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br> 庚景從河北回來,還未來得及回揚州找虞夢穎,便遇上了這場戰爭。</br> 這一耽擱,倒是離虞夢穎越來越近。</br> 肖安的人在虞夢穎失蹤之后,就已經將消息遞回了京城,星煙沒再瞞著,通知了虞家人,又讓采籬回了一趟庚侯府,讓蔣氏給揚州蔣家稍信,蔣家世代經商,人脈廣,或許能幫上忙。</br> 找到虞夢穎的,確實是蔣家人。</br> 找到的時候,庚媛嫣已經將虞夢穎從死人堆里拖了出來,沒讓她淹死在里面。</br> 實則也算不得是蔣家人找到的,而是庚媛嫣讓人給蔣家拖了信,讓蔣家的人來接。</br> 蔣家是蔣氏的娘家,虞夢穎是庚景未過門的媳婦,只要消息一到,蔣家的人必定會過來。</br> 庚媛嫣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就生了菩薩心腸,不但救了虞夢穎,還放了她。</br> 或許是兩日以來,一起經歷了生死,在危難關頭虞夢穎也曾對她搭過手,也可能是因為,從未有人這般同她推心置腹地說過話,敢這般明目張膽地罵她蠢。</br> 那一罵,倒是將她罵醒了不少。</br> 庚媛嫣將虞夢穎交到蔣家人手里就走了,沒跟著去蔣家。</br> 她不可能去蔣家。</br> 她恨蔣氏,恨星煙,恨了這么多年,甚至對他們生過殺意,恨不得他們去死,如今又怎么可能去蔣家。</br> 一是沒臉去,二是心里到底還是放不下。</br> 她能慈悲對待虞夢穎,但并不代表,她就能放下一切,去善待所有的人。</br> 蔣家人給她銀兩她沒要。</br> 獨自上了馬車。</br> 派人給蔣家稍信,庚媛嫣也是掙扎了好久才做出來的決定,但她到底還是不想看著虞夢穎死在自己面前。</br> 庚媛嫣哪都沒去,回了康城,回到了庚家。</br> 沒去找魏敦,也沒再去秦淮河。</br> 在同虞夢穎躺在死人堆人的那一刻,其實庚媛嫣就已經清醒了,她似乎從未為了自己而活過。</br> 從記事起,她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可愛的妹妹,所有人都說她長的比自己好看,連父親看她的目光,都比看自己時,要溫柔。</br> 星煙的出現奪走了她作為庚侯府嫡女的光彩。</br> 眾人將她的容顏夸為了天人,她不服氣,從不愿承受,直到后來漸漸地長大,她不得不承認,庚星煙確實長的比自己好看。</br> 庚媛嫣真正對星煙生出嫉妒,就是在她的內心承認了,庚星煙比她要好的那一刻開始。</br> 同一個父親,只是因為不同母親,容貌便有如此大的差別。</br> 不外乎就是在告訴別人,她的母親,比不過蔣氏。</br> 庚媛嫣從小被蘇氏教導,耳濡目染,蘇氏對蔣氏的那份不滿表現的很明顯,從未在庚媛嫣和庚媛青的面前避諱過。</br> 說的多了,在庚媛嫣的心里,蔣氏便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是毀掉父親和母親幸福的人。</br> 庚媛嫣也跟著恨上了蔣氏。</br> 庚媛嫣認為,蔣氏和她的兩個孩子,根本就不該出現在庚侯府。</br> 她利用嫡女的身份,狠著勁兒地欺負星煙,嫉妒也好,恨也好,她恨不得她去死。</br> 那些年但凡星煙有半點不服,她都不可能活到現在。</br> 她越是欺負她,庚星煙卻越是忍讓,欺負到最后,當她看到星煙臉上的恐懼時,她便再也感覺不到半點成就感。</br> 她想,她不死,活的窩囊也好。</br> 直到七年前,魏將軍和太子來了庚侯府。</br> 她從小被蘇氏教出了一雙勢利眼,看到的就只有眼前的利益,蘇氏告訴她,別看著太子威風,真正厲害的是魏家。</br> 說那位魏將軍,將來一定是個人才。</br> 庚媛嫣沖著魏敦去的時候,是圖他魏家的勢力,根本就沒想到,會搭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br> 庚媛嫣和魏敦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庚侯府校場的墻邊上。</br> 為了偷看傳言中的權臣之子,庚媛嫣爬上了校場的墻,正伸長了腦袋瞧的仔細,墻根下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問她,“姑娘想看練武,進去看便是,墻高危險。”</br> 魏敦說話之前不危險,說完之后就危險了。</br> 庚媛嫣從墻上掉下來,是魏敦接住了她。</br> 一場飛蛾撲火的愛情,總歸有它的理由,庚媛嫣對魏敦愛的深入骨髓,不畏死生,就是從魏敦在墻底下,接住她的那一刻開始。</br> 她紅著臉從魏敦的懷里起身。</br> 當魏敦問她名字的時候,庚媛嫣卻犯了這輩子最大的一個錯誤。</br> 庚媛嫣報了庚星煙的名字。</br> 一個深閨姑娘爬墻,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庚媛嫣一時緊張害羞,便讓星煙替她背了鍋,“庚家三小姐庚星煙。”</br> 那是魏敦第一次聽到庚星煙的名字。</br> 在聽庚景說起庚家三小姐時,魏敦的腦海里還是庚媛嫣爬墻的模樣,但跟著庚景去了一趟庚侯府小院子,見到了真正的庚侯府三小姐之后,庚媛嫣的那張臉,便徹底的在他腦海里淡去。