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ICU前，病人就已經昏迷了。

　　好在很快她又自己清醒了過來，可她的自主呼吸跟呼吸機不合拍，律嶼清根據血氣結果重新調整了呼吸機，呼吸性堿中毒仍未改善，接著心電示波上出現偶發室早，很快又出現頻發的多源性室早，病情一度危急。

　　參與搶救的眾人嚇了一跳，以往這種情況基本就救不回來了，他們也都沒抱有希望，有的甚至干脆停止了搶救，只有律嶼清仍舊有條不紊地發送著救治指令。

　　“靜脈滴入利多卡因?！?br />
　　“心前區叩擊準備?！薄靶那皡^叩擊一次復律?！?br />
　　“間斷試停呼吸機?！?br />
　　……

　　呼吸恢復正常！

　　經過長達三小時不間斷的搶救，病人的情況終于好轉。

　　眾醫護歡呼雀躍，只有律嶼清脫力地癱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他中午忘記吃飯了，下午又沒來得及吃，加上長時間的精神高度集中，此時的他虛脫得厲害，連站起來都困難。

　　有人察覺到他不對勁，出聲關切地問道：“律醫生，你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有人上手來扶他。

　　律嶼清借著他的力站起來，擺擺手說：“血糖有些低，吃點東西就沒事了?！?br />
　　“我這就給你買去?！秉S禎禎忙站出來說。

　　“去吧，買了送我辦公室來?！彼袣鉄o力地說。

　　很快，黃禎禎提著一份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站在了律嶼清辦公室門外，她猶豫著不敢敲門。

　　“進來吧，想餓死我么。”律嶼清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黃禎禎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律……醫生?！?br />
　　“嗯。”律嶼清正伏在辦公桌上寫著什么，見她進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把吃的給我，自己搬個椅子坐好?！?br />
　　“不了不了?！秉S禎禎連忙拒絕，“我還是站著，您快趁熱吃點吧?！?br />
　　說著她把一盒子粥放在律嶼清手邊，自己則垂著腦袋站在辦公桌前。

　　律嶼清看著桌上的粥，無端想起那天半夜帶著粥來陪自己值班的秦霍。

　　“唉。”他長嘆一口氣，打開蓋子喝了兩口，感覺沒有那天晚上的好喝。

　　聽見他嘆氣，黃禎禎越發惶恐起來：“律醫生，我錯了，不會再有下次?！?br />
　　律嶼清低著頭喝粥，抽空抬頭問了她一句：“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我……我不該偷懶，少查一次血氣值。”

　　律嶼清瞬間沒有胃口喝粥了，他將盒子推到一邊，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不是這個，你錯在沒有設身處地為病人著想，我是不是告訴過你，病人快醒了，讓你監測的時候勤快點。那是因為病人清醒后發現自己全身連著管道，手腳也被固定著，她會緊張害怕，呼吸心率都會產生極大波動，病情很容易惡化。這些課本上是不會教的，你得設身處地去想去體會，在平常工作里不斷總結學習，我說的清楚嗎？”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黃禎禎哽咽道，“我之前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我不是存心想害她。”

　　“我知道，我理解你。”律嶼清耐著性子說，“但有時病情的發展是變幻莫測的，尤其對于這種剛剛脫離危險沒多久的病人來說，提高他們存活率的方法之一，就是密切關注和監控病情走向，及時采取措施。這是一條萬變不離其宗的準則，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黃禎禎認真說。

　　此刻，她突然明白她們跟優秀醫生究竟差距有多大，律醫生是真的把治病救人當成信仰，而不僅僅是一份工作。

　　“當然，今晚的事蔣醫生要負主要責任，主任那里你不必出面，我會去說清楚?！?br />
　　黃禎禎明白，律醫生這是要護著她，不想她跟蔣醫生直接對上。

　　她心里感激，卻不知說什么話才好，一時有些訥訥的。

　　“禎禎，咱們治病救人的，誰手里不捏著病人的生命。那是一個家庭的希望，如果僅僅因為我們一個微小的疏忽就毀了它，這種罪惡感你我都承擔不起。所以，今后咱們都要更踏實些?！甭蓭Z清語重心長地說。他比黃禎禎大了七八歲，這些話由他來說不算逾越。

　　“我懂律醫生，謝謝您?！?br />
　　見她語氣真摯，律嶼清淡淡一笑，沒再多說什么，而是拖過桌上的粥繼續喝了起來：“這碗粥你出錢，就當是我被迫加班的補償?！?br />
　　第二天，律嶼清剛上班就被主任喊去了辦公室。

　　昨晚的事醫院里傳得沸沸揚揚，蔣弈鳴反而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律嶼清進了辦公室，蔣弈鳴已經在屋內站著了，主任黑著臉坐在辦公桌后面，目光沉沉地盯著他。

　　“院里送你去首都進修，你就進修成這個樣子？一個醫生最基本的責任感哪去了？出事了居然都找不到你人！你還想不想當醫生！”

　　吳主任罵人的時候中氣十足，見著律嶼清進來了，居然能抽空放柔語氣說：“律醫生先坐會兒?！?br />
　　律嶼清看了眼站在辦公室正中間挨罵的人，低低回了句說：“不用了主任?！?br />
　　吳主任也沒有糾結，可能顧及到律醫生在場，吳主任沒有再聲嘶力竭地吼，而是用相對平靜的聲音說：“蔣醫生去看過76床病人嗎？”

　　“剛才去看過了，一切正常。”

　　“嗯?！眳侵魅无D而問律嶼清，“律醫生可以簡單說一下昨晚的搶救過程嗎？”

　　“好的?！甭蓭Z清點頭，“７６床病人術后并發呼吸性堿中毒，我先......”

