈引爆前的警告。</br> 眾人頓時屏氣凝神,所有剩下的單身狗都面無人色地佇立著,充血的雙眼緊盯著屏幕,絕望地等待死亡判決。</br> 四下里響起歡快的婚禮進行曲,屏幕被分成了規(guī)整的九宮格,每個格子里都是一對忐忑的“新人”的面孔。</br> 格子不停地轉(zhuǎn),新人的面孔也在不停地輪換。</br> 三秒后,畫面靜止。</br> 九對被選中的“新人”新鮮出爐。</br> “呀。”身后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叫。</br> 徐遲抬眼,發(fā)現(xiàn)屏幕左下角儼然是幸運的韓洋和他的臨時搭檔。</br> 嘈雜的議論聲就像一大群秘密啃噬菜葉子的蚜蟲,窸窸窣窣。</br> 屏幕上的九對新人,十八張面孔,無不露出困惑且惶恐的神情——畢竟誰也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原因鏡頭會隨機捕捉到他們。</br> “現(xiàn)在,婚禮開始。”牧師蒼老但蘊含喜悅的嗓音響徹廣場,聲波穿透海水,抵達每個人的耳蝸,“讓我們祝福這九對命中注定的新人。但美滿的婚姻在締結(jié)前,總得經(jīng)歷一些小小的考驗,才教人學(xué)會珍惜。”</br>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聲。</br> 話音剛落,屏幕上的九位新郎同時漲紅了臉。</br> 他們齊刷刷瞪大了眼睛,充血的眼珠暴突,幾乎奪眶而出,看樣子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他們驚恐極了,面孔迅速由紅變紫,再迅速變得灰暗枯敗,雙眼上翻,暗紅的舌頭被擠出口腔,人們看到他們的脖子被縮窄成原來的一半,并整個兒地被拉長,直到脫離肩膀,與身體分離,掛著一堆稀里嘩啦的內(nèi)臟懸浮到天上。</br> 人群騷動。</br> 咒罵聲此起彼伏。</br> “啊——”韓洋捂著眼睛壓抑地叫喊。</br> 屏幕上的鏡頭立刻又切換成九位新娘的臉部特寫。</br> 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有人緊閉雙眼抱頭哭喊,有人嚇得雙目呆滯,還有人大聲控訴。</br> “不是說讓我們匹配嗎?啊?現(xiàn)在我們匹配了又是鬧哪樣?想玩兒死我們直接動手就好了,用不著這么拐彎抹角的折磨人!”</br> 那人吼叫完,目眥欲裂地瞪著前方,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br> 所有人都以為這些被選中的新娘死定了。</br> 就像他們可憐的新郎一樣。</br> 但他們并沒有死。</br> 屏幕上顯示了一排文字。</br> “由于所匹配的新娘不夠優(yōu)質(zhì),新郎在婚禮中喪生。以下公布犧牲者名單。”</br> 它竟然用了“犧牲者”這三個可笑的字。</br> 好像新郎會死,都是拜不合格的新娘所賜。</br> 方才吼叫的那人徹底啞了火,他呆愣愣地望向身旁倒底的尸體,那顆頭顱就浮在他身邊,瞪著死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注視他。他咕嚕一聲發(fā)出痛苦的嗚咽,流著淚跪倒在地。</br> 人確是一種古怪的生物,他們有道德意識,會為同伴的死感到傷心,會為同伴因自己而死感到懊悔與自責(zé)。</br> “你是對的,先生。”韓洋癱坐在血污中,失神的瞳孔顫動不已,“謝天謝地,您沒有與我匹配,我,我不合格……我害死了無辜的人……”</br> “他不是你害死的。”徐遲的眉心陷進去一道很深的皺褶,“別被敵人強加給你的罪責(zé)感壓垮。”</br> 韓洋搖搖頭,再沒說什么。</br> 徐遲知道,自己這會兒說什么他也聽不進去。</br> 通報完九個姓名,婚禮暫時中止。</br> 牧師令人厭煩的面孔再次出現(xiàn)在屏幕上,那張惡毒的嘴巴開開合合:“一小時后,婚禮將再次重啟。親愛的新郎們,去找尋最優(yōu)質(zhì)的新娘吧,只有最優(yōu)質(zhì)的另一半,才能延續(xù)你們的生命。”</br> 說完,屏幕上就成了一片雪花。</br> 廣場上靜了三秒,氣氛忽然如煮開的熱水般沸騰起來。</br> “優(yōu)質(zhì)?到底怎樣才算得上優(yōu)質(zhì)?”</br> “我不知道怎么樣才叫優(yōu)質(zhì),但剛剛顯然已經(jīng)給你展示了什么叫不優(yōu)質(zhì)。”