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br> “誰要你來的,你走!”庚瑗青突然發狂地沖向星煙。</br> 她能忍受任何人看到她的落魄,但不能忍受庚星煙,她只是個姨娘生的庶女,是個出身低微的狐貍精。</br> 憑什么她就該比自己過的好,她這輩子都只配自己踩在腳下。</br> 庚瑗青還沒沖出來,就被太監按住,動彈不得。</br> 庚瑗青掙扎了好一陣子,星煙就立在那里看,恬靜地一抹笑容,直戳人心,庚瑗青突然沒了力氣,才反應過來,她正在看自己的笑話!</br> 庚瑗青終于消停了,太監松開了她。</br> 庚瑗青努力平靜下來,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可那褶皺的部分早已皺褶,理也理不順。</br> “吳嬤嬤死了。”星煙靜靜地看著她。</br> 庚瑗青又瘋了,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她死了關我什么事!”</br> “你們人人都誣陷我,虞家姑娘不是我推的,沒有人相信我,掖庭局的人中毒,不是我干的,也沒有人相信,吳嬤嬤行刺一事,我并不知情,可還是沒有人相信!”</br> 庚瑗青撕心裂肺地吼。</br> 那都是吳嬤嬤衷心,自個兒的主意,與她沒有半點關系,要說她唯一不冤枉的地方就是,她恨,恨吳嬤嬤怎就沒有成功。</br> 沒要了狐貍精的命。</br> 可沒人聽她說。</br> 沒人相信她,皇上也不相信她。</br> 星煙同情她,說“妹妹相信你。”</br> 星煙是真的相信她,庚瑗青沒那個智商。</br> 不過她相信了沒用,她不屑自己為她申冤,自己也不會替她申冤。</br> 庚瑗青再也聽不得她的鬼話,上次星煙來掖庭局看她,告訴她皇上會來救她的,可后來呢?皇上親手將她送進了冷宮。</br> 她就是個騙子。</br> 她身邊的丫鬟每天都在給她匯報,她的妹妹如今是如何的風光得意,她就不信她沒使手段。</br> “你老實地告訴我,你是不是背著我爬了皇上的床?你是不是背著我去求了皇上,讓他升了你位份?”</br> 庚瑗青一臉的質問。</br> 星煙搖了搖頭,“不是。”</br> 庚瑗青莫名地松了一口氣,竟然就期待著星煙能像往常一樣,找出個理由來,讓她信服,至少讓她知道,她還是敬畏自己的,她不敢,她不敢背著自己去勾引皇上。</br> 庚瑗青在等星煙給她一個解釋。</br> 星煙卻笑的無辜,“是姐姐自己沒問過我。”</br> “我無意背著姐姐,也無意瞞著姐姐。”</br> 星煙看著庚瑗青傻愣。</br> 庚瑗青也在仰起頭陌生地看她。</br> 她竟然敢!</br> “姐姐告訴妹妹,姐姐有多受寵,有多厲害,妹妹是真的替你開心。”星煙說的有模有樣,“姐姐放心,說不定還有翻身的機會,姐姐天生高貴,一身的本事,妹妹相信姐姐一定能好起來。”</br> 庚瑗青呼吸急促,一向罵人罵的很順溜,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br> 她這是在諷刺她啊。</br> “當初進宮之前,早就該弄死你。”庚瑗青咬著牙槽子說道。</br> 星煙眼睛里的光暗淡。</br> 從袖筒中拿出了錢袋。</br> “我怕死,想必姐姐亦如是。”</br> “姐姐需要嗎?”星煙將錢袋遞出,往庚瑗青面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去,手里的錢袋子交給杏枝,她不想靠近她。</br> 庚瑗青察覺到了她臉上露出的嫌棄,即便是只出現了瞬間,她還是看到了。