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再次上新聞是在春節后。</br> 彼時泄露她個人信息的娛樂記者已經以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被判入刑,當天新聞在Touching前排居高不下,而最終將這一新聞擠下去的是IB音樂手機的新品發布會。</br> IB第一批手機一經上線即被一搶而空,等到了消費者手上,手機里預裝的Feeling軟件就這樣出現在大眾視野當中。</br> 觸動終于推出自己的音樂軟件,這對大眾來說算是喜聞樂見,幫忙宣傳的樂隊也一支接一支。相比以往輿論,沈西淮這一次挨的罵相對少了一些。</br> Feeling一出,很快在Touching上申請了官方賬號,每天發布一張截圖,截圖里是網友希望觸動出音樂軟件的評論,留評時間從遠至近。</br> 一周過后,部分網友不禁提出質疑,猜測觸動為了偷懶壓根沒去找真實評論,只不過是在同一張圖上修改評論內容,不然截圖里的ID不可能都以“檸檬水”結尾。ID前四個字被打碼,有好事者孜孜不倦地探求真相,最終在眾多“檸檬水”中揪出了那位叫“每天都喝檸檬水”的網友。</br> 此網友的網齡很長,早在08年就注冊了賬號,當過一段時間的轉發機器,內容無非是書影音,寥寥幾張圖片均是花花草草,抱怨過物理難,說過DavidBowie長得好看,還幾次叩問觸動什么時候出音樂軟件。最近一次動態停留在三年前,發文內容仍然在叩問觸動。</br> 真相一經傳播,其他網友紛紛夸張地表示,感謝這位網友十幾年如一日地堅持發聲。頂著檸檬頭像從不吭聲的官方賬號在其中一條評論下回復:“替她收到。”</br> 事態悄然發展時,靜安正坐在一家西餐廳,等著投資人來赴約。</br> 她先前在微本給一家炸雞連鎖品牌拍過宣傳廣告,廣告女主角是電影學院表演專業的學生,在拍攝結束很久之后找她借過一次錢,但隔天一早就還了回來,說是昨晚上喝醉了,給五個人發了消息,只有靜安立即給她轉了一千。女學生說其他四個沒轉是因為知道她不缺錢,也是因為知道她不缺錢,她們才會找她當朋友。她說靜安不一樣,靜安并不這么認為,但兩人因此熟絡了起來。知道靜安成立了工作室,她主動推了一張名片過來,說這是她爸,也是業內知名的影視投資人,又毛遂自薦要來給她當女主演。</br> 投資人姍姍來遲,看完項目策劃書后灌一口水,停一會兒問:“你說說,你有喜歡的科幻片么?咱們國內的。”</br> 不等靜安回答,繼續往下:“這幾年每年立項的科幻片幾百多部,拍出來有多少,拍出質量來的又有多少?”</br> “你這充其量是個軟科幻,又是雙女主,觀眾愛看這個么?男觀眾會來買單么?”</br> “一個特效鏡頭幾十萬有,上百萬有,燒錢啊。”</br> 靜安逐一回答,她沒有特別喜歡的國內科幻電影,國內科幻電影嚴重缺失,質量也確實堪憂;雙女主的軟科幻,男觀眾不一定就不愛看,當然這個項目并不打算取悅男觀眾,也并不打算取悅任何人;小成本的科幻片不是沒有,眼下這個項目就不需要什么特效鏡頭。</br> 投資人搖頭,“難,能真正把超現實拍出水準來,難。咱們拿獎的科幻小說越來越多,可影視化跟不上,也是白瞎了好劇本。你工業化水準倒是跟上了,可就是講不好故事啊。”</br> “策劃書您也看了,講不講得好要看團隊怎么做。”</br> 說話的是Demy,他已經意識到眼前這位投資人跟他們并不是一個路子,可這不重要,能出錢就行。</br> “那你們說說,花多少錢能請到好團隊?”</br> “六百萬。”靜安徑直報出數字,這個數字比策劃書上少了一大截。</br> 投資人笑了,“六百萬……六百萬能請得動誰來演?”