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br> “奴才去找嚴太醫。”薛先生退下,星煙靠在軟塌上,手撐著頭瞌了眼。</br> 身子乏困,卻也睡不著。</br> 杏枝瞧著心疼,這段日子娘娘就跟變了個人一樣,一日比一日成熟穩重,話少笑容也少。</br> 之前皇上在宮里時,遇上事情,娘娘只管著撒嬌,事情都是皇上安排,如今皇上一走,星煙的變化,屋里的幾位丫鬟最有感觸。</br> “娘娘去床上躺會兒吧。”杏枝擔心她這般坐著身子更累。</br> 星煙睜開眼,懶懶地起身,由著杏枝伺候著她躺下。</br> 挪了個地兒,星煙更沒了睡意。</br> 睜開眼睛看著幔帳頂,身邊的位置已經空空蕩蕩過了半個月,她卻還是沒能習慣。</br> 沒有贏紹之前,她一個人抱著一床被褥,能踏踏實實一覺睡到天亮,日子即便是擔心受怕,但心里卻沒有牽掛。</br> 如今,他將自己套進來,她已經習慣了有他的存在,他卻突然說走就走。</br> 此時的星煙,不想講任何道理。即便他出征,是她同意了的,可她依然覺得是他的不對。</br> 他不該去。</br> 他一心只想著了結他的一樁心愿,可曾又想過,她一個人在皇宮,日子是怎樣的煎熬。</br> 心愿重要,還是命重要,還是家人重要。</br> 星煙越想越生氣,若是那人如今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一定會擺臉子給他看,不理他。</br> 既然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硬是要將她的心奪過來,系在了他身上,他就不應該離開自己,不應該無視自己的安危。</br> 星煙心頭一生氣,越氣越精神。</br> 索性又起來,在屋子里渡步。</br> 星煙住進后殿之后,除了多了幾個人之外,其他的陳設還是原來的模樣,贏紹喜歡簡單,星煙也喜歡空曠。</br> 墻上的那副畫兒,之前贏紹送給了星煙,被星煙帶回了芳華殿掛著,搬來正殿后,采籬又將其帶了回來,讓素娥掛回了原來的位置。</br> 杏枝初次見到那畫兒,對星煙說,那畫上畫的人就是她。</br> 星煙覺得不可能。</br> 兩個丫鬟也覺得不可能。</br> 時間一晃而過,事情一件一件地明朗,七年前的事情重新被翻了個底朝天,對所有人來說,再也不是秘密。</br> 皇上對星煙的感情,變的很透明,星煙再看那副畫,便相信了那畫兒上的人,畫的確實就是自己。</br> 嘴角兩個淺顯的梨渦,神態笑容都像。</br> 這是他答應她,給她畫的第一幅畫像。</br> 星煙讓素娥將畫兒取下來,細細地瞧了一番。</br> 素娥叫了一聲娘娘,欲言又止。</br> 星煙疑惑地看著她。</br> “娘娘要是想看畫像,皇上畫的可不止這一副。”素娥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皇上在畫那些畫兒時,定也是想讓娘娘看到。</br> 素娥進屋再出來,便抱了一堆的畫像。</br> 畫像從七年前開始,每隔一年,都畫了一幅。</br> 最近的一副畫,是在清暉園的門口,她打著傘,立在春雨中,同他遙遙相望的模樣。</br> 星煙從起初的詫異,到后來的平靜。</br> 什么都想明白了。</br> 這些畫,除了最后一張,每一章畫的都是她生辰那一日穿的服飾。</br> 星煙其實心里早就知道席允不是進宮之后才跟著她。而是在七年前,就開始在跟著她,七年前皇上離開了清暉園,但席允沒有。</br> “你先出去吧,本宮一個人看會兒。”星煙支開了素娥,坐在桌前,攤開畫像,一幅一幅地開始從頭細細地又去看了一遍。</br> 看到最后,星煙的眼淚就滴在了畫像上。</br> 她很久都沒有哭過。</br> 從他走后。</br> 星煙突然將那畫像翻過去蓋住。</br> 不看了。</br> 看到越多,她越是難受。</br> 心都被他挖走了,還想怎樣。</br> 屋子里悶的慌,星煙便讓采籬陪著她去外面走走,從后殿到正殿的那條長廊,她每天都要走好幾回,皇上在的時候如此,皇上走了之后,亦是如此。</br> 琉璃瓦片上的日頭,映出了一片霞紅。</br> 星煙看不到太陽落山的景色,只瞧見了日頭落下的那一片天,被霞光染的通紅。</br> 以往星煙覺得那顏色好看,今日卻瞧不出來半點美感。</br> 心頭跳的慌。</br> “采籬,你說皇上會不會有事?”這段日子,星煙對皇上的擔心一直都是憋在心里,從未這般表露出來,即便是薛先生,她也從未提起過。</br> 可此時,星煙心頭的恐慌撐到了極點,她不得不說出來,以求個心理安慰。</br> 采籬果然滿足了她,“娘娘不用擔心,皇上一定不會有事。”</br> 采籬剛說完,星煙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肖安。</br> 肖安的神色不好。</br> 還未等肖安開口,星煙已經心跳如雷。</br> **</br> 自從庚媛嫣帶著虞夢穎撞進了戰亂堆里,庚媛嫣對虞夢穎便談不上挾持。</br> 兩人逃了兩日,滴水未進,不只是一身狼狽,體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br> 魏含對魏敦提議,破柵欄,引河水灌溉京師,魏敦沒有同意。</br> 魏含不敢違背魏敦的意思,沒在河北上游的秦淮河引渡河水,但卻讓人在揚州的下游,破了防御河水的柵欄。