</br> 庚瑗青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站的這塊地兒臟,她是在嫌棄她臟?庚瑗青一口氣喘不過來,捂住心口,額頭上冒出了青筋。</br> “上回大小姐就說過,不稀罕銀子。”杏枝不想給。</br> 庚瑗青著急了,瞪了一眼杏枝。</br> 目光移開,便定在了杏枝手里的錢袋上,那雙眼睛將她內心的掙扎都顯了出來,看的久了,便愈發地閃爍。</br> 再也狠不起來。</br> 進了冷宮她才知道,銀子太重要了。</br> 狐貍精說的沒錯,她不想死。</br> 可沒有銀子,她活不下去。</br> 侯府有錢,沒人送的進來,吳嬤嬤一走,再也沒人替她打理關系,她身無分文,只能在這陰冷寒涼的地方,等著被人欺辱,等著被人餓死。</br> 想起冷宮里的人是如何餓她,如何羞辱她的,她實在沒有任何勇氣再去拒絕銀子。</br> 庚瑗青眼睛里的神色太過于直白,星煙倒是又給了她一次機會。</br> “姐姐要嗎?”星煙又問她。</br> 庚瑗青臉色發白,嘴唇都抖上了。</br> 在尊嚴和活著之間,沒到如此地步,完全無法想象她有多掙扎,或許是人的本能,她只想活著,她抗拒不了,無法拒絕,她所有的底氣和尊嚴土崩瓦解,說不出一句話。</br> “給她吧。”星煙沒難為她。</br> 杏枝很不情愿地將銀子擱到了庚瑗青面前,“這都是娘娘的月俸,娘娘還是慶幸自己有這么一位姐妹在宮中,至少關鍵時候還能幫你一把。”</br> 銀子沒到手的時候,庚瑗青渴望。</br> 銀子到手了,庚瑗青又開始厭惡。</br> 可她又不得不收。</br> 庚瑗青抬頭,太陽光從上照到下,將星煙一身籠罩了一層光芒,那頭上的金簪閃著耀眼的光。</br> 庚瑗青恍惚著,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br> 她看著星煙離開,又看著她轉身回頭,對著她笑,笑容如春風。</br> 星煙說,“想對姐姐說,這張臉姐姐厭惡,可星煙喜歡。”</br> 罵了她十幾年的狐貍精。</br> 也該結束了。</br> 徐徐地一道春風,刮在庚瑗青身上,就如寒冬臘月的狂風般刺骨。</br> 星煙那張嬌媚的面孔,如今一裝扮,風華絕代。</br> 即便是她不愿意相信,可事實也是如此,她這輩子最看不起,最瞧不起的人,如今踩在了她頭上,在看她的笑話。</br> 星煙走了好一段路了,身后突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br> 冷宮中這樣的聲音聽的多了,倒也不覺得稀奇。</br> 從冷宮回來的當夜,星煙又聽說了消息</br> ——庚瑗青身邊的那個丫鬟死了,庚瑗青瘋了!</br> 星煙給了庚瑗青一袋銀子,到了下午就少了大半,她懷疑是她丫鬟偷的,那些銀子對庚瑗青來說有多重要,沒人能理解。</br> 是她用自己的尊嚴換來的,是她對她曾經最看不起的人低頭,才求來的,她恨,恨之入骨,但又不得不要,她內心經過無數次的煎熬,直到現在她的內心還在承受著百般屈辱。</br> 可丫鬟居然就這么偷了她的銀子。</br> 庚瑗青拽著那丫鬟哭喊著要她還,那丫鬟卻不認賬,庚瑗青便放了狠話,說要打死她,誰知,到了晚上那丫鬟當真就死了。</br> 庚瑗青再一次遭到了誣陷。</br> “沒有人相信我,你們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庚瑗青語無倫次,絕望地喊,到了崩潰的邊緣終于想起來了星煙,“你們去將庚星煙找來,她說過的,她相信我。”</br> “她是淑妃,她能救我的,她能替我向皇上求情的。”