</br> 靜安欲要回答,投資人伸手一攔,從兜里拿出正嗡嗡作響的手機,電話一接,邊沖兩位解釋:“我這兒忙,咱們下次再聊。”</br> 靜安知道沒有下次,見投資人背影消失,端起杯子把水一飲而盡。</br> 詭異的安靜持續幾秒,Demy忽然笑了一聲。</br> “怎么了?”</br> “和以前一模一樣。”</br> 靜安思索兩秒,笑了。</br> 餐廳,策劃書,被拒,和在硅谷的時候差不離。</br> “也還是有不同,都長了歲數,”Demy站起身來,他還有下一個約會,“我們的關系也變了。”</br> 他做慣了領導,現在給人當下屬,仍然是那副樣子。</br> 走前調侃,“記得買單,陶老板。”</br> 靜安原本并不習慣這個稱呼,被Demy冷臉調侃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當初她跟沈西淮在窗前看雪,說有一天她要把Demy喊來給她干活兒,沈西淮說實現起來不難,現在真的實現了,Demy還是那尊恃才傲物的大佛。</br> 她起身去買單,剛走兩步被人喊住,回頭見是梁相宜。</br> 這家粵菜餐廳在大廈頂樓,環境舒適,透露點散漫,但擺的多半是高規格宴席,隨便從窗邊抓兩個,談的大抵都是上千萬的項目,也能看到各行各業的大拿。</br> 梁相宜剛從包廂里逃出來透氣,示意靜安往回坐,又朝她手里的文件示意,“第一個項目?”</br> “嗯。”</br> “怎么樣?”</br> “沒談成。”</br> 她笑了出來,“沈西淮在那兒跟人一談就是幾千萬,你在這兒費力拉投資,你們家可真逗。”</br> 靜安愕然,往四周一看,“他也在這兒?”</br> 梁相宜意識到這夫妻倆是沒見著,“在你后邊那個包廂,來的時候打過招呼。”</br> 靜安有點無語,兩個小時前他還跟她確認餐廳地址,兩個小時后竟然就出現在了這兒。</br> “你這東西我看看?”</br> 靜安怔了下,遞給梁相宜。</br> 梁相宜快速瀏覽結束,策劃書一合遞回給她,“成本不算太高,但預計票房不會太好,你自己怎么想的?”</br> 這個問題聽起來十分耳熟,靜安默了默,“我只是想做出好的科幻內容,票房不是我的目標。”</br> 這話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一旦跳出個人想法,票房就決定了這個項目的成功與否,也決定她能不能賺錢,能不能順利給員工發工資。</br> 梁相宜失語片刻,“你是做好了這個項目會失敗的準備?”</br> “有這個準備,”靜安坦然承認,“不過失敗的可能性應該不大。”</br> “這么有信心?”</br> “信心不在我,在演員。”</br> “演員都定好了?”</br> 靜安沒說話,把另一份更加詳細的策劃案遞給她。</br> 梁相宜迅速翻開,隨即一怔:“蘇津皖……”</br> 蘇津皖找到靜安并非偶然,自上次引發輿論之后,她始終很愧疚,那些罵陶靜安的人里就有不少是她的影迷。靜安沒怎么注意,她也不認為蘇津皖需要對她影迷的言論負責,更不需要愧疚,相反地,蘇津皖和她一樣都是受害者。蘇津皖卻堅稱這跟她脫不了干系,又問她準備拍什么題材的片子。靜安把買來的那部冷門科幻小說推薦給她,蘇津皖花了一個小時看完,電話立即打回去,問靜安要不要考慮給她一個角色。</br> “我喜歡457,她是個人,卻始終認同自己是個復制人。”她在電話里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是不是不合適?”</br> 靜安也笑了,“你不擔心被罵?”</br> “你呢?”</br> “我已經脫敏了。”</br> 她是幕后,被關注的可能性比較小,但她跟沈西淮的關系不容忽略,而閑的人也不少。