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嶼清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推門進去。
他有點拿不準院長的態度,雖然同事們都比較寬容,但院長這一輩的人大概不會那么容易接受同性戀吧。
“院長,你找我?”他先打招呼。
“嶼清來啦,隨便坐吧。”蔣院長的語氣還算平和,聽不出太多情緒。
律嶼清挑了蔣弈鳴旁邊的椅子坐下,說實話,他會出現在這里,自己并不意外。
蔣弈鳴進修的醫院就是首醫,自己當初那事鬧的又大,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這流言是誰傳出來的,顯而易見。
落座后,蔣院長并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拿起手邊的一沓文件輕輕磕了磕,似乎在斟酌怎么開口才好。
律嶼清垂眸,主動開口道:“院長想問什么就問吧。”
蔣院長頓了一下,緩緩抬頭看了他一眼:“關于院里的流言……”
律嶼清沒有遮掩的意思:“是真的。”
自他進這家醫院開始,院長一直很照顧他,他也不想叫他為難。
“我就說我沒造謠吧。”一旁的蔣弈鳴插嘴道。
律嶼清皺眉,淡淡道:“蔣醫生為什么對我喜歡男人這件事這么感興趣?難道你也喜歡我?”
蔣弈鳴嗤笑一聲,右手虛扶了一下金絲眼鏡說:“喜歡男人是一件很驕傲的事嗎?律醫生怎么一點也不感覺到羞恥?”
“弈鳴!”蔣院長低呵打斷他。
“我為什么要羞恥?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并不影響我的專業能力。”
“可患者接受不了……”蔣弈鳴寸步不讓。
“弈鳴!”蔣院長再次打斷他,“我讓你呆在這里,是讓你說這個的?”
他蔣家雖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但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從來沒有出過背后論人是非的人。
“我不可能給同性戀道歉!”蔣弈鳴釘截鐵地說。
律嶼清看也不看他,冷聲道:“道歉是不必的,蔣醫生不過是陳訴事實罷了。但廣而告之這件事并不在我的計劃內,由此而帶來的一系列麻煩,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
“律醫生……”蔣院長想勸一下。
律嶼清對院長輕輕搖了搖頭:“院長,我總是需要一個說法的,您不妨先勸勸蔣醫生。”
“勸我什么?勸我接受你?”原本坐著的蔣弈鳴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什么時候開始支持同性戀成政治正確了?就因為你們小眾你們弱勢,我們這種正常人就必須得習慣和接受?”
說這話的時候,蔣弈鳴的金絲眼鏡反射著冷冷的光,將他的眉眼襯得既冷漠又刻薄。爭執到這種程度,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單純看同性戀不順眼還是看律嶼清不順眼。
律嶼清眼神瞬間鋒利,冷聲道:“你不必接受,但我喜歡男人有妨礙到你什么嗎?請你給我應有的生活空間和尊重,這很過分嗎?”
律嶼清說這話的時候是坐在椅子上的,他抬頭仰望著蔣弈鳴,但蔣弈鳴卻覺得自己被他俯視著。
辦公室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好了,弈鳴你先回去吧。”蔣院長疲憊地說。
蔣弈鳴沒做聲,深深看了眼律嶼清后推門出去了。
待辦公室只剩院長和律嶼清兩個人,蔣院長才開口問道:“當初你離開首醫,是因為這個?”
“我以為院長您知道。”律嶼清說。
“不,首醫發出的調職報告里并沒有提。”蔣院長搖頭。
“那他們還算沒有趕盡殺絕。”律嶼清嘲道,“我與院方的協議……”律嶼清希望自己不會太被動。
蔣院長不等他說完便打斷道:“研究所的所長跟我是老同學,他剛才打電話過來,讓我不要為難你。他也真是杞人憂天,我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趕你走。但醫院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所以嶼清你得給我點時間。”
這答案遠比律嶼清設想更理想,他真心誠意地說:“謝謝院長”。
“謝什么,你又沒做錯事。”蔣院長安慰說,“放心,不會有事,安心回去工作吧。”
律嶼清點頭說“好”,隨后便就起身朝門口走去。
蔣院長看著他修長的背影,突然想到自家小兒子似乎跟律嶼清一般大,放不下心,便開口問道:“嶼清,那個叫秦霍的小子,要是他不靠譜……你可以跟我講,知道嗎?”
聞言,律嶼清搭在門把手上的手頓住,收緊,他沒回頭,只是半垂著眼簾將奔涌而出的情緒深深蓋住,低聲回道:“我知道了。”
回去路上,律嶼清點開微信,寫寫刪刪好一會兒后才將手機揣回口袋里。
隔天,黃禎禎聽說蔣醫生突然對咖啡過敏了,別說喝,連聞到咖啡味都不行。
黃禎禎:“!!”