庚瑗青坐在地上,內心徹底崩潰。</br> 所有的清高與自尊再也不存在,不但不存在,她輸的徹底,輸給了出身低賤的姨娘之女庚星煙,輸給了她曾經踩在腳底下的人。</br> 她指望著星煙去救她,她突然明白了,如今在這宮里能救她的也只有庚星煙。</br> “你們帶我去找庚淑妃,她相信我,她說過的。”報消息的人來說,后來庚瑗青就只會不斷重復這句話,神色渙散,怕是已經瘋了。</br> 星煙臉上正敷著雞蛋,表情僵硬。</br> 杏枝問了報信的丫鬟幾次,“當真瘋了?”</br> “眼睛里神都沒了,怕是假不了。”報信的人回復道。</br> 三人面面相窺了一陣,杏枝恍然大悟,“娘娘給的那銀子,給的太合適了。”起初她還想著娘娘不該給,誰知道給了她,她也是保不住的,還將自己逼瘋。</br> “那丫鬟真是她殺的?”杏枝嘆息,為了一點銀子殺人,庚瑗青居然落魄到了這種地步。</br> “就她那體型能殺丫鬟?今日丫鬟站在她跟前,高她半個頭,奴婢看,這事恐怕又是遭了別人算計,并非是娘娘的銀子逼瘋的,而是被這一連串的誣陷給逼瘋了。”</br> 采籬想事情比杏枝要透徹。</br> 星煙贊同,那丫鬟怕是人家不想留了。</br> 掖庭局一事,若不是皇上突然收手,還不知道會查出什么來,有把柄在,庚瑗青就有翻案的可能。</br> 怕又是周貴妃吧。</br> 人確實是周貴妃除掉的,晴姑姑忍了很久沒出手,直到周貴妃在芳華殿吃了虧,晴姑姑怕打著骨頭連著筋,怎么說也是姐妹,怕庚淑妃替庚瑗青申冤。</br> 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死無對證,嫁禍與更瑗青,還能讓她永遠翻不了身。</br> “蘇夫人又該來了。”采籬擔憂地看著星煙。</br> “怕什么,來了也還是被攔在門外。”杏枝說的事實,上回皇上下的那道令,如今還做數,除非星煙自個兒出去,否則沒人能進得來。</br> 這幾日,沒人上門找茬,芳華殿門前清凈了不少。</br> “娘娘得了圣寵,那日皇上護著娘娘的模樣,可威風了。”杏枝樂著,傻乎乎地笑。</br> 星煙一動,面上的蛋清牽得她肉皮子發痛,只能一雙眼珠子轉動,聽著丫頭們的話,沒發表意見。</br> 她記得贏紹說過,“朕吃你這套。”</br> 星煙翻了個身,打定了主意。</br> ——往后他吃那套,她就使哪套。</br> 這番太平日子實在是太舒坦了。</br> **</br> 庚瑗青瘋了的消息,過了兩日還是傳了出去。</br> 如采籬所說,蘇氏來了,來的怒氣沖沖,上回在星煙這里吃癟,本想回去找蔣氏發泄,結果發現侯爺竟然放她回了楊州,她一腔怒火沒地兒撒,鬧了一陣,侯爺聽不下去,嫌煩,直接拍屁股走人,躲清凈去了。</br> 庚侯爺不是沒去使力。</br> 跟皇上身邊的太監肖安打聽了一下,聽他那口氣,這事沒得商量。</br> 皇上都停止了查辦,還有誰敢翻案。</br> 當初庚瑗青進宮,庚侯爺就曾反對,知道庚瑗青那樣的性子不適合進宮,后來蘇氏非得塞進去,如今這地步,他還能怎么辦。</br> 就看她造化了。</br> 這回聽聞庚瑗青殺了人,徹底地瘋了,侯爺也只是悲傷,并沒有想著要去撈人,進了宮就是皇上的嬪妃,哪里輪得到他去插手,再者殺了償命,她瘋了或許還能保住一命。</br> 蘇氏拖不動侯爺,只能又去找將軍府的蘇老夫人,要死要活地鬧了好一陣,蘇老夫人才愿意見她。</br> “找我有什么用,庚侯府的事,我將軍府不會再插手。”</br> 老夫人態度強硬,當初為了庚瑗青進宮,她已經在太后面前丟過一次人,讓她這輩子在太后面前都抬不起頭,她怎么可能再去?</br> 蘇老夫人最后還是給蘇氏指了一條明路。</br> “你庚家不是還有一位娘娘在宮里嗎?