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br> 星煙以為,送湯的就她一人，太武殿還似從前那般冷清。</br> 從太武殿側面的長廊穿過來，星煙剛過了轉角，才知太武殿今日的冷清不在,很熱鬧。</br> 周貴妃就立在太武殿門口的大紅柱子前,面色如春，蕩漾著笑意,星煙看的很清楚，她的手上也有一罐湯。</br> 艷陽天里，星煙突然打了個寒顫,兩條腿急著往后退，但還是沒有周貴妃的眼睛來的快。</br> “庚淑妃？”周貴妃的臉笑起來牽動著面上的皮兒,陰冷刺骨。</br> 星煙站著沒動。</br> 星煙不動，周貴妃動了。</br> 周貴妃將手里的湯遞給了晴姑姑，朝著星煙走去。</br> 周貴妃的眼睛一直盯著星煙斗篷下的一雙手，臉上帶著諷刺和囂張,星煙的手緊了緊，斗篷遮了湯罐大半,還是露出了黑漆的一角。</br> “庚淑妃也是來送湯的？”周貴妃眉梢一挑，臉上的厲色閃過,連那眼珠里都染了一層毒。</br> 上回在芳華殿，她吃了虧。</br> 可今日不一樣。</br> 太后今兒單獨將她留下，已經暗示了她六宮之主的位置，而現在,就在太武殿里頭，她的父親正在同皇上洽談軍務。</br> 庚星煙？侯府庶女，她拿什么同自己爭？</br> 星煙笑的溫和，“既然周貴妃在，妹妹這就退下?！毙菬熮D身往回走，但周貴妃沒讓她如愿。</br> “本宮瞧瞧庚淑妃送的是什么湯，本宮不瞧瞧，怎知庚淑妃在湯里有沒有放什么迷惑人心的東西？”</br> 周貴妃這番態度來的太直接，星煙怔了怔。</br> 星煙不由地往那朱紅大門里望了望，猜周貴妃這會子的囂張，定是那里頭有她的人在，知道今日有人替她撐腰。</br> 星煙拉住了欲開口的杏枝，“妹妹的湯正好涼了，周貴妃的湯皇上一定很愛喝?！?lt;/br> 然而，周貴妃還是沒有放過她。</br> 星煙知道自己要遭殃，有了心理準備，但在周貴妃動手，扯開她的斗篷，打翻了她懷里的湯時。</br> 星煙還是心痛了。</br> “哐當”一聲罐子碎的四分五裂。</br> 星煙看著那顆桂圓，被周貴妃踩在腳底下，一股涼意從心底而生，涼到了心口，便余了一腔悲涼。</br> 終究還是落了空。</br> 星煙聽著杏枝叫她，她沒應。</br> 她一向不矯情，曾經被人無數次的謀害性命，她都從未這般悲涼過，此時見到碎在腳邊的湯罐，一片狼藉，突然就覺得心口委屈，痛的慌。</br> 她只是為了活著而已，</br> 為何就如此容不得她。</br> 星煙抿著唇，壓制過心口的蔓延而上的酸痛。</br> 她從不自卑，即便被人罵是狐貍精，被人瞧不起她是侯府庶女，她從未在意過。</br> 但這一瞬，跟前的周貴妃，還有那扇緊閉的大門，讓她感覺到了，她想要活著的路太于艱難。</br> 她與他隔著萬重山。</br> 一顆桂圓換不來他要的江山。</br> 姨娘說，她這樣的姿色嫁不得平常人，平常人護不住，于是她選了天底下最大的主子，皇上。</br> 她如此想，其他人亦是如此想。</br> 她不過是想謀一席之地罷了，倘若誰能給她一個長命百歲的保障，或許她什么都不爭了。</br> 可誰也不能，即便是皇上，或許也不能，她不得不靠自個兒，用盡一身的本領和心機，只為求能活著。</br> 星煙咬著嘴唇，眼睛微微上揚，她的眼淚從不值錢，但此時她并不想流。</br> 跟前的那扇門打開，她模糊地看到他一身石青色的龍袍朝著她走來，星煙躲開目光，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心頭的痛更甚。</br> “怎么回事？”問的人是皇上身邊的周大人——周貴妃的親生父親。</br> 周貴妃說道，“庚淑妃來替皇上送湯，誰知一時手滑，不曾想驚擾了皇上。”</br> 聽到周貴妃如此明白的誣陷，杏枝哭了，跪在一片被潑灑的湯汁上。</br> “湯是娘娘親手煲的，一路上怕涼了便抱在懷里，那溫度皮兒都能燙紅，這般小心翼翼護著，又怎會手滑?！?lt;/br> 星煙唇瓣咬的更厲害。</br> 她想將杏枝拉起來，然后對大伙兒一笑，說沒關系，她等明日再來。</br> 但前面那雙黑色筒靴，往前跨了幾步，剛好到她跟前，攔了她的路。星煙想往后退，生生止住了，她自來聽話，很乖，除了救下魏敦一事她違背了他。</br> 偏生這事是大事，他無法原諒。</br> “她說的是真的？”贏紹立在她身前，彎腰，去看她的臉。</br> 聲音比平時要溫和一些。</br> 星煙不得不抬起頭，眼眶里憋著的淚水還凝結在眼眶，卻努力地彎起了唇邊，想擠出一道笑容來，但終究沒能成功。</br> 笑容才擠出了一半，看到贏紹那雙眼睛，突然土崩瓦解。