</br> 庚媛嫣與魏敦的緣分,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br> 始于第一次,也終于第一次。</br> 那之后就是庚媛嫣一個人在唱獨角戲。</br> 庚媛嫣以為魏敦愿意問她名字,那心里定是對她有好感,這段感情必定是兩廂情愿,事實卻是她獨自一個人抱著對愛情美好的憧憬,渡過了一段感情中最美的朦朧時期。</br> 那段時光,是庚媛嫣最甜蜜幸福的時光。</br> 等到庚媛嫣羞澀完,終于鼓足勇氣,準備去告訴魏敦,她不是庚家三小姐庚星煙,而是庚家大小姐時,魏敦的態度就變了,變的冷淡,默然。</br> “那日我騙了公子。”</br> 庚媛嫣羞澀地低下頭,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話。</br> 魏敦卻只回答了三個字,“我知道。”</br> 庚媛嫣驚愕地抬頭去看他,看到的卻只是一張冷臉。</br> 那張冷臉,一冷就對庚媛嫣冷了七年,再也沒有變過。</br> 庚媛嫣并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那句庚星煙,不僅將魏敦推向了星煙,也將自己在魏敦心目中的形象徹底毀了。</br> 魏敦找個人隨便一查,便能查到庚府內院的情況。</br> 庚媛嫣是個什么樣的人,又是如何欺負的星煙,魏敦都知道。</br> 魏敦對庚媛嫣越來越厭惡。</br> 對星煙越來越上心。</br> 庚媛嫣以為他只是在生氣,她騙了他,并不知情。</br> 魏敦的冷臉,多少讓庚媛嫣有了危及感,庚媛嫣想到了星煙的那張臉,為此跑去找了星煙,告訴星煙,說她喜歡魏將軍。</br> 半帶威脅和警告。</br> “大姐姐和魏將軍很般配,是天生的一對。”</br> 星煙笑著說。</br> 庚媛嫣從星煙的臉上看不出來任何破綻。</br> 星煙的態度讓她很滿意。</br> 庚媛嫣卻不知道,已經晚了。</br> 魏敦那時候已經愛上了星煙。</br> 她知道的也太晚。</br> 七年后她才知道。</br> 若是在七年前她知道了。</br> 應該不會讓星煙活到現在。</br> 庚媛嫣一直都活在了迷局里,直到如今,依然不知道,她和魏敦是怎么錯過的。</br> 她一心等著魏敦上門提親。</br> 七年過去,時間不但沒有沖淡庚媛嫣對魏敦的感情,反而越來越濃。</br> 七年后庚媛嫣第一次見到魏敦,是魏敦同父親辦事歸來,路過侯府,被父親請進侯府做客。</br> 庚媛嫣在知道魏敦來了之后,激動地掉了淚,等了七年,終于等到了他上門。</br> 比起七年前,魏敦身上多了一分穩重和成熟,愈發地讓庚媛嫣不能自拔。</br> 可庚媛嫣盼了他七年,得來的不過是淡淡地一眼飄過,之后那目光便定在了她身后的庚星煙身上。</br> 就像庚媛嫣看魏敦一樣,魏敦看著星煙的眼神,也是炙熱如火。</br> 庚媛嫣在那一瞬間,血液如凝固了一般,她無法接受她等著七年,等來的是魏敦愛上了庚星煙的事實。</br> 庚媛嫣再也容不得星煙,去找了自己的母親哭訴,那一次是庚媛嫣生平第一次真心想要一個人死。</br> 庚星煙卻沒死成。</br> 被皇上一道圣旨接進了宮。</br> 庚媛嫣松了一口氣,她以為只要庚星煙進了宮,魏敦便能收住念頭,只要母親主動去和魏家說親,等她嫁進了魏家,往后的歲月里,魏敦一定能看到自己的好。</br> 但魏敦連半點娶她的心思都沒有。</br> 魏夫人上門來提親,提親的對象也是星煙,無論是魏夫人還是魏將軍,都從未考慮過她。</br> 庚媛嫣很難受,難受之后,就剩下了不甘心,不到南墻不回頭,她七年來的夢,不可能說沒有就沒有。</br> 她一門心思,用盡心機地嫁進了魏家。</br> 就像是虞夢穎所說的那樣,她為了魏敦,已經將自己的臉面丟盡,越跌越深,心里只有她等待了那七年的不甘。</br> 可她越是去在乎,越是想扳回自己所付出的那七年,她越是輸的凄慘。</br> 輸到了最后,自己什么都沒有。</br> 只剩下了恨。</br> 虞夢穎被她惹急了,口無遮攔地罵了她兩日,將她罵的毫無反駁之力。</br> 躺在死人堆里,庚媛青才冷靜了下來,放下了對這個世界的不甘,和對魏敦的恨,第一次試著回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人生。</br> 她是庚侯府嫡女。</br> 本該有大好前程。</br> 若是七年前,沒有遇上魏敦,她應該是幸福的。</br> 或是在七年的時間,她將他淡忘了,也不會走到今天。</br> 又或者是七年后,她知道魏敦心里的人不是她,她放手了,同樣的,也不會落到這般下場。</br> 逼著她走到今日這般地步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一步一步將自己的路堵死,堵上了自己的命想去報復,想讓魏敦后悔,想讓庚星煙死。</br> 可到頭來,她的報復,傷害的只有她自己。</br> 魏敦從未將她放在心上。</br> 而星煙也是越活越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