</br> 蘇津皖笑,“我每天都在被罵,也早脫敏了。我給你打電話之前想過,如果我們真的合作,拍得好的話罵的人少一點,要是拍得不好,可能會被徹底反噬,風險還是很大……你如果需要幫忙,可以隨時跟我聯系,我的票房召喚力不夠,但好歹還有個頭銜。”</br> 她說著開起玩笑,“我會給你友情價,就看你敢不敢用我了。”</br> “有什么不敢?”靜安也開起玩笑,“要是拍成爛片,會影響你口碑。”</br> “你沒信心?”</br> “我對內容有信心,可很多事情不可預料。”</br> “如果真拍成爛片,你會怎么樣?”</br> 靜安想了想,“不至于活不了。”</br> 蘇津皖笑了,又聽她回:“要是這個項目做不成,我還有套公寓可以賣。一蹴而就不太可能,第一次失敗,那就做第二次。”</br> 科幻片原本就不好做,既然決定要拍,必然就想好了各種可能性。蘇津皖以前憤懣過一段時間,但周邊一朝爆紅和一夜沒落的例子不勝枚舉,她意識到太耽于眼前得失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人大器晚成,有人年少成名,可無論是往以前看,往當下看,抑或是往未來看,最終都需要看向自己。她要演一輩子戲,那就去畫出屬于自己的人生曲線。</br> 她沖電話那頭笑:“要是拍成爛片,口碑沒了,那我就以后找回來,又不是不演了。”她頓了頓,“我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有點信心的。”</br> 靜安問:“你真想演?”</br> “真的,除非你的劇本跟這個小說毫無干系。”</br> “沒多大差別,”靜安沉默幾秒,“不過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br> “明白,你可以最后再考慮我這邊。”</br> 靜安當然沒有這么做,而是很快組織員工開會,提議一拋,周陶宜認為這很冒險,蘇津皖不過是口頭一句承諾,可以隨時反悔,靜安卻堅持在此基礎上又做了第二份策劃書。</br> 梁相宜將策劃書翻完,“雖然你這個只是備選,但是你演員先定了,資方還有沒有話語權?”</br> 她忽然嚴肅起來,靜安并不怵,“我之前就準備好看人下菜碟,像剛才我見的那個投資人,我沒有把第二份方案給他看,蘇津皖來不來演也是未知數。”</br> “那如果是我來投資,你準備給我上什么菜?”</br> 靜安立即怔住。</br> 梁相宜笑了,“怎么?不想跟熟人工作?還是怕了?”她自顧接著話,“你能做好準備跟蘇津皖合作,那就說明你不在意,我再來摻一腳也不是不可以啊。”</br> “你是認真的?”</br> “我看上去像在開玩笑?”梁相宜笑著,“你原本準備報什么數?”</br> “六百萬。”</br> “那我翻一倍,多的我也給不了。”</br> “這不是個小數目。”</br> “瞧不起我?”她往后一靠,“這話說起來挺難為情,票房也不是我的目標,我愿意出錢,一部分是覺得這個項目很有操作性,賺多賺少我其實不怎么在乎;還有另一部分原因,網上不是老給我們編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么?我就想告訴他們,我們不僅關系好得很,還要一起賺你們的錢,一張電影票五六十,我不差這點兒,但我就樂意看你們一邊罵我,一邊給我乖乖買票進影院,然后發現,這電影可真好看啊。”</br> 靜安并沒有笑,“理想很美好。”</br> 梁相宜很快正經起來,“你都給我拍宣傳片了,你經手的片子質量我也有底,不過這遠遠不夠,所以但凡是對電影好的,我可以加錢,”她加重語氣強調,“這電影必須要好。”