進宮不久,就封了淑妃,你不去求你庚姓本家,你怎的將主意打到我將軍府身上?”</br> “你下不去那么臉,知道要面子,我就不知道要面子了?”</br> 蘇氏被蘇老夫人堵的啞口無言。</br> 她不去找星煙,不就是丟不起那個人,過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嗎?她不屑得去求她。</br> 蘇氏回來,又聽說了庚瑗青在冷宮里瘋瘋癲癲,撿到什么吃什么,便再也坐不住了,打定了主意要進宮去找星煙。</br> 蘇氏想,只要自己愿意丟下這個臉,讓庚星煙去替她姐姐求情,她一定會去的。</br> 只是她沒想到,這回連庚星煙的面都見不著。</br> “你有說是她母親找她嗎?”蘇氏對那通報的人說。</br> 那通報的人也很無奈,“皇上發了話,任何人不得打擾庚淑妃,奴才們也不敢違抗命令,夫人就饒了小的吧。”</br> 第一回蘇氏氣著回來,第二回,第三回,連著被攔了三回,蘇氏就開始著急了。</br> 這狐貍精,怕是故意不見她的。</br> 她不見,她還偏要去了。</br> 蘇氏拖不動庚侯爺,就去找了庚老夫人。</br> 庚老夫人一向不喜歡管這些事,但聽了蘇氏都哭訴,好歹也是她侯府的孫女,她還是心痛。</br> “既然是姐妹,進了宮就應該相互照應。”庚老夫人答應了蘇氏。</br> 第四次,蘇氏帶著庚老夫人一道進宮去見星煙。</br> 星煙正在屋里繡花樣,活了十幾年,就數這段日子過的最舒心,芳華殿的地盤就她一人,外人進不來,再也不用擔心誰來害她的命。</br> 外頭的消息,并非沒有稟報到她跟前。</br> 當差的個個都是人精,該稟報的自然得報,不報等出了事,主子肯定會遷怒到他們頭上,前幾回明顯瞧出了庚淑妃不想見,才那樣回了蘇夫人。</br> 后來兩次,他也省了事,直接給回絕了,今日不同,侯府的老夫人也來了,便不得不報。</br> 杏枝和采籬都愣住了,“蘇氏將老夫人都搬來了?”</br> 星煙趕緊讓太監,將人放進來。</br> 星煙是個懂得感恩的人,從侯府出來,庚老夫人給的她那些首飾,金銀,都是按著侯府小姐的份例來給的。</br> 雖對她沒有特殊的感情,但也沒有苛待她。</br> 蘇氏帶著庚老夫人一進門,心里憋著氣,劈頭就說道,“如今要想見庚娘娘,可真是比登天還難。”</br> 星煙低著頭賠罪,“母親見諒,星煙在深宮里得個信兒,實屬也難。”</br> 這點蘇氏自個兒特別有感觸。</br> 庚瑗青進了冷宮,她怎么遞信兒都遞不進,蘇氏瞪了星煙一眼,只能將話吞進肚里。</br> 一進門,又發現那日門前都幾盆盆栽兒都不見了蹤影,蘇氏氣的回頭懟星煙,“合著那堆東西,就是為我設計的。”</br> 星煙笑了笑,“母親說什么呢,上回那盆栽兒落下來,差點砸了母親,星煙便讓人都撤走了,就怕母親再來,看著堵心。”</br> 見蘇氏一進門就不消停,庚老夫人聽不下去,回頭就沖蘇氏說道,“你進宮到底為了啥?”</br> 蘇氏才終于閉嘴。</br> 進屋后,蘇氏著急,但始終開不了口,眼睛時不時地瞟向庚老夫人,指望著她替自己來說。</br> 庚老夫人來之前也聽蘇氏說過,說上回來找星煙,星煙不但不管,還翹起了尾巴,沒給她半點面子,如今見蘇氏這般,便只好替她出面,“三丫頭如今得寵封了淑妃,為庚侯府爭了光,祖母高興。”</br> 庚老夫人比蘇氏會說話,不埋汰人,夸也是真心夸。</br> “只是一家人,總不能升了這個就毀了另外一個,祖母今日來,就是想請娘娘,看看能不能將你姐姐從冷宮里撈出來。”</br> “祖母知道你為難......”庚老夫人才剛轉了個彎兒,就聽星煙說,“祖母放心,星煙會去求太后和皇上,不管怎樣,得先讓姐姐早日出冷宮。”