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霍以為他得至少下午交接班時才能見到律嶼清,沒想到他中午就來了。
他來的時候身后跟著好幾個年輕醫生護士,浩浩蕩蕩的,實在是很有氣場。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隱晦地接觸了一下,律嶼清先主動打的招呼:“秦工。”
秦霍點頭:“律醫生”。
隨后,律嶼清走到近前,低聲跟他商量說:“你病例有些罕見,想請你臨時充當下教學案例,介意嗎?”
這人嘴上問著介意嗎?實際上又把人都帶來了,這是掐準了自己不會拒絕他么,秦霍想。
“我倒是不介意,不過有什么報酬嗎?”秦霍同樣輕聲問他。
律嶼清微怔片刻:“你隨便提。”
他以為這人會直接答應,畢竟秦霍一身正氣,實在是不像會說這種話的人。
“那就先記著。”
“行。”
兩人交涉完畢,律嶼清便轉身對同來的醫生護士說道:“那咱們現在就開始吧。”他指了指病床旁邊的儀器,“心率血壓都是這兩天需要重點觀察的數據,正常情況下兩個數據都不會出現太大浮動......”
“如果出現血壓低于正常線但體溫高的狀況,可以高度懷疑心包填塞癥,誰能解釋下什么叫心包填塞癥以及后續搶救措施?”
秦霍雖然聽不懂,但不妨礙他用贊賞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律醫生看。這人說起自己的專業來渾身是光,叫人挪不開眼。
在場的年輕醫生不敢搭話,怕說錯。
一位年紀稍長的醫生說:“胸內心包腔有血凝塊,壓迫心臟,影響心臟收縮舒張引起低心排量,需馬上二次開胸,解除心臟壓迫。”
“前輩說的對。”律嶼清點頭,“確實應該開胸清除心包血塊,改善心臟收縮率。但二次開胸危險系數極高,最好的辦法是做好術后護理和預防,比如……”
“導尿管,嗯,保持術后導尿管暢通。”律嶼清說道導尿管的時候,目光克制不住地往某人下|身看了一眼,說話也變得磕巴起來。
按說導尿管這種常規器械他接觸過不知多少回了,唯獨這一回,只是單純地提了一嘴,就讓他隱隱有點臉熱的感覺。
黃禎禎抬眼偷偷看了看瞬間有點不自在的律醫生,心里回憶了一下:“嗯,前天手術的時候,秦工的導尿管好像是律醫生親自插的,咳咳,這點秦隊長大概不知道吧。”
秦霍確實不知情,但導尿管這三個字從律醫生嘴里吐出來的時候,莫名讓他感覺有點局促,畢竟現在那根管子還沒撤掉,存在感著實有些強。
“每天需要沖洗兩次膀胱,胸腔引流管需每15分鐘擠壓一次……”律嶼清悄悄長吸了一口氣,繼續講解。
這場現場教學是臨時起意的,原本他想再準備充分些,可大家都覺著秦霍是個難得的現成案例,錯過就可惜了。
所以,他才不得不站在秦霍面前跟眾人討論他導尿管的問題。
嘶,生活吶。
“我還有什么地方沒有講到嗎?”律嶼清問。
“換藥要注意什么?律醫生。”有一個小護士問。
“這個啊,拆繃帶的時候需要托住患者的上半身,上午我剛給秦隊長檢查過傷口換過藥,今天沒法演示了,明天我再給大家演示一下。”律嶼清說,說完他又轉頭去征求秦霍的意見,“可以嗎?秦隊長。”
“隨你。”秦霍說。
“好。”律嶼清避開他的目光,對眾人說,“那咱們今天就先到這里吧。”
眾人聞言,收起手中的筆記本,紛紛向律嶼清表示感謝,還有年輕醫生打趣說:“律醫生不愧是孟老的學生,講的比我大學老師清楚多了。”
“你可別捧殺我。”律嶼清聽見這話忙不迭搖頭表示拒絕,“咱這叫友好交流,你要是非給我扣上講課的帽子,那我可是要收課時費的。”
“哈哈,只怕律醫生不開口,要是真開口了,蔣院長賣掉自己的假發也要給你出這個錢。”
“噢喲,老李嘴上怎么沒把門的喏,院長的老底都讓你給掀了。”
“咱院里還有誰不知道嗎?哦,律醫生不知道,不過現在知道了。”
眾人笑成一團,律嶼清也跟著笑得開懷。他此刻眼角眉梢盡是灑脫不羈,跟剛才的嚴謹端肅判若兩人。
將這一切都看進眼里的秦霍,心里如同照進了一縷陽光。
大家玩笑了一會兒,便各自忙去了。
只有律嶼清沒走,等病房清空后,他鄭重道謝:“今天打擾你了,謝謝。”
“生份了,律醫生。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還沒好好謝過你。”秦霍這話顯然是發自肺腑的。
律醫生微微歪了下腦袋,提議道:“不然就拿來抵消剛才的教學費?”