</br> 桌上一時寂然,下一刻梁相宜又笑了起來,“我還有個私心,聚點總是被觸動壓一頭,要是我們電影做好了——也不用太好,能讓沈西淮產生危機意識就行,而且還是你制片的電影,他不得氣一氣?”</br> 靜安笑得很無奈。</br> 見她不說話,梁相宜又重新翻起策劃書,“你再給我講講?我也再考慮考慮,我們最近投的幾部狀況百出,我恨不得明天就上映一部口碑爆棚的片子,把那些人的嘴給堵住。”</br> 靜安見她依舊認真,先去點了幾份吃的,再坐回來給她講策劃書。</br> 結束后要去買單,手機忽然響了下,點開一看,是沈西淮。</br> 只四個字:“幫我買單。”</br> 緊跟著又發來包廂名字,補充一句:“不好搶著付。”</br> 靜安哭笑不得,起身時梁相宜也跟上,她往后頭示意,“我爸還在里面,喊我就是來給他們做服務的,煩。”看回靜安:“我就不跟你搶了,請資方吃飯應當應分吧?”</br> 靜安笑著取出錢夾,把卡遞給柜員。</br> 梁相宜無意瞥見,笑出聲來,“你們這是什么情趣?”</br> 靜安聞言立即把錢夾合上,藏住里頭的寸照。沈西淮拍寸照的經歷少之又少,家里倒是有一些,可靜安選了那張藍底的學籍寸照。</br> 梁相宜又問:“你們還沒辦婚禮吧?”</br> “沒。”</br> “打算什么時候?”</br> “6月份。”</br> 辦完就去旅行。</br> 她提筆去簽字,看見數額時一愣,那包廂里就算能塞上五十個人,也得人均一千了。她悄悄瞥向旁邊,模模糊糊一個數字看不清,她索性湊過去看,低低感嘆一聲。</br> 梁相宜被她逗笑,“酒,酒貴。所以宋小路賺錢賺得厲害啊,我們都是冤大頭。”</br> 她還要回包廂繼續接受教育,擺擺手這就走了。</br> 靜安收回視線,猶豫幾秒后找出手機發消息。</br> 那邊很快回:“馬上來。”</br> 鄭暮瀟最近在創業,忙得焦頭爛額,現在估計丟下手頭工作就來了。</br> 靜安沒再回,乘電梯下樓。到停車場掃視一周,朝自己那輛嘉年華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還沒走近,黑色車子里的人先下來,是沈西淮的司機,兩邊一打招呼,靜安一個人坐進后排。</br> 沈西淮是五分鐘后下來的,在電梯口停了幾秒,隨后徑直過來,掀門上車。</br> 等見了車里的人,他反應相當平淡,靜安意識到自己制造的驚嚇并沒有發揮作用,張著嘴說不出話。沈西淮也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靠過來,離她遠遠的,只拿一雙笑眼看著她。</br> 他剛出差回來,兩人近半個月沒見,他不過來,靜安只好朝他伸手:“還錢。”</br> 沈西淮徹底笑了出來,象征性摸了摸褲子口袋,“沒帶,先欠著。”</br> 說著伸手捉住她胳膊,硬生生把她拉了過來,她的妝比往常要濃,嘴上不知涂的什么,亮亮的,像陶瓷表面的釉,他先伸出食指碰一碰,又看一看,低頭咬住。</br> 他剛剛見了幾個老熟人,同來的有位青年導演,他打算簽下他。陶靜安似乎很嫌棄他,直接剝奪了他投資的資格,那他只好自立門戶,跟她一起干這個。</br> 他喝過紅酒,嘴里有淡淡的草莓味,再親一會兒像是堅果奶酪。</br> 靜安的唇釉被親掉了一些,她拿出紙巾邊給沈西淮擦,邊問他:“晚上你幾點能回家?”</br> “最晚八點。”</br> “我晚上要加班,會很晚,要是太晚我就直接住工作室了。”</br> 沈西淮皺眉,很快又舒展開,“我過去找你。”</br> 靜安伸手抵在他身前,“不行,你得帶binbin去遛彎兒。”</br> 沈西淮直接沒應,又問:“今天做了什么?”</br> 兩人每天都會抽時間視頻,沈西淮總愛問她都干了些什么,查家底一樣,等她問起他,他又三兩句一帶而過,說沒什么意思,可她再問,他又能多說不少。