</br> “星煙一直相信姐姐是蒙冤的。”</br> 星煙爽快的態度讓庚老夫人愣住,回頭瞅著蘇氏,眼里起了生分。</br> 這不是就答應了嗎?有那么難開口嗎?</br> ——她怕只是下不了面子!</br> 庚老夫人的態度,讓蘇氏一慌,“還是母親說話算數,橫豎我說什么,她也不會聽。”</br> 杏枝不愛聽了。</br> “上回娘娘說要去替二小姐求皇上,蘇夫人還罵了一頓娘娘,說娘娘是施舍同情。”杏枝干脆豁出去,全都抖了出來,“老夫人不知,娘娘為了二小姐,也去求過太后,寧愿用自個兒淑妃的位份來換二小姐的太平,可二小姐也同蘇夫人一樣,沖上來就要打娘娘,說不稀罕娘娘救。”</br> “合著娘娘四處求人,還錯了。”</br> 杏枝說完眼眶都紅了。</br> 庚老夫人一陣錯愕。</br> 她不知道還有這事。</br> “那吳嬤嬤更是,還想要了娘娘的命,要不是三少爺那日當值,如今哪里還有什么庚淑妃。”</br> 庚老夫人眼皮子跳了跳,蘇氏這些年做的那些事,她不管,不代表她不知道。</br> “好本事啊。”庚老夫人看著蘇氏,這話也不知道是說她,還是說吳嬤嬤。</br> 今兒她來,難怪拉不下臉面,前一刻要人家命,后一刻又求上人家了。</br> 關鍵是吳嬤嬤曾是她侯府的人,若是追究起來,敢在宮里行刺,她侯府又怎么跑得掉,怕是連侯爺都要受影響。</br> 庚老夫人臉色說變就變,難看至極,轉頭就對星煙說道,“你盡力而為,先顧著自個兒。”</br> 蘇氏急的說不出話來。</br> “星煙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嗎,祖母不必擔心,姐姐的事星煙會放在心上,都是庚家人,總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br> 蘇氏瞪大了眼睛看著星煙。</br> 這賤人!能有這么好心?</br> 裝的多像!</br> 誰知,蘇氏的這番表情全數落入了庚老夫人眼里。</br> “你如今活的怎連個晚輩都不如。”庚老夫人很少對蘇氏說重話,她是將軍府出身,是大家閨秀,她便給足了她面子,侯府很多事情,她都不插手。</br> 如今唯一插手的一件事,竟是將蘇氏這個人看的死死的了。</br> 庚老夫人算是明白了,難怪侯爺寧愿寵一個小妾,也不愿沾惹她半分,是有原因的。</br> 蘇氏被庚老夫人當著大伙兒的面臊了一句,顏面丟盡,關鍵是這些人還是曾經侯府的下人,蘇氏氣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恨不得剜了星煙的骨肉,當場就想離開。</br> 屁股剛離開凳子起身,又聽星煙對庚老夫人說道,“祖母和母親既然來都來了,肯定是想念姐姐的,我去使點銀子想個辦法,讓您們見姐姐一面才行。”</br> 蘇氏焉了氣。</br> 她曾經無數次的花銀子,想進冷宮去看瑗青,都沒成功,她想瑗青想的快發瘋了,如今星煙卻說要帶她去見,她無法嫌棄,拒絕不了。</br> 只要能見到瑗青就行。</br> 蘇氏雙腳再也邁不動,又怏然地坐了下來。</br> 庚老夫人看蘇氏的眼神愈發的暗淡無光,單是看星煙的這一番態度,就已經比蘇氏的為人體面多了。</br> 星煙出去打點關系,留了庚老夫人和蘇氏在芳華殿,庚老夫人硬是一句話都不想同她說,一直黑著臉,也沒給蘇氏開口的機會。</br> 直到星煙回來,說疏通好了,兩人臉上才各自有了變化。</br> **</br> 星煙帶著庚老夫人和蘇氏去冷宮之前,有人對庚瑗青說,“你要找的庚淑妃來了。”</br> 庚瑗青一陣激動,抓住那人就問,在哪。