“那你不是吃虧了么?”
“不要緊,本人向來大度。”
秦霍不想以后跟他相處有隔閡,便應下了:“好,聽你的。”
律嶼清就喜歡跟交流不費勁的人說話,秦霍正好對他的脾氣。
“小白呢?他又扔下你一個人。”他剛才就想問了,秦霍這傷可不是小事,身邊總沒人照顧可還行。
“去處理點工作上的事。”
喬白回所里跟邵令方商量處理趙三立的事了,一會兒就回來,不過他不準備跟律醫生說。
“那喝水沒今天?”律嶼清問。
秦霍垂眸思索片刻,緩緩搖頭。
“不用問,肯定也沒吃飯。”律嶼清開始冷臉。
秦霍又搖頭。
他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又處處透著可憐。
律嶼清長嘆一口氣:“你等等,我去職工食堂給你弄點吃的來。”
他原本想問為什么家里沒人過來,但覺得有點逾越,便沒問。
律嶼清剛出去沒多久,喬白就捧著病號飯回來了。他一進門就被自家隊長的冷臉嚇得一頭霧水,心想:“我這是又哪里惹到他了?”
他自省一遍,覺得自己好像沒做錯什么。
“隊長,你,傷口疼?”他小心翼翼問。
秦霍沒回他,而是問:“事情處理的怎么樣了?”
喬白立定站好,認真回話道:“測試數據全部封存起來了,當時整個測試場館的視頻監控也全都拷貝儲存好了,絕對夠咱把趙三立那伙人送走。”說完,他見秦霍嘴唇有點干,順嘴問道,“隊長要不要喝點水,律醫生囑咐過你得少量多次地補點水,我幫你倒點?”
“不用。”秦霍干巴巴地說,“你走吧。”
“啊?為啥?”
“讓你走你就走,不是喜歡打游戲嗎?去網吧打幾局再回來。”秦霍明目張膽趕人,他怕律醫生回來的快,又補了一句說,“現在就走,快點!”
喬白雖然一臉懵逼,不知道自家隊長到底啥意思,但還是很聽話地往外走。
“回來。”
他機械地轉身。
“把你這盒飯帶上。”
喬白:“……”
可惜,律醫生怕秦霍等太久,手腳十分利索,回來的時候喬白剛好被他堵在病房里。
他端著白粥進門,眼睛盯著喬白說:“讓你照顧病人,怎么盡往外跑。”
喬白瞧見律醫生手里的粥,哪還有什么不明白,趁著律醫生回過身去關門的空檔里,趕緊兩步跨過去,將床頭柜上的病號飯拎起來,塞自己后背衣服里。
“額……是隊長讓我出去的,不是,隊長有事讓我去做。”喬白面對著律嶼清,像螃蟹一樣橫著往門口挪。
律醫生把粥放在床頭柜上,拖過一把椅子坐下,見喬白背著雙手站在那,奇怪地問:“你老把手背后面干嘛?”
喬白心跳瞬間飆升到一百二:“哦哦,我喜歡這樣。”
“你的事情不是還沒辦完,趕緊去辦完再回來。”秦霍面不改色地吩咐喬白。
“對對,我這就走。”喬白如釋重負,“律醫生,我家隊長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等等。”律嶼清喊住他。
喬白跟秦霍同時呼吸一窒。
“律……律醫生,還有什么事嗎?”他有些心虛。
“別貪玩,趕緊回來,你家隊長身邊不能缺人。”
“是是是,我盡快。”
喬白回完話,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律嶼清用自己的飯盒給秦霍從食堂打來了白粥,這是醫生專用的窗口,白粥熬的軟糯又粘稠。
“我搖你起來。”說著律嶼清就去給秦霍搖床,“你別動手,我喂你。”
秦霍與他非親非故,原本他不必做到這份上。但對著這個人,他不得不得承認,自己是有些隱秘的想法的。
而秦霍他自知自己確實動了點小心思,可喂飯這種事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期。
“來,張嘴。”律嶼清跟伺候小朋友一樣,耐心把粥吹涼,送到秦霍嘴邊。
饒是秦霍再冷靜,這個時候也有些不好意思,偏偏某位姓律的醫生玩心起來了,伸著手就是不放下。
“乖啊,張嘴。”
“律醫生。”秦霍艱難開口。
律嶼清看到他紅得幾乎滴血的耳朵,突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似乎有耍流氓的嫌疑。不過他一點也不想收斂:“什么事呀秦工?”
看著秦霍冷峻的臉上出現疑為害羞的表情,實在太好玩了。
秦霍哪里看不出來他是故意的,無奈地輕輕搖頭道,語氣略帶寵溺道:“沒事。”
這回輪到律嶼清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