她覺得自己似乎離真相很近,但聰明如她,絕對不會去問,只在心里默默告誡自己,千萬不要惹到律醫生。
蔣弈鳴可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自己突然就聞不了咖啡味了。有時明明想喝咖啡,偏偏咽下去之后就開始渾身起疹子,癢到不行。
去做檢查,又查不出什么。
這幾天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家里人因為他拿同事性向做文章,已經被念好幾天了。院里的同事也都知道是他在背后搞事,加上76床還是律嶼清幫的忙,他這么恩將仇報,搞的私下里大家都不太喜歡跟他來往,慢慢的他跟誰都說不上話了。
尤其骨科那個叫喬白的,一逮著機會就對自己冷嘲熱諷,說話還格外難聽。
其實事情鬧成這樣,蔣弈鳴是后悔的,說到底他跟人家律醫生并沒有直接的沖突,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人家麻煩。而且他本身也不是個心眼多壞的人,等回過味兒來,就發現自己做的這些事確實有夠操蛋的。
所以,之后幾天,他都盡量避著律嶼清,很少跟他碰面。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了,期間律嶼清再沒聯系上秦霍,之前發給他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了。
他這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徹底斷聯,就像你生活里從來沒出現過這個人一樣。
這天,律醫生剛出手術室,正好看到護士把一個頸動脈被玻璃割破的小孩推進了隔壁手術室,主刀醫生是蔣弈鳴。
他這會兒有點空,便順勢回到手術室,想看看蔣弈鳴的水平。
起初,小孩的心率穩定在84,各項心臟重要指標也都在正常范圍內。蔣弈鳴手法干凈利落,靜脈出血很快就止住了,不出意外的話,孩子的手術會成功。
但律嶼清就是覺得心電圖不太對勁,雖然心活動、心率沒變,可他總覺得哪里有問題。
“律醫生,我可找到你了,秦工在你辦公室等你呢。”一個小護士來找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曖昧地眨了眨眼睛。
律嶼清無奈淺笑,跟著護士往外走,臨出門前他又隔著玻璃看了眼心電圖,還是沒找出到底哪里不對勁。
帶著疑問,律嶼清回到了辦公室。
很久沒見秦霍,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又帥了不少。
“你來了?”律嶼清先開口問。
“嗯。”
一段時間沒見,兩人不知為何都有些不自在,說話干巴巴的。
秦霍是知道院里人對律嶼清的性向接受良好的,這些律嶼清微信里都跟他講過。他想問的是:“那個蔣弈鳴要我幫忙處理一下嗎?”
“怎么處理?”
“調去別處。”
律嶼清搖頭:“好不容易見面,你確定要聊別的男人?”
“那你最近好嗎?”秦霍問。
“我還行,每天上班下班做做運動。話說院子里的那棵玫瑰長的很好,你待會想去看看嗎?”
“我......”不知為何,秦霍沒有直接回答。
律嶼清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秦霍此時是背對著窗戶站著,他看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窗外樹葉在隨著風輕輕擺動。
“!”他突然想到剛才的心電圖到底哪里不對了,強度!心電圖的強度有輕微下降,是了,心率沒變,但是振幅下降了。
“律醫生?”秦霍看著律嶼清原本笑著的臉瞬間變嚴肅,自己也跟著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你等我下,我有點急事。”說著他就開始往外跑。
“律嶼清!”秦霍不放心,一路追著他追到了手術室門口。
里面正在做手術,為防止打擾,中途一般是不讓非手術組的成員進入的,所以律嶼清很快就被人從里面請了出來。
“劉柳,你去跟蔣醫生說一下,他的病人需要盡快做個超聲心電圖,我懷疑病人可能有心包積液。”律嶼清急切地說。
護士有些為難,這場手術的主刀醫生是蔣醫生,按規定她只能聽蔣醫生的:“可是病人目前狀況穩定,手術也馬上收尾了。”
“你先去傳話,有什么問題讓蔣醫生出來跟我說。”律嶼清說。
“……這”護士猶豫著沒有動。
“快去!”律嶼清催促道。
“好吧。”
劉柳轉身走進手術室,這是她在第一醫院工作的第五年,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雖然律醫生確實很厲害,但也不該半路插手蔣醫生的病人,何況病人現在已經快下手術臺了。
她硬著頭皮走到蔣弈鳴跟前,小聲跟他轉述了律醫生的話,即便背對著其他人,她也感受到了大家落在蔣醫生身上的探究的目光。
蔣弈鳴眸光瞬間變得冰冷。
他將主刀的位置讓出來,皺著眉頭交代旁邊的醫生說:“你繼續縫合,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