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律醫生。”
正對著門口的一個護士率先看到了他。
其余人聞言，也都紛紛轉身看向他，見他臉色不太好看，立馬嚇得不敢說話了，一個二個趕緊找借口離開。
很快值班室就空了，律嶼清輕嘆一口氣，轉身朝自己辦公室走去。
那晚律嶼清在辦公室呆了一夜，既沒有回宿舍，也沒有睡覺。
第二天一早，他頂著烏青的黑眼圈去醫院門口的粥鋪買早飯。
“律醫生又一晚沒睡啊。”四十多歲胡子拉碴的粥鋪老板說，“唉，你這樣不行，多傷身體啊，別喝白粥了。”老板把遞到他手上的白粥搶回來，朝鋪子里喊說，“老婆，排骨粥熬好沒，好了就給律醫生盛一碗出來。”
“別，不用老趙。”律嶼清拒絕說。
“什么不用，熬夜傷身，得吃點肉補補。”老板說，“再說了，秦隊長在我這充了一年的早飯錢，讓我盯著你吃早飯，你就別給他省錢了。”
這還是律嶼清頭一回聽說這個事，他愣在當場，疑惑地問：“他真充了一年的早飯錢？”
他是知道這些年頭久的老鋪子喜歡做熟客，會有類似會員卡一樣的東西，充值消費能便宜一點。
“我還能騙你不成，充了兩萬呢，你隨便吃隨便喝。”
律嶼清哭笑不得：“哪有他這樣做事的。”
“喲，這話說的，我要是有一個對我這么上心的兄弟，做夢都能笑醒。”老板笑著說。
“這倒是。”律嶼清有了兩分笑模樣。
拎著滿滿的排骨粥，他返回了醫院。
站在醫院前廳的院子里，他猶豫了好久，長嘆一口氣后才硬著頭皮走進去。
同性戀這種事在思想開放的首都尚且得不到包容，何況在洺州這種小地方，他已經做好再次被醫院內退的準備了。
進到醫院大堂，周圍果然有很多隱晦的打量目光，他淡淡掃一眼繼續往前走，突然聽見喬白遠遠地喊他：“律哥！我到處找你。”
律嶼清順聲看過去，見喬白的膝蓋裹著厚厚的繃帶，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跑過來。
“是小白啊。”
“是我，是我。”喬白幫他拎粥，跟他一起并肩往辦公室方向走，“我們隊長知道了，他正在辦出來的手續，有些麻煩，但他說今天一定過來。”
“嗯。”
回到辦公室，律嶼清沉默地走到窗邊站定，看著窗外綠油油的香樟樹出神。
他這人向來不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如果不是因為被工作環境框住，他其實并不介意自己的性向被曝光。可只要他還想做醫生，他就必須要藏好這件事，大環境這樣要求，他也沒辦法。
或許他該考慮再換一家醫院了......
“律哥，你還好嗎？”喬白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問。
律嶼清沒接他的話茬，而是問他：“你怎么想？”
“想什么？”
律嶼清歪頭：“我喜歡男人這件事。”他不希望跟親近的人有什么疙瘩。
“哦，這個啊。”喬白撓撓后腦勺，有些苦惱地說，“對不起啊，我不喜歡男人。不過我們隊長喜歡呀。”
律嶼清：“......”
喬白的這個反應他是沒想到的，不過秦霍的事為什么他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們隊長喜歡男人的？”他問。
“整個研究所都知道，連隊長家里人也知道。”
“你們隊長自己講的？”
“可不是，太爺們兒了，我們隊長當年就一句話：老子喜歡男人，能接受就繼續做兄弟，接受不了，就散了。”喬白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崇拜，也不知道崇拜個什么勁。
“這不像是他會說的話。”律嶼清說。
這話太張狂了，秦霍身上雖然有冷硬的氣場，但也有內斂的書卷氣，一放一收，不張揚很低調。
“哎喲，那是你不知道。我們隊長早些年那叫一個野，加上身手好，囂張得不得了，招惹了可多小帥哥呢，他也就這幾年沉穩些。”喬白掀起自家隊長的老底來，那是一點也不留情。
律嶼清微微挑眉，他覺得自己有可能需要重新認識一下秦霍：“你們隊長交過不少男朋友？”
他發誓，他沒有半點吃醋的意思，就是純好奇。
“哈？我們隊長連初戀都沒送出去呢。”喬白一臉無語，“要說你們也是真的慘，喜歡男人的人本來就不多，再稍微眼光挑一點，單身個五年十年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隊長別說初戀了，連初吻、初夜都沒送出去呢，太慘了。”
律嶼清聽完，若有所思。
秦霍是在喬白離開后沒多久來的，他沒提前跟律嶼清講，直接就找到了他的辦公室。
律嶼清給他開門，見門口站的是他，一時心緒復雜。
“你想離開這里還是去別的醫院？”秦霍開門見山。
“進來說吧。”
“好。”
秦霍跟著他進了辦公室，順手關上門，遮擋住走廊里來來往往打量的目光。
“留在這里怎么說？去別的醫院又怎么說？”律嶼清示意他坐在沙發上，“你知道的，這種事不管去哪里都很難接受。”
秦霍在沙發上坐下，認真說道：“如果你想留在這里，那我就去搞定你們院長；如果想去別的醫院，省城我有關系，看你。”
律嶼清不懷疑秦霍的話，只是他還想再等等。
“先看看醫院這邊的反應吧，如果能留下，我傾向于留下。”
“知道了。”秦霍說，“我知道這點小事不會打擊到你，對嗎？”
律嶼清笑了：“你很了解我？”