　　他客觀陳訴了昨晚的整個搶救過程，沒有添加個人情緒進去，這點在場的另外兩人都聽得出來。

　　“我聽說昨晚負責查房的是黃禎禎？”主任又問。

　　蔣弈鳴回他說：“是?！?br />
　　“去把她叫進來。”

　　蔣弈鳴轉身就要出去。

　　律嶼清攔住他說：“她正在忙，不用去喊了?！闭f完，他對主任說，“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我，黃護士那邊不會比我更清楚?！?br />
　　“那就不用去叫了?！敝魅握f。

　　蔣弈鳴看他一眼，轉身回來站好。

　　“她有失職的地方嗎？”主任先問的蔣弈鳴。

　　蔣弈鳴倒也坦蕩：“沒有，她按我的要求完成了檢查，問題出在我身上。”

　　他這話一出，倒叫律嶼清對他刮目相看了。

　　原本他不讓黃禎禎摻和進來，就是怕蔣弈鳴把責任都推她身上，她不好解釋?？磥硎撬孕∪酥亩染又沽?。

　　“律醫生怎么說？”主任又問律嶼清。

　　“經驗上有欠缺，原則上沒犯錯?！?br />
　　“行，我知道了。兩位先回去吧，后續處理等通知?！?br />
　　“好?！?br />
　　兩人先后出了主任辦公室，蔣弈鳴叫住了要走的律嶼清。

　　律嶼清回頭，等著他說話。

　　蔣弈鳴沉默了一會兒，說：“昨晚的事，謝謝。但我沒有輸給你，你的那套搶救措施我也會，真讓我搶救的話，我也能把人救回來?！?br />
　　律嶼清皺眉，冷聲道：“你救不回來。”

　　“你憑什么這么說？”蔣弈鳴氣急，一時沒注意控制音量，來往的醫患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就憑黃禎禎給你打了三個電話，而你一個也沒有接到?！?br />
　　律嶼清不欲跟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吵，在他看來，這是非常不理智且不聰明的行為。

　　可蔣弈鳴被氣昏了頭，他抓住想要離開的律嶼清說：“你這是什么眼神？”

　　如果周圍沒有這么多圍觀的人的話，律嶼清很想翻給他一個大白眼。

　　“你首都來的了不起啊，再有本事還不是跟我們混在一起......”

　　眼看他越說越離譜，律嶼清平靜地打斷他道：“你是在貶低我還是貶低你自己？”他揮開蔣弈鳴的手，“還有，我沒覺得自己了不起?！?br />
　　說完，便從自動讓開的人群中間穿過去徑直走了。

　　昨晚的事大家多少都有些了解，基本都一致認定問題出在蔣弈鳴身上，律醫生作為救火的人，蔣弈鳴非但沒有認真感謝人家，還說這些有的沒的，真是高下立判。

　　一時間，大家看他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

　　蔣弈鳴感受到大家的目光，一股懊惱涌上心頭。他不是傻子，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了?？伤淮笤缇褪盏较ⅲ又恢魅我活D批評，而律嶼清卻作為高高在上的救世主一樣的角色閃亮登場，這一波又一波的打擊一點點蠶食掉了他的理智。如果讓他冷靜一點，他是絕對說不出這種話來的。

　　“律嶼清不該在這里，要不是有他的存在，也不會發生這么多事?！笔Y弈鳴心想。

　　這事后續的處罰是蔣弈鳴罰獎金三個月加內部通報批評，黃禎禎罰寫一萬字檢討。

　　“為什么沒給律醫生獎勵??？”聽到消息的喬白問黃禎禎。

　　黃禎禎小聲說：“聽說要給律醫生發表彰的，他給拒絕了。”

　　“表彰啊，表彰有什么用，這還不如真金白銀來的實在?！眴贪渍f。

　　“我覺著也是。”

　　隨后兩天，蔣弈鳴似乎都在極力避免跟律嶼清碰面。

　　律嶼清原本以為那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但沒想到幾天以后，醫院開始傳他喜歡男人的事。

　　“我聽說律醫生是因為糾纏首醫的一個男醫生，才被趕到咱們這里來的?！?br />
　　“我怎么聽說律醫生才是被糾纏的那個?。俊?br />
　　“這也太……”

　　律嶼清站在值班室外面，面無表情地看著正在閑聊的幾個小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