</br> 可當星煙陪著庚老夫人,蘇氏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竟然一個都認不出來,不只是星煙,她連庚老夫人,自個兒的親娘蘇氏,她都已認不出來。</br> 蘇氏嚎啕大哭,庚瑗青卻抓住她使勁兒的問,“庚淑妃在哪,我要找她,只有她才相信我,我是冤枉的。”</br> 蘇氏哭的更加厲害。</br> 庚老夫人愣了好一陣,搖頭只嘆息。</br> 庚瑗青鬧的兇,蘇氏毫無辦法。</br> 星煙走上前,只輕輕地對她說了一聲,“姐姐,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庚瑗青立馬安靜了下來。</br> “我會帶你離開。”星煙溫柔地對她說。</br> 庚瑗青眼神空洞,笑了。</br> 傳聞不假,她已經瘋了。</br> 庚老夫人看著她可憐,蘇氏看著她悲痛,都抹了淚。</br> 星煙也跟著落了淚。</br> 從冷宮回來,蘇氏整個人都是魂不守舍,臉色蒼白如紙。</br> 她的女兒瑗青,真的瘋了!</br> 蘇氏周身無力,她的女兒,高貴的侯府二小姐,如今瘋了,嘴里還叫著狐貍精的名字,連她這個母親她都不認,狐貍精一開口,她就安靜了。</br> 蘇氏不信,她能平白無故地瘋。</br> 她曾經恨庚星煙恨入了骨,怎會突然如此信任她。</br> 蘇氏突然就沖向星煙,“瑗青她為什么只認你,你告訴我,她是不是你害的?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你這個賤蹄子!”</br> 好在杏枝和采籬反應的快,拉住了她。</br> 庚老夫人一聲怒斥,“住嘴!”氣的手都在抖。</br> “你還要造多少孽?你以為瑗青是認人嗎,她是認星煙說的話!”庚老夫人對蘇氏失望透頂了。</br> 連自己的女兒都不了解,她居然還將過錯怪在別人身上。</br> 能被什么逼瘋?一直念叨著,找庚淑妃,也就是蒙受了一身的冤屈,只盼著有一人能信她,庚淑妃就是那個愿意相信她的人。</br> 庚老夫人當真不想管了。</br> “瑗青的事,你能管就管,不能管那也是她的造化,同你無關。”庚老夫人回頭對星煙說完,轉身就走了,將蘇氏曬在了一邊。</br> 蘇氏的心猶如被刀割。</br> 她看著庚星煙,突然之間就沒了往日那股想要將她碎尸萬段的勁兒,望著那張愈發絕艷的臉,她顯得很無力。</br> 蘇氏的面色變成灰黃,死了一般。</br> 但眼底卻浮現了一道渴望的光芒,似是沉入海底時而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動了動厚重的唇瓣,艱難地對星煙說道,“救救你姐姐。”</br> 瘋了就瘋了吧,只要她活著就好。</br> 星煙依舊笑著說,“好。”</br> 蘇氏走了,從宮里出去,背影帶了幾分佝僂,回到侯府之后,一直沉寂了好一段日子,關著門誰也不見。</br> **</br> 這邊蘇氏與庚老夫人一走,虞夢穎就來了芳華殿。</br> 來辭行,順帶來看看星煙,星煙遇刺之后她倒是來了,卻被人告之芳華殿進不得,只得又等了幾日,才過來。</br> “妹妹怎么不多呆陣子。”</br> “不呆了,再呆下去,指不定還能生出什么事來。”她算是怕了,換做是她,單是被人鎖喉要殺,就已經蝦破膽子了。</br> 更別說星煙之后被周貴妃扇上一巴掌,如今傷剛好,侯府的嫡母又上門為難,這宮里的日子果真不是人人都能適應的。</br> 星煙也沒再挽留。</br> 她是太后的侄女,之前要被封為淑妃的留言又傳了出去,如今自己得了淑妃的位,她要來,只能往上升的道理。</br> 就得是貴妃了。