</br> 七年了，她第一次給他煲的湯。</br> “沒了。”</br> 星煙看著他，喉嚨口猛地一吞咽，聲音變了腔調，眼里含著晶瑩剔透的淚光，不似往日的膽怯，滿眼只有數不盡的委屈。</br> 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必須得去依附，他曾經也對她說過，“你那么膽小，以后只能孤罩著你?！?lt;/br> 星煙大抵也是仗著他的這句話，內心才脆弱了一回。</br> 淚水從眼角無聲地流出，不斷線的流，越是想止住，越是止不住。</br> 贏紹的眼睛盯在她臉上沒錯開半分，看著她隱忍，又看著她土崩瓦解，粉嫩的朱唇在她的齒間來來回回幾次剮蹭，變的血紅。</br> 看來這回受的委屈不小。</br> 贏紹突然上前，勾住了她的后腦勺，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肩上。</br> “別哭了。”</br> 贏紹的聲音在她耳邊，霸道而沉穩。</br> 星煙反而嗚咽出了聲。</br> 贏紹臉色陰沉如暴雨天氣，突然拉著星煙的手，腳步如風一般，穿過長廊，進了太武殿的那扇大門里。</br> 杏枝反應過來，一把擦干臉上的淚水，緊緊地跟上。</br> 周貴妃的臉色慘白如雪。</br> 都說庚星煙得寵，可她從未見過皇上是如何寵她的。</br> 最開始庚媛青存了心思，給皇上送湯，皇上收了，后來庚星煙又效仿，皇上不但收了湯，還將庚星煙留在后殿住了一夜。</br> 這些事情，她早就知道，她恨之入骨，可都不及此時親眼看到皇上寵她時，她心里的這份恨意。</br> 那賤人勾人勾的肆無忌憚，眼淚一出來，楚楚可憐的模樣，是個男人都巴不得奪了天上的星星給她。</br> 她真想剜了她那一對招子，再將那張狐貍精臉劃爛，看她還有什么本事勾人。</br> 臉色難看的不只是周貴妃，周大人的一張臉也黑成了鍋底。</br> 適才與皇上正事才談了一半，便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肖安進來說是庚淑妃摔了湯罐子，他親眼看著皇上二話不說走了出來。</br> 再瞧瞧剛才的情形，周大人瞪著周貴妃，恨鐵不成鋼。</br> 他最是了解他自己的女兒，她以為她那點小把戲旁人看不出來？皇上也看不出來？</br> “你做事不帶腦子的嗎？”周大人劈頭一句罵周貴妃，“如今什么情況你不知道？這點小事你眼里都容不得，往后該如何母......”</br> 他想說母儀天下，還好到了最后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氣，生生收了回來。</br> “你好好跟太后學學，后宮妒為大忌，要想耍威風，等你到了那個位置也不遲。”周大人說完，轉身看了一眼緊閉太武殿大門，咬了咬牙，退下了，看來今日是談不成事了。</br> 河北的兵權皇上從魏家收回，便要安插自己的親信過去，他今日本有意舉薦周家的人，可沒想到事情還沒提，就被自己這不爭氣的女兒攪黃了。</br> 周大人一走，周貴妃也只能回去。</br> 星煙的湯皇上沒吃成，她的湯這番一鬧，也徹底涼了。</br> “來日方長，娘娘還是聽周大人的?！鼻绻霉脛裰苜F妃。</br> 周貴妃還能怎么樣，只能忍著，忍著她掌權六宮的那一日，她非廢了那賤人不可。</br> 太武殿內星煙被贏紹一路拉著疾步進了屋，到了屋里，再將她按在了榻上坐著，星煙的思緒經過路上的徐風一吹，連著她的委屈全都吹沒了。</br> 冷靜下來，她眼里的膽怯比以往更甚。</br> 星煙低下頭，不敢看他。</br> 贏紹就坐在她的對面，身子傾斜直壓向她，星煙被他逼到無路可退，腰身不斷的往后仰。</br> “不哭了？”贏紹問她。</br> 星煙終于能笑出來，“臣妾明日再給皇上送湯?！?lt;/br> 贏紹死死盯住她的眼睛，臉上的陰郁未消，卻突然上手開始解她衣裳的蝴蝶扣。</br> 星煙一震，身子僵硬，贏紹將她往前一拉，沒給她機會逃，她那巴掌大的小臉似乎能碰到他的鼻尖，清冷的氣息將她包圍，有青竹的味道，也有帝王的高貴與霸氣。</br> 星煙動彈不得，被贏紹盯的厲害，她的目光只好避開停在他頸項的衣襟處，臉色如朱砂。</br> 半晌身子一涼，贏紹終于停了手上的動作。</br> 贏紹退開看著她抱湯罐子的地方，一塊肉皮子明顯帶著紅。</br> “朕不喜歡喝湯，以后你不必送?！壁A紹眼色暗沉。</br> 星煙的心陡然一落，空空蕩蕩，剛要乖乖地點頭，又聽贏紹說道，“想來就來，不必找理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