</br> 破柵欄之前,才會有揚州邊界附近的這一場戰亂。</br> “你不是很能干嗎?你倒是拿出當初擒我的本事出來,去外面殺幾個敵寇,到時候還能替自己爭取個封號回來,洗了你一身的臭名。”</br> 兩人躲在一堆死尸后,皆是一臉的血污。</br> 虞夢穎恨透了庚媛嫣,這兩日對著庚媛嫣說了各種尖酸刻薄的話,怎么讓她難受怎么來。</br> “但你就算是被封為了女將軍,你也比不上皇后的高貴,你就死了心吧,承認自己比人家差,并不是一件難事,死鴨子嘴硬,硬撐著不承認,那才叫難看。”</br> 庚媛嫣起初還能威脅她,讓她閉嘴。</br> 到了現在,連讓她閉嘴的力氣都沒了。</br> 似乎聽的多了,也沒有初時聽到的那般刺耳。</br> “我很好奇,你的臉皮到底是有多厚,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自己難道不覺得丟人嗎?為了個男人,先是跳湖,威脅人家娶你,可人家擺明了心思不想娶你,你也應該知羞,該知難而退,如此你還能撿回一點臉面,你可真是厲害,非得嫁進去,聽說魏敦連拜堂都沒同你拜,是不是真的?”</br> 虞夢穎將庚媛嫣最痛的經歷挑出來,就像是聊家常一樣地同她聊。</br> 虞夢穎想在她傷口上撒鹽。</br> 弄不死她氣死她也好。</br> 庚媛嫣氣,但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氣,背后議論她的人很多,如今像這般直接當著她面說的人,虞夢穎是第一個。</br> 庚媛嫣只知道恨魏敦。</br> 但經過虞夢穎,將她的所作所為說出來之后,庚媛嫣頭一回有了懷疑自己的念頭。</br> “你自己就沒有一刻懷疑過,你傻嗎?你要是沒那個意識,我就告訴你,我們大伙兒對你這位庚大小姐的看法。”虞夢穎看著庚媛嫣說道,“不知羞恥,又笨又傻!”</br> 虞夢穎說完,卻不見庚媛嫣有所反應。</br> 石頭砸在水里,起不了浪花,虞夢穎竟然也沒有心思再去刺激她了,同為女人,她活著這樣,可恨是可恨,但也挺可憐。</br> “你還喜歡魏敦嗎?”</br> 虞夢穎得找個人來說話,不說話,一睡過去,真會死,虞夢穎的語氣已經沒有之前的激動,平和了一些。</br> “知道我為什么會被庚景關在揚州嗎?我偷了大哥的兵符,準備調兵去秦淮河,可惜沒成功。”成功了,她第一個殺的人就是魏敦。</br> 庚媛嫣也不再沉默,陪著虞夢穎說。</br> 虞夢穎又忍不住嘲笑她,“悲哀,你活的不僅是笑話,還是悲哀,你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毀成這樣,之前你搭進去的是自己,如今你眾叛親離,搭進去的是整個庚家。天下男人又不是死絕了,用得著你這般不要臉地往上湊,湊完了人家壓根兒不理你,你覺得丟人,就要去殺了人家,如今殺不過,你變要搭上自己的家族去殺?”</br> 說完,又呸了一聲,覺得這話說的不太吉利,天下男人將庚景也包含了在內。</br> 虞夢穎氣,氣庚家怎就生出來了這么個愚蠢的禍害。</br> 庚景關她去地牢算輕的。</br> 庚媛嫣直到這時候,才有氣無力地對著虞夢穎冷哼了一聲,“你不也在往上湊嗎?”</br> “你不自己送上門,怎么可能會落到我手里,又怎么會被我到死人堆里來,你要是死了,你也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個兒找死。”</br> 虞夢穎恨她的就是這點。</br> 她活的好好的,若不是她,她怎么可能躺在死人堆里。</br> 虞夢穎突然有些困,硬撐著一口氣同庚媛嫣死掰,“我死了有人疼,你死了臭名遠著,人人稱快。”</br> 庚媛嫣聽出了她聲音里的疲憊,回了一句,“不都一樣,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br> 庚媛嫣說完,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虞夢穎的聲音。</br> “你死了嗎?”</br> “怎么不說話?”</br> 還是沒有虞夢穎的聲音。</br> “你不是挺會戳人心窩子嗎?怎的不說了?”庚媛嫣伸手推了虞夢穎。</br> 虞夢穎還是沒有反應。</br> 庚媛嫣動了動身子,艱難地將自己支撐起來。</br> 剛撐起來,還未來得及去看虞夢穎是不是死了,抬起頭,就看到了洪水已經在腳下蔓延。</br> 庚媛嫣臉色慘白,“你趕緊起來吧,再不起來,你真的會死在這里。”</br> 庚媛嫣說完,還是沒有聽到虞夢穎回應。</br> “早就讓你閉嘴,別浪費力氣,你非得圖個嘴快,恨不得氣死我,如今好了,沒將我氣死,估計你就要被水淹死。”</br> 庚媛嫣爬起來,看了一眼虞夢穎,沒打算管。</br> 她向來都是一個自私的人。</br> 從不管人死活。</br> 怎么可能好心去救人。</br> 水已經漫到了庚媛嫣的小腿,庚媛嫣回了頭,再如何說,虞夢穎是第一個陪著自己逃過生死的人,也該看看她是怎么死的。</br> 庚媛嫣死死地盯著虞夢穎,看著水淹沒了她的腳,再到她胸口,淹到她脖子時,庚媛嫣終究是走了回去。</br> 罵罵咧咧了一陣,將虞夢穎扶起來。</br> “你醒來要是再敢罵我一句,我絕不手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