</br> 除了虞夢穎本人和星煙,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br> 她早些走好,免得又遭人眼紅。</br> “姐姐福氣好,在這宮中回回都能逢兇化吉,換個人可就沒有那個運氣,以妹妹看,姐姐有帝后之相。”</br> 虞夢穎這感想是有心而發,總覺得皇上和星煙站在一起,莫名地般配,似是真正的天造地設。</br> 這話卻將星煙嚇了一跳,上頭還有兩位貴妃,隨便哪一位的家族勢力,都壓過她,她哪里敢想。</br> “妹妹你可別亂說,我還想多活幾年。”</br> 星煙著急的樣兒,逗地虞夢穎直笑。</br> “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星煙終于開了口。</br> 庚瑗青活著遠比死了好,姨娘總不能一直在揚州。</br> 蘇氏捏著姨娘,從今往后,她也有庚瑗青。</br> 虞夢穎無需她說,也知道她想求的是什么,今日侯府的庚老夫人和蘇氏都來了,目的很明顯。</br> “罷了,人都已經成了這樣,總該讓她有個干凈的住處。”虞夢穎嘆了一聲,“我去求求太后。”</br> 要是真死了,還能落個干凈,</br> 瘋了,怕是一輩子都要被人看笑話。</br> 星煙感激地說道,“多謝妹妹。”</br> 虞夢穎又替星煙日后著想,“如今侯府三公子已經進了宮,往后多努力,姐姐的日子一定能好過。”</br> 誰知說誰誰到。</br> 虞夢穎話音一路,杏枝就進來說,“三少爺今兒休沐,過來看娘娘。”</br> 虞夢穎還沒來得及反應,門口就立了一道人影。</br> 個兒高的快頂到了門框,那張臉一看就知道同星煙是一個爹娘生的,五官精雕細琢,竟也美的不像話。</br> 除了美,虞夢穎也想不出來用什么詞來形容。</br> 庚景見屋里有人,略一頓神,立馬退了出去。</br> “你那姨娘一定是位絕色美人,生出來的,都這么漂亮。”虞夢穎對著星煙說的小聲,可門口的庚景還是聽到了。</br> 庚景面無表情,站著等里面的人出來。</br> 等了好一陣,虞夢穎才同星煙依依不舍的道別,到了門口,又往庚景臉上偷偷瞟了一眼。</br> 庚景就跟還在值勤似的,站的筆直,目不斜視。</br> 虞夢穎偷看的心虛,絹帕甩出去脫了手,好巧不巧地就落在了庚景的腳跟前。</br> 庚景瞥了一眼,收回目光,當作沒看見。</br> 虞夢穎傻愣著,訝異他的反應。</br> 庚景頓了一瞬,迫于大伙兒的目光,才彎下腰,拾起了帕子遞到了虞夢穎面前,叫了她一聲,“娘娘。”</br> 庚景以為能在后宮遇到的女人,都是娘娘。</br> 殊不知,對面的人眉毛一橫,一把奪了絹帕過去,回頭就沖著星煙說道,“你這哥哥臉長的好看,眼神卻不好使,該當剜了。”</br> 庚景換愣住。</br> 瞧著那道略帶怒氣的背影,庚景才聽身后的星煙說,“哥哥認錯了人,她是虞家姑娘,太后的侄女。”</br> 庚景也就了然的表情,并沒有多大的感觸。</br> 唯一的印象,這姑娘脾氣不小。</br> **</br> 虞夢穎說話算話,回去就替星煙求了太后。</br> 庚家的庚太傅在世時,曾是皇上的恩師,對皇上有恩,皇上一直也很尊敬他,倒不至于真要害了庚家一條命,虞夢穎來求,太后也就知道是庚家人的意思。</br> 她賣這個情面。</br> 人都瘋了還能怎樣。</br> 太后讓人去問皇上的意思,畢竟這個后宮還是皇上自個兒的,她只是代管,傳話的人還沒有出去,皇上自己就來了,來給太后請安,每日一回,雷打不動。</br> “母后決定就好。”贏紹還是之前的態度,后宮的事他沒操過心,都交給了太后。</br> 太后又繼續說道,“當年庚太傅對你有恩,能保住一條命就保吧。”太后說著說著就想起了一事,“庚家的幾位姑娘,皇上那時候怕也見過的吧?”