秦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所以今天出了這扇門，誰敢對你不客氣，你盡管動手，我會來善后。”
“好。”律嶼清沒想到秦霍在這個事上的態度這么硬，這讓他心里舒服很多。
秦霍原本在盯一個測試，跟所里只請了三個小時的假下來，路上花了不少時間，現在只能再待半個小時不到。
律嶼清看他捏著手機踟躕糾結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法久留，所以也容不得他反駁，直接打開辦公室的門說：“我送你出去。”
走到醫院門口的香樟樹下，秦霍停了下來，轉身看著他說：“這不是什么大事，在洺州沒人動得了你。”
“嗬，口氣這么大？”
秦霍笑笑：“家里有礦。”
律嶼清只當他在開玩笑，但心里還是很受用的。
“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有什么事打我電話，要是找不著我就去找喬白。”
“好。”
送走秦霍后，律嶼清返回的腳步都變得輕快很多。
許是秦霍的話給了他勇氣，中午，他照舊去食堂吃飯。進去食堂，果不其然，周圍全是遮遮掩掩打量的目光，連打飯的阿姨都一臉探究地看著他。
他端著餐盤找位置，目光一掃，落眼處全是回避的目光。
“律醫生，這里這里！”
律嶼清尋著聲音看過去，是師鴻釗在喊自己，同桌的還有吳主任和黃禎禎。吳主任在啃一塊排骨，沒空看他，倒是黃禎禎拍拍旁邊的座位，笑的很開心。
他端著餐盤走過去，在師鴻釗身邊坐下來。
吳主任看他餐盤里全是綠油油的素菜，便端起自己的餐盤撥了一半紅燒排骨過去，說：“今天的排骨不錯，你嘗嘗。每天這么強的工作量，怎么能盡吃素呢。”
“就是，你又不胖，減什么肥。”師鴻釗把自己的雞腿夾給他，“我沒碰過這個，律醫生你吃。”
律嶼清笑著道謝，吃了一口，確實蠻好吃的。
“話說律醫生，你真的是因為喜歡男人才來的洺州嗎？”師鴻釗壓低聲音問他。
同桌的另外兩人沒有半點想要阻止的意思，律嶼清也拿不準怎么回答合適，便沒有說話。
這么一來，師鴻釗便當他是默認了，絮絮說道：“個子不太高，但白白凈凈長相顯嫩的這種你喜歡嗎？愛養貓會做飯還有自然卷。”
律嶼清挑眉，他怎么覺得師鴻釗在推銷他自己。
周圍連帶著隔壁桌都在豎著耳朵等律嶼清回話，突然吳主任幽幽來了一句：“律醫生不是在跟那位秦工程師在搞對象么？”
周圍一圈瞬間陷入了安靜，連帶著律嶼清也有點懵。
“啊？是嗎？我怎么不知道？”師鴻釗驚奇道。
“你傻啊。”黃禎禎吐槽他，“剛才秦工來醫院找律醫生你沒看見嗎？”
“我是看見了。”師鴻釗回她，很快他又轉頭問律嶼清，“你真的在跟秦工處對象啊？”
“沒有的事。”律嶼清忙否認。
吳主任不解地問：“不搞對象，你讓人家在醫院多住半個月干嘛？”
他年紀大了，這些年輕人談戀愛的套路他不是很懂，但做這么明顯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就有點過分了。
“我就說吧，你們還不信我。”律嶼清斜后方有個小護士說。
“怪不得那天查房，律醫生要拉簾子呢。”
“秦工是長挺帥的哈。”后面跟了略微油膩的“嘿嘿”兩聲。
“還行吧，勉強能配得上咱律醫生。”
律嶼清對眼下事情的走向有些意外，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大家會是這個反應。
“你們不反感嗎？我喜歡男人這個事。”他猶豫著問。
吳主任起身，他已經吃飽了，打算去還餐盤，臨走順便丟下一句：“憑你的能力，就算喜歡一條狗，也輪不著旁人說三道四。”
律嶼清瞪大了眼睛，他是真沒想到吳主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平時他跟吳主任的交流并不多，僅限于交接班或是開會的時候，沒想到他會這么維護自己。
“嘖嘖，主任這話說的有水平。”師鴻釗說。
黃禎禎倒是不同意：“喜歡誰跟能力有什么關系，用性別去框死真愛是一種損失，能讓我日子過的開心的話，我管他男人還是女人吶。”
師鴻釗啪啪鼓掌：“說的好。”
“所以秦先生剛才是來跟你表白來了嗎？”黃禎禎從一臉正氣瞬間切換到八卦模式。
律嶼清搖頭。
“還沒表白啊？他就不怕你被人搶走嗎？”黃禎禎問。
師鴻釗倒是高興的很：“沒表白好呀。”
“你沒戲。”黃禎禎打擊他。
“就是，你沒戲，你看看人家秦工，長的多帥。”旁邊有人附和。
“那體格，嘖嘖。”
“對，尤其是腰.....一看就力氣很大。”
律嶼清眼看他們越說越離譜，趕緊端著餐盤溜了。
回辦公室的路上，律嶼清越想越好笑，上回性向在首醫被有心人散開后，隔天自己的辦公用品就被挪到了一個單獨的辦公室。接著手頭所有患者被轉了出去，工作也停掉了。雖然這背后有那伙人在推波助瀾，但不得不說，這讓律嶼清很被動，也很在意。
如今在洺州，在這個他呆了還不到三個月的醫院，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出柜了。沒受到孤立排擠，暫時也沒聽到什么冷言冷語，甚至他們還興致勃勃地討論起自己的緋聞男友來，真的很難不叫人動容。
只是剛回到辦公室，他就被一個電話喊去了院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