</br> 靜安告訴他上午面試了誰,才剛說兩句手機就響了。</br> 她要從他身上挪開,“我得走了。”</br> 沈西淮沒松手,“送你。”</br> “我得先去接個人,待會兒自己要用車的,你走吧。”</br> 沈西淮仍是沒松,他要是再晚兩分鐘下來,連陶靜安的面都見不著,他捉著她手親了兩下,才松了手。</br> 靜安看他有些不滿,卻又忍著沒表現出來,低頭往他唇上碰了一下,“晚上你不是要帶著binbin一起來找我么?”</br> 沈西淮笑了,“我說了么?”</br> “你眼睛說了。”</br> 他掐著她腰把她挪開,“走吧。”</br> 靜安笑著走了。</br> 晚上沈西淮來她工作室,沒帶binbin,倒是帶了電腦,還提了不少宵夜。休息室的床不大,靜安幾乎沾床就要睡,眼看就要睡沉,想起什么又逼著自己睜眼,告訴沈西淮自己可能要跟梁相宜合作。沈西淮似乎并不意外,應一聲,捏捏她臉,要她趕緊睡。</br> 新聞是慢慢爬上前排的,起初只是聚點公布了即將制作的片單,網友很快根據路透將片子跟蘇津皖聯系起來,更有好事者找出制作公司,在公司股東那一行發現了“陶靜安”的名字。</br> 輿論一片嘩然。</br> 當天晚上,梁相宜忽然說要請大家喝酒,靜安覺得奇怪,可她給出的理由合情合理,那點奇怪立即就被遮蓋過去。</br> 喝酒地點在“ToY”工作室,網友評論這名字取得很妙,陶靜安,周陶宜,梁相宜,合并起來恰好就是中間那個,叫ToY雖然搞笑卻很合適。</br> 彼時網友仍討論得熱火朝天,工作室里幾位女士卻快要喝得七倒八歪。</br> 靜安是唯一清醒的那個,她試圖攔了攔,沒攔住,索性任她們去了,連往常滴酒不沾的Leah也喝得臉頰通紅。</br> 梁相宜喝到一半忽然提議,“誒,現在開始換一個,誰輸了,我們就從網上選一句罵她的話念出來。”</br> 第一輪蘇津皖輸,Leah選了一條相比之下十分溫和的評論:“前女友和現任老婆合作,沈西淮什么心情啊?”</br> “神經病吧……”</br> 梁相宜著急忙慌地指向蘇津皖,“明星是不能說臟話的!”</br> 周陶宜不懂,“神經病也是臟話?”</br> “你就算哼一聲,大家也覺得你在爆粗!”</br> 幾人莫名其妙一起笑了出來。</br> 第二輪還是蘇津皖輸,周陶宜卻挑了另外一句:“這位觸動兒媳婦可真有手段,硬是靠著觸動這座大山,憑借一己之力把一個普通可憐的打工人送進了監獄。”</br> 室內安靜兩秒,蘇津皖先噗嗤一聲笑出來,“到底是靠著觸動,還是憑借一己之力?”</br> Leah已經醉了,沖著蘇津皖喊:“這個并不矛盾!網友都認為自己是宇宙真理,他察覺不到這句話有問題,那他就堅信這沒毛病。”</br> 幾人又莫名其妙笑了起來。</br> 下一個是梁相宜。</br> 蘇津皖念:“聚點出了閱讀APP,希望能提升全民閱讀水平,可我看梁相宜也沒什么文化的樣子。”</br> 梁相宜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最近也開始讀書了!網友說得對!人還是得多讀點書,不然就只能像這個網友一樣了。”</br> 幾人莫名其妙地大笑。</br> 下一句是靜安念的:“昵稱‘男人給我滾開’的網友說,怎么感覺這幾個美女才是真愛啊,真正的第三者怕不是沈西淮和鄭暮瀟!”</br> 靜安讀著也笑了起來。</br> 又是幾輪,幾個人都累了。靜安開始收拾殘局,被旁邊一只腳輕輕踢了下。</br> 梁相宜似乎清醒了不少,“誒,那些話你當真就完了,這個不說還有下一個。”</br> 旁邊周陶宜忽然驚醒,“她現在可沒時間想這些!每天都在操心這操心那。