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br> 魏貴妃眼睛帶著紅,明顯是哭過。</br> 今兒一早魏貴妃就跑到太后跟前來哭,跪在地上表忠心,說定是那些看不得魏家好的人,居心叵測設(shè)計了這么一出,來挑撥魏家與皇家的關(guān)系,非得要太后相信她。</br> 太后板著臉沒表態(tài),只說,“如今你要記得你是貴妃,是我皇家的人。”</br> 意思再明擺不過,讓她別再提魏家。</br> 星煙到了福壽宮,太后只讓她喝茶,沒告訴她為何讓她來。</br> 星煙坐的筆直也沒問,魏貴妃哭的那陣子她低著頭一聲不吭。</br> 沒坐多久周貴妃就來了。</br> “臣妾給太后請安。”周貴妃的臉色盡管刻意擺出了悲傷的模樣,但遮不住她眼睛里的光芒,兩道眉毛飛揚,腳步輕快如梁上鴻雁。</br> 太后賜了坐,周貴妃便坐在了魏貴妃的對面。</br> 魏貴妃不敢提魏家的事,周貴妃敢提,她忍了一路了,就等這一刻。</br> “姐姐這雙眼睛紅腫的厲害,可也是在為皇上擔(dān)憂?”周貴妃不待魏貴妃答,又接著說,“好好的,皇上竟然在魏府遭了刺殺,你說,誰還有這么大的膽子,這是想要謀反嗎?”</br> 周貴妃說話,一向不會拐彎,一句話就能將她的意圖全都表達出來。</br> 就差直接說魏家人想謀反。</br> 魏貴妃瞧著她,冷冰冰的眼光帶了些銳利。</br> 周貴妃絲毫不懼,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星煙,“昨兒庚淑妃也跟著皇上去了魏家,不知庚淑妃可有瞧見那些亂臣賊子是從哪里來的?可是魏府府內(nèi)的人?”</br> 她這一問,明擺著往魏家頭上扣帽子,順帶也將星煙送到了刀尖上掛著。</br> 星煙明白了。</br> 就算太后今日不請她來,兩位貴妃也會上門去找她問個究竟。</br> 昨夜皇上遇襲,在場的刺客一個不留,無從下手,當(dāng)時除了皇上,她也在場。</br> 若是單獨來問,指不定人一走,又會被傳出什么樣的言論出來,太后讓她過來,是想替她做個見證。</br> 大家都在,她說了什么,都知道。</br> 星煙很感激太后。</br> 星煙還沒答,魏貴妃先開口,涼涼地說道,“周貴妃請慎言,魏府豈會做如此糊涂之事,以本宮看,許是遭了有心人暗算,嫉妒魏家深受皇上的寵愛。”</br> 魏貴妃難得與周貴妃正面交鋒一回。</br> 這番倒打一耙,將周貴妃也說亂了,如今看不順眼魏家的人,當(dāng)數(shù)周家最厲害。</br> 周貴妃氣地臉色鐵青,一時憋住氣,又將問題問回了星煙,“這事怕誰也說不清,庚淑妃最有發(fā)言權(quán),昨日她在場。”</br> 兩人爭的這會子,太后的臉色不茍言笑,但也沒有不悅,這態(tài)度便是由著她們繼續(xù)吵下去。</br> 星煙知道周貴妃容不得她,芳華殿那一次之后,她恨不得將自己碎尸萬段。</br> “都怨臣妾膽子小,魂兒都飛了,哪敢睜眼看。”星煙沒站周貴妃,也沒站魏貴妃。</br> 昨夜具體如何,皇上比誰都清楚,這會子幾人相爭,不過就是呈嘴皮子之快,圖個心頭舒坦。</br> 星煙并不想讓人舒坦,又讓誰不舒坦。</br> “庚淑妃倒是將自己的命看得緊,幸好皇上沒事,皇上若有個三長兩短......”周貴妃本想治她一個不護圣駕的罪名。</br> 只是話沒說話,被星煙截斷了。</br> “皇上是真命天子,吉人自有吉人相,連菩薩都得保其平安,周貴妃萬萬不可亂說話。”</br> 星煙這一聲,所有人都意外。</br> 她一向不喜吱聲,除非問到她頭上,她才會開口,這般從中短人話頭,是頭一回。