</br> 庚太傅還在世的那會,皇上還是太子,隔三差五地往人家府上鉆,后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突然就不去了。</br> 那段日子,皇上定然見過庚家姑娘。</br> 誰知皇上回答地特別干脆,“沒見過。”</br> 庚家兩位嫡出的姑娘,那時瞧不上他,瞧上的是魏敦,唯一一位瞧得上他的,后來也叛了,站了魏敦。</br> 皇上的臉色說沉就沉。</br> 太后見他臉色不好,也沒再問,倒是說起了周家。</br> 前幾日皇上因心痛庚淑妃,罰了周貴妃,連個情面都不給,周貴妃回去哭斷了腸,這事人人都知道,太后為了后宮和諧,明面上補了些賞品給周貴妃,但暗里也是告誡她,后宮萬萬不可生是非,誰也不行。</br> 周貴妃倒也安靜了。</br> 太后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今兒又聽說皇上給周家又封了一位侯爺。</br> 前前后后加起來,有四位了吧。</br> “皇上對周家,有打算?”太后知道他肯定不會是為了彌補周貴妃,皇上不同先皇的優柔寡斷,做事從來都是雷厲風行,不沾泥帶水,更不會讓后宮的事牽扯到朝廷。</br> 皇上剛登基周貴妃就進宮,如今兩年了,也沒見過皇上關心一二,若是庚家再封一位侯府,她倒是會懷疑皇上是不是聽了庚淑妃的枕邊風。</br> “嗯,周家恐怕想當第二個魏家。”皇上對太后沒有隱瞞,這天下先皇一走,就留給了母子兩人一個爛攤子。</br> 有人想反,有人想分羹。</br> 若不是贏紹這兩年預測準,強行砍掉了一些勢力,恐怕這江山早就凋零的七七八八。</br> 太后聽贏紹說完,便明白了,“那就看魏家能忍到什么時候。”</br> 給的位置越高,人的貪心越重,周家的人性子張揚遲早穩不住,而周家一旦對魏家有威脅,魏家怕是容不得。</br> 雙方交手,無論勝負,都有虧損。</br> 太后對魏家也是恨之入骨,“過幾日就是魏將軍的母親過壽,外頭有傳言,說魏家過壽,連皇上都要去道喜,你聽聽,這得多囂張,多高的姿態。”</br> 太后氣憤。</br> 魏家的人未免太明目張膽了。</br> “兒臣讓人傳的。”</br> 太后轉頭看著贏紹,愣住,不明白他的用意。</br> “他說不出口,朕替他說。”贏紹說完站起身。</br> 魏家想謀反,是在暗地里運行,明面上一直對朝廷衷心耿耿,讓人找不出任何把柄來,魏敦瞞著不想挑明,他替他挑明。</br> 太后恍然大悟。</br> 瞧見皇上要走了,又追問了一聲,“皇上真要打算去?”</br> “嗯。”贏紹拜別太后,出了福壽宮。</br> 左邊一條道兒通芳華殿,后邊那條道通往太武殿,贏紹在那路口猶豫了瞬間,還是讓肖安替他跑了一趟。</br> “庚娘娘好生準備,過幾日魏老夫人大壽,皇上帶著娘娘一塊兒去。”</br> 肖安高興,星煙卻高興不起來,這不是喜事。</br> 星煙不想去。</br> 一是因為不想見魏敦。</br> 二是她貪念近幾日的太平日子。</br> 皇上帶她,她又成為了風口浪尖上的靶子。</br> 消息一傳出去,后宮果然又掀起了一股風浪,那日皇上替庚淑妃做主,損了周貴妃的面子,如今更是獨寵,走哪帶哪了,連去魏府,出宮都要帶著。</br> 庚淑妃受寵了!</br> 所有后宮的女人們都明白了這一點。</br> 受寵的不是勢力蒸蒸日上的周家周貴妃,也不是權利大的魏家魏貴妃,而是庚侯府的一位庶女。</br> 關鍵是后宮的后位還空著,這般寵愛,讓所有人都開始恐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