誒,我想到了,以后她要是不回應我笑話,我就把網友評論當笑話念給她聽,看她能不能忍住。”</br> 靜安拿這幾位醉鬼沒辦法,下樓去丟垃圾,順道喂了隔壁幾只貓。</br> 這個季節的晚風吹起來很舒服,她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給沈西淮打電話。</br> 沈西淮還在忙,只聽她說了兩句就問:“喝酒了?”</br> “一點點。”</br> 沈西淮清楚她的酒量,最近還算見長,“難不難受?”</br> “沒有。”</br> 說完不再說話。</br> 沈西淮在那頭低聲笑,“怎么了?”</br> “你猜。”</br> “猜不到。”</br> “剛剛想你了不行嗎?”</br> 沈西淮故意逗她,“就只是剛剛?”</br> “嗯,兩三秒。”</br> 他笑,“一秒也行。”</br> 靜安的笑聲散在風里,“我想快點到明天晚上,這一次你不會晚點了吧?”</br> “不會。”</br> “你要是晚點,我也不去看了,讓他們自己去。”</br> 沈西淮沒有晚點,甚至提早來工作室接人,接的不是靜安,而是她的員工,靜安則開嘉年華,周陶宜開越野,幾輛車載著工作室不多的員工一起去往livehouse。</br> LemonFish這次演出比較突然,只在淮清開一場,所得收入會全數捐贈出去。</br> 即便開得突然,但預售一開即售罄。買不到的大有人在,比如小路,比如柴斯瑞,比如鄭暮瀟,比如混血同事,好比拍炸雞廣告的女學生,一眾朋友只能拿內部票進場。</br> 幾位個高的男士自覺地往墻角站,靜安挨著沈西淮,旁邊孟悠柔沖她笑,問他倆是不是穿的情侶裝,靜安無法反駁,這兩件是她從8號衣柜里找出來的檸檬T恤,沈西淮一直沒穿,她覺得不能浪費。</br> 起初一眾人都有些矜持,但LemonFish的表演足夠具有感染力,加上周陶宜和幾位蹦迪愛好者人手一個,一條長長的火車在場內開了出來。</br> 周邊充斥著尖叫,有陌生人大喊:“啊!我在跟沈西淮開火車!”緊跟著又發現在場的“名人”不止一個。</br> 一時間吶喊,歡呼,貝斯,吉他,鼓,統統撲面而來,越來越滿的熱情快要沖破屋頂。</br> 有開始就有結束,在一片遺憾聲中,LemonFish的主唱將話筒從麥架里□□。</br> 她往前走了兩步,蹲在舞臺邊沿。</br> “最近大家可能都過得很難,但這個世界仍在繼續運轉,為了不被丟下,我們每個人只能鉚足了勁往前跑。”</br> “一部分樂迷應該知道,我跟我的隊員們有過特別困難的時期,這個時間段很長,中間我們幾度趨近解散,但幸運的是,每一次在我們痛下決心再也不做樂隊的時候,都有人會站出來告訴我們,還有人在聽我們創作的音樂。”</br> 主唱席地坐了下來,“有一次我收拾好行李,打算回老家,票都買好了,就在我下樓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郵件。發郵件的人告訴我,她是前不久看過我們現場的樂迷,我試著回了一條,然后我們兩個就聊了起來。她說她是穿白色T恤的女生,送了四朵向日葵給我們,我就想起來了。她說期待我們下一次發新歌,我想告訴她沒有下一次了,但是文字打出來,我怎么也下不去手。”</br> “現在大家知道了,我們沒有解散,當時我在樓道站了幾分鐘,然后提著行李箱回到出租屋。”</br> 說著話鋒一轉,“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我們是怎么跟觸動簽約的?有一天,觸動的老板找到我們,說他看了一段視頻,想要簽我們,我一直很好奇老板是哪里看到的視頻,前不久我知道了,視頻是我們老板娘發的,當然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br> 八卦聲立即響起。