</br> 星煙說完,目光垂下,面色一團紅潮暈開,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說了這話,眾人才意識到,周貴妃那話有多不敬。</br> 竟將這軟性子的人都逼急了。</br> 隨意揣測圣安,那是大忌諱。</br> 周貴妃的臉色尷尬的扭曲,難看至極,目光定在星煙的臉上,恨不得挖出一個窟窿來,可就是這一眼,周貴妃的心瞬間又沉到了谷底。</br> 那賤人,似乎又美了幾分。</br> 淺淺的兩道梨渦,膚色白里透紅,嫩的能掐出水來,面上暈開來的一抹紅霞,硬是將周貴妃看傻了眼。</br> 好一張勾人的臉。</br> 周貴妃從眼睛痛到了心尖,又妒又恨,她沒想到狐貍精也敢與她公然叫板。</br> 可星煙這般堵了她的話,就算是伶牙俐齒如她,她也無言可反駁。</br> 最后還是太后解了圍。</br> “吵完了?”太后抬頭,眼睛看的是周貴妃。</br> 周貴妃臉色紅的能滴出血來。</br> “惦記皇上沒錯,可也不能失了禮儀,哀家看你們是悠閑日子過慣了,不知道何為規(guī)矩。”太后將手里的茶盞一放,鄭重地說道,“從明兒起,恢復(fù)請安,往兒是哀家想圖清凈,倒是忽略了這塊,才讓你們滋生出了這等本事,在哀家面前也敢斗起嘴了。”</br> 太后并非不介意,這是在忍著性子,等著她們吵完了才發(fā)威。</br> 本來后宮妃子不多,以往跟前就一個周貴妃,魏貴妃,每日來來回回,太后看膩了,便廢了請安的規(guī)矩。</br> 周貴妃心虛,主動挑事端的人是她,太后說的人也是她,可如今魏家反了,她不信太后就當(dāng)真相信魏家是清白的。</br> 周貴妃憤憤不平。</br> “通知各宮里的貴人也來,每日晨時都來哀家這里走一趟。”</br> 太后說完,又看向周貴妃,“周貴妃留下,你們都退下吧。”</br> 周貴妃一愣,臉色慘白,太后還想訓(xùn)她?</br> 眾人走了,太后才抬眼往周貴妃身上看去,“你如今是貴妃,要為人表。”</br> 周貴妃走出來一雙腳深淺不一,以為太后是訓(xùn)她剛才的言論。</br> 晴姑姑卻不這么認為,開解道,“娘娘是沒聽清太后的意思,太后怕是有意交權(quán)了,能留娘娘下來單獨說這么一句話,那是對娘娘存了期望。”</br> 這話簡直讓周貴妃的心情,一個天,一個地。</br> 就差飛上天了。</br> “難怪!恢復(fù)了請安,還讓所有嬪妃都去。”周貴妃走路帶起了一陣風(fēng)。</br> 周貴妃越想越高興,等她得了六宮掌權(quán),什么狐貍精,悶葫蘆爛心肺,一個都不會放過。</br> **</br> 周貴妃的心情,星煙和魏貴妃并不知道,</br> 星煙出來陪著魏貴妃走了一段。</br> 魏貴妃又問她,“妹妹當(dāng)真沒看清?”</br> 星煙笑了笑,“姐姐不用擔(dān)心,皇上不是都說了相信魏將軍嗎。”星煙一句話將自己摘了出來,這等是非哪是她能斷清的。</br> 魏貴妃說,“倒也是。”</br> 笑的勉強。</br> 星煙正準(zhǔn)備與她分道,魏貴妃突然問,“那妹妹呢,妹妹相信魏將軍嗎?”</br> 星煙怔住,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怎會如此問。</br> 魏貴妃笑了下,“算了,姐姐也就是想問妹妹,那些賊子到底是不是魏家的,妹妹既說沒瞧清楚,姐姐也不勉強。”</br> “今日妹妹沒趁著機會落井下石,本宮便記得你這份恩情,往后妹妹有什么用得著本宮的地方,盡管來找。”</br> 魏貴妃又是平日里穩(wěn)成的魏貴妃,那臉上的笑也是真誠的。</br> 星煙低頭感謝,“姐姐客氣了。”</br> 星煙退后,讓她先走。</br> 等到不見人影了,杏枝才問星煙,“娘娘選了魏貴妃?”