</br> “那我明白了,不論男女,得找強壯的高大的威猛的。”</br> “我同意。”</br> 討論完畢,新郎們不約而同審視起身邊的搭檔,一時間,解除匹配時手鏈會發(fā)出的鳴叫聲不絕于耳。</br> 許多乍看之下柔弱纖細的新娘被紛紛拋棄。</br> 至于韓洋這種已經(jīng)被鑒定不合格的新娘,更是無人問津。</br> 但徐遲仍舊把他帶在身邊。</br> 人人都擠破了腦袋想找優(yōu)質(zhì)的新娘保命,但優(yōu)質(zhì)的新娘畢竟占比少,很難找,以至于發(fā)展到幾乎走兩步就能看見幾個乃至十幾個新郎圍著一個新娘乞求匹配的盛況。</br> 徐遲面色凝重,有種不好的預(yù)感。</br> “先生,您是在找您那位姓周的伙伴嗎?”韓洋在身后憂郁地道。</br> 徐遲的“嗯”從喉嚨口輕輕滑出。</br> 韓洋露出了然的神情,隨即又表示擔(dān)心:“可是您的伙伴看起來孔武有力,顯然是個優(yōu)質(zhì)新娘,想必十分搶手。”</br> 徐遲:“……”這少年很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特長。</br> 韓洋:“周先生會不會提前跟別人匹配了呢?”</br> “不,他不會。”</br> 徐遲倒是不擔(dān)心周岐不說一聲就跟別人匹配,他擔(dān)心的是,周岐被強行匹配。方才在路上,他已經(jīng)看到新郎間競爭的暴力程度在不斷升級,很多優(yōu)質(zhì)新娘不情愿跟陌生人匹配,爆發(fā)爭執(zhí)之后,直接被武力鎮(zhèn)壓,手鏈被硬生生搶走。而手鏈形成供氧薄膜,被搶走手鏈等同于在深海里被搶走賴以生存的氧氣瓶,他們于是不得不屈服,被迫同意交換手鏈完成匹配。</br> 周岐當(dāng)然很強,這是不爭的事實,但凡事總有個萬一,萬一他被某位更強的大佬搶了,徐遲還得負責(zé)把人給搶回來。</br> 徐遲感到太陽穴隱隱作痛。</br> 這次,徐遲決定哪里也不去,就蹲在廣場守著。牧師并沒有規(guī)定一小時期限一到就必須回到廣場,但幾乎所有人都自覺遵守了這條規(guī)則,所以周岐方才應(yīng)該也混在人群中回到廣場。</br> 現(xiàn)在人們四散開來,但也都沒有走開太遠。</br> 這方便了徐遲的搜索。</br> 很快,他就有了目標(biāo)。</br> 廣場的東南角上,烏泱泱圍了一圈人,叫好喝彩聲不斷。</br> 出于某種奇特的預(yù)感,徐遲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br> 他漂浮過去,撥開人群,第一眼就看到某位張揚跋扈的大爺蹲在一只缺了一條腿兒的石獅子頭上。大爺?shù)挠沂质滞笊洗髦鄣募t瑪瑙手鏈,從他一騎絕塵的身高以及就算隔著衣服也清晰可見的肌肉線條來看,無疑是新郎們趨之若鶩絕頂優(yōu)質(zhì)的新娘了。</br> “哎唷,那不是……”韓洋指指石獅子上蹲著的人,回頭看徐遲,想確認一下。</br> 徐遲面無表情,沒什么想說的。</br> 新娘雄赳赳地環(huán)視一周,勾了勾唇角,不要臉地吹響了新一輪比賽開始的口哨。</br> 而石獅子前,兩條精壯的漢子正在吭哧吭哧地比拼……掰手腕兒?</br> 徐遲木著臉:“……”</br> 聽身邊看熱鬧的圍觀群眾說,誰在扳手腕中贏了誰就能獲得與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相匹配的資格,而且這掰手腕還是個車輪戰(zhàn),只要有意愿,誰都能上,誰挺到最后誰獲勝。于是自詡有幾分蠻力的男人們自覺排成一條長隊,個個兒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眼望過去,中間甚至還夾雜著幾位剽悍的女人。</br> 怎么著,擱這兒比武招親呢?</br> 徐遲面上真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來。</br> 想放大存在感好被一眼找到而不得不做出此舉,徐遲理解,但這陣仗未免也有點太大。</br> 抱著手臂觀摩了一陣兒,在經(jīng)歷了一番“我圖什么呢倒也不必如此真不用做到這種程度”的思想掙扎后,徐上將默默地深吸一口氣,排去了隊伍末尾。</br> 看來老婆過于優(yōu)秀,對丈夫來說,確實是件壓力挺大的事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