</br> “這兩件事是不是聽起來毫無關系?”</br> 臺下有人扯著嗓子:“老板娘就是那個送向日葵的女孩?!”</br> 主唱沖她打了個響指,“聰明。”</br> 底下立即哇哇大叫。</br> 又有人壯著膽子喊:“她現在在現場誒!”</br> 一時間所有視線齊刷刷地朝同一個方向落了過去。</br> 靜安在各式各樣的眼神中有些發窘,出了汗的手被旁邊人緊緊攥著,她側頭去看他,他臉上的笑容始終掛著,看她的眼神也始終那樣專注。</br> 主唱很快將視線吸引回去:“就在我們知道這件事之后不久,又發現她之前給我們發過工作郵件,當然她沒有透露她是誰,只是以工作的名義,但被我們拒絕了——”</br> “很沒有良心對不對?以后她任何時候想要邀歌,我們都不會拒絕!”</br> 主唱在一眾聲音當中提高聲調,“接下來最后一首歌,不是我們自己寫的,但最開始的一版歌詞是在這里,”她指了指門外,“是上一次我們演出,她坐在門口寫的。她說她那時候特別想念一個人,就中途走出去,隨手寫了兩句。不過后面全部推翻了。”</br> 靜安還記得那次,沈西淮從街對面過來,走路帶著風,姍姍來遲又風塵仆仆。現在回想起來,他臉還有點臭,并且自以為隱藏得很好。</br> 她的手被攥得更緊了。</br> “這首歌很短,像Coldplay的降落傘那樣短,還沒有名字,也是寫詞的人第一次完整寫詞,她說希望大家多擔待……”</br> 吉他聲在這時往外流淌,場內立時安靜下來。</br> “那一夜晚風</br> 要你的微紅手指冷</br> 三樓鋼琴聲</br> 你說那像是一場夢”</br> 靜安的視線從舞臺落回身邊,沈西淮在眼睛里有驚喜,有愛意,更多的顫動無法比擬。</br> “秋日雨濛濛</br> 是處心積慮和久別重逢</br> 愛情在發生</br> 寄給你的明信片恰好七封”</br> 沈西淮的眼神那樣復雜,以致于靜安有點想哭,可她最終沒有,只是笑得越來越開心,她晃一晃他的手,沈西淮立即笑了。</br> “說愛不對等</br> 望向你時心跳總亂怦怦”</br> 一切嘈雜在此時此刻消逝,靜安的眼里只剩那一個人,又一次海水群飛,野草瘋長,狂熱的浪潮鋪展而去,時間被無限地拉長。</br> 她踮腳靠過去,緊緊勾住沈西淮的脖子,用力親了他一下。</br> 周邊傳來尖叫驚呼。</br> “秘密一層層</br> 每一次相遇是不愛你不能”</br> 驚呼聲仍在延續,對視的兩人一瞬不瞬望著彼此。</br> 沈西淮在笑,他攏住她腰,低頭親了回去。</br> 朋友們也在尖叫。</br> “不管來世今生</br> 你是我永遠新鮮的檸檬”</br> 陶靜安一直記得高三前的那個夏天,天氣和日記里的2009年一樣熱到暈厥。學校里發來補課通知,她早早收拾好東西,剛出家門又走了回去。</br> 熱,熱到讓人無法透氣。衣柜里兩件T恤是隨意買的,簡單的款式,恰巧都繡了檸檬。她把不透氣的校服換下,穿上檸檬T恤去學校。隔天再穿另一件,到第三天,又穿回去。沒有人會因此以為她喜歡檸檬,連她自己也不那么認為。</br> 課業多到讓人喘不過氣,涼白開喝再多也無法解渴。</br> 那天氣溫攀升到了讓人無法承受的地步,進校門時也是小跑著的。</br> 風扇嘩啦作響,她喘著氣在位置上坐下,書包要往桌肚里塞,只是一低頭,她愣怔兩秒,伸手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br> 上窄下寬橢圓形,不算細膩的表皮,香氣要從金黃色里溢出來。</br> 那是一顆新鮮的檸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