</br> 星煙搖頭,她誰也不站。</br> 姨娘曾經(jīng)對她說過,找誰都不如找皇上。</br> 她唯一站的只有皇上。</br> 杏枝不明,那為何娘娘在太后屋里,懟了周貴妃。</br> “周貴妃怕是恨上娘娘了。”杏枝擔(dān)心。</br> 星煙轉(zhuǎn)身回頭,手指頭碰了一下杏枝的額頭,怪她不長心,“早就恨上了。”從她進宮看到自己的這張臉之后就恨上了。</br> 芳華殿那次,不過是恨上加恨。</br> 周貴妃同蘇氏的本質(zhì)沒什么不同,她看不順眼的人就算是跪在她腳邊求她,她不但不會饒人,還會在你身上踩上一腳。</br> 該要你命,還是會要你命,星煙惜命以外,也要尊嚴(yán),可不想給她機會踩。</br> “那該怎么辦?”杏枝急了,怕娘娘吃虧,又不占魏貴妃,娘娘一人,勢單力薄。</br> 星煙深吸了一口氣,能怎么辦,去抱靠山吧。</br> 以太后今兒的態(tài)度,怕是要放權(quán)了,六宮的掌權(quán)若是落到了周貴妃手里,那她的日子,就會回到之前侯府時。</br> 整日擔(dān)驚受怕,如履薄冰。</br> 這種日子太可怕。</br> “趕緊回去,再幫我敷面。”星煙明白,她唯一的資本就是這張臉。</br> 這一趟之后,再也沒心思在屋里繡花,先去煲湯,趁著空擋敷了面,又用香料擦洗了一遍身子,走出芳華殿時,身上一如既往有一股淡淡地清香。</br> 她又去給皇上送湯。</br> 這回的湯,真是她煲的,親手點的柴火,親手洗好的食材,從頭到尾她沒讓旁人幫過手。</br> 星煙臨走時,立在桌邊上走了一陣神,還是決定在湯里放了一顆桂圓。</br> 庚家祖父還在世時,喜歡姨娘煲的湯,說姨娘將火候掌握的剛好,燉的肉不爛也不硬,不膩口,清淡中帶一股甘甜,便念上了這口味道。</br> 姨娘每日都會將湯煲好,哥哥在府上時,就哥哥送去清輝園,哥哥不在,便是她。</br> 見贏紹的第一回,他坐在祖父的對面,一身的高貴氣勢,那張臉上寫滿了生人勿進。</br> 她自來膽子小,能不說話便不會主動說一個字,見對方擺出來那樣的陣勢,更是不敢靠近,他與她,是他先主動找她說的話。</br> 他問,“湯是你煲的?”</br> 星煙訝然,答,“是。”</br> 姨娘那日生病,湯是她替姨娘煲的。</br> “湯里沒放桂圓。”</br> 星煙抬頭看他,他很高,她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膚色白皙,五官似乎是用了墨子刻出來的一般,完全按照最完美的比列而長,那時候她就知道,他長的很好看。</br> 星煙不敢多看,收回了目光。</br> 那時,他的眼里就已經(jīng)有了沉郁,雖不及如今這般濃厚。</br> 那一日之后,她知道她送的湯沒進祖父肚子里,都被他喝了。</br> 即便是知道他喝了湯,她還得繼續(xù)送,不敢不送,他是太子,得罪他比得罪祖父還更可怕。</br> 他能喝她的湯,是她的榮幸。</br> 第二日仍舊是她煲的湯,乖乖地放了一顆桂圓進去,這一送便有大半年。</br> 星煙回過神來,再看著那顆飄在湯罐最上層的桂圓,舒了一口長氣,蓋上了蓋子,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br> 倘若他還是揪住自己不放,她便好生同他解釋當(dāng)年之事,他信也好不信也好,她向他保證,她會對他好。</br> 永遠陪著他,只要他能給她一席容身之地,什么都行。</br> 星煙怕像上回那樣到了太武殿湯涼了,便將湯罐子護在了懷里,外